我那被唐詩影響改變的人生

小學五年級的孩子回家，說今天的作業是背誦老師給抄的幾首古詩。我說那你就給我背背聽吧。背到杜甫的《登高》時，他只背到「不盡長江滾滾來」就完了。我說不對啊，後面還有四句呢。孩子跟我犟嘴說沒有了，老師就給抄著這麼多。我說那是你們老師抄少了，完整的應該是八句，你得跟我背會。孩子不肯，說一定是我記錯了。

我怎麼可能記錯呢，我從書櫃中取下一本淡綠色的《新選唐詩三百首》翻到杜甫這首詩，指給孩子看，他才不言語了。

可是，望著手中已經很舊很舊的書，我也忽然無語。

12歲的時候，姐姐買回了這本《新選唐詩三百首》，看了幾眼就扔在了一邊。被我寂寞無聊的我拿起，囫圇吞棗地讀起來。那時的兒童讀物少得可憐，我實在是無書可讀，就天天捧著胡亂讀，有時驚訝的發現一首詩在語文課本中學過，就會開心不已。後來慢慢喜歡起來，覺得那些流暢自如的音韻婉轉美好，讀後心清神明。

我的書已經舊得不成樣子，這是從網上找到的書皮

16歲的寒假，因為生病要去醫院做手術，心中滿懷著惶恐，我只把兩本書裝進了入院的行囊。一本是英語課文精讀（當時我讀的是外語師範學校，我英語學得很差，生怕因為生病再拉課），還有就是這本《新選唐詩三百首》。然而在等待手術的惶恐日子裡，在手術後躺在病床上忍受疼痛的光陰中，我哪裡讀得下不喜歡的英語呢，唯有優美飛揚的唐詩陪伴我，讓忘記了那些難捱的苦痛。

讀多了唐詩，就有了偏愛。最喜歡李白的詩，那蓬勃昂揚的詩句，那奔騰恢弘的情感把小小的我震懾住了，那本書中收錄的李白詩50多首，當時我差不多全都倒背如流。除此之外三百多首中，除了古體詩之外，五言五絕七言七絕也全都能夠流暢自如的背誦下來。我的記憶力不算好，更談不上聰明，背誦這些唐詩差不多用了我好幾年的時間，每背下一首我就會用鉛筆在目錄上做個記號，看著那些記號不斷增加，我就會感到滿足和快樂。我的理解力也差，讀了很久，背誦了很久，才能慢慢領會了那屬於唐詩的雍容意蘊，屬於唐詩的浪漫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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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下，彷彿李白飲酒揮毫，是那樣波瀾壯闊、奔放洒脫：「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寂寥深山中，是誰？一定是王維，在吟詠「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那樣空靈悠遠，餘韻綿長，讓人不忍驚擾；「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多麼迷惘、沉靜而又憂傷華麗的歌，當然是「一生襟抱未曾開」的李商隱在低低吟唱；「六朝文物草連空，雲淡天閑古今同。」杜牧除了清新風物之外，他也有深沉的人生感慨啊！讀李頎的「關城樹色催寒近，御苑砧聲向晚多」，彷彿聽見馬蹄輕敲長安的清晨，寄託著對朋友的殷殷牽念；讀劉方平的「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那樣溫暖妥帖，讓人從心底感受到春夜的安然、靜謐和美麗。從詩中讀杜甫，總覺得他是一臉嚴肅的樣子，古板而無趣。少年時哪懂那背後的深沉博大情懷，多數都一讀而過，背誦下來的很少。如今經歷了世事浮沉，懂得了人生家國，才深切讀懂了杜詩，真是一讀一落淚，一吟一嘆息。

這本書後的附錄介紹了詩的寫法，如何押韻，怎樣平仄，我一字一句的讀，然後對照著那些詩，慢慢地想，苦苦地琢磨，一點一點的，終於明白了古體詩和近體詩的區別，勉強弄懂了聲律對仗，知道了押韻的規則。然後不知天高地厚的學著做詩，律絕都寫過，當然寫得很不成樣子，至今在王勃的《滕王閣詩》的空白頁上還留著我當年的一首塗鴉之作，自然是沒有意境也缺乏文採的，可是看著自己那幼稚而認真用力的字跡，還是情不自禁的感動。

後來讀到宋詞，立刻被唐詩所沒有的委婉纏綿，嫵媚深情所打動，那是完全不同於唐詩的境界，對於一個成長中的多愁善感的少女來說，宋詞是更能激起心中漣漪和共鳴的。當時我就知道，如果我早一點讀到宋詞，肯定就會沉迷。怎奈我的心中唐詩已是先入為主，彷彿是古代女子，內心深處謹守著「從一而終」的意志，無論宋詞怎樣美麗雅緻，元曲如何曉暢明白，明清小說如何引人入勝，都無法撼動唐詩在我心中至高無上的地位，那雍容大氣的唐詩，那汪洋恣意的唐詩啊，永遠是我心中的最愛。

這人生一過就是二十年。

多少塵世風煙暗淡了少女的如花容顏，多少悲歡離合帶走了浪漫的詩情畫意。當我不得不為生活而奔波算計的時候，我曾經的詩情只剩下面對孩子的驕傲了。抱著哭啼不已的孩子，我手足無措。是啊，我不會唱催眠曲，也不會哄孩子，怎麼辦？忽然想起，我，我會背誦唐詩啊。

於是在他不肯睡覺的夜晚，在母子牽手行走的小路上，我開始給他背誦那些我「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的唐詩：「深秋幕簾千家雨，落日樓台一笛風」、「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這些朗朗上口、優美生動的唐詩伴隨我和孩子走過每一天寂寞的日出日落，見證每一個悠長的春夏秋冬。

剛會說話，孩子就會背誦《登鸛雀樓》，兩歲時能背誦數十首唐詩，三歲時，毫不困難地背出了我天天給背的《蜀道難》，當時震驚我的周圍四方。雖然他不懂得詩意，背會的也常常很快就忘掉。可是因為從小背誦唐詩讓他的記憶力極好，為他後來的學習節約了大量的時間。因為唐詩，讓我在那段全部潰敗的人生歲月中里收穫了一點信心和勇氣。

下面那本已經發黃了的書就是那本《新選唐詩三百首》

搬了多少次家，丟了多少本心愛的書，可是這本浸潤了我整個青春年華的《新選唐詩三百首》依舊在，只是，它成了我書櫃中最舊最破的一本書，因為翻閱的次數太多，紙張已經發黃變脆，並且變得比從前更厚了，封面和封底都是脫落過又被我粘上的。和那些裝幀精美的新書並肩而站，雖然樸素至極，卻依然讓我心動喜歡。每次翻開古舊的書頁，看到那些熟悉親切的詩句，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風雨年華。這些穿過千年的詩句見證了我的成長，撫慰著我一路走來的苦樂歲月。

回首我的閱讀歲月，除了太平天國，就是唐詩了。如果我的歷史情懷因太平天國而孕育，那麼我的文字感覺就是因為唐詩而啟蒙氤氳。我的青春是蒼白的，可因為有了唐詩的陪伴，變得抑揚頓挫起來；我的人生並不成功，可因為有了唐詩的支撐，即使在生命的低谷也緩緩綻開了幸福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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