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盜國寶、天龍山石窟21窟第7尊石雕菩薩座像身後的愛情故事

文：姜楠（微信公號讀史專欄作者）

「天龍山諸神佛，願保佑并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現世業障，並皆消滅。」祝禱完畢，男人將手抄的經卷，泥封進石窟內壁。

大唐開元盛世，

海內晏然，佛教盛行，

朝廷組織能工巧匠，「鑄浮屠、立廟塔」，

在僅次於長安洛陽的北都太原，開天龍山佛窟。

至今已數十年。

妻子云娘，突然來到天龍山西峰石窟的工地，

探望夫君趙衛辰。

斜陽散盡，鳥雀收聲，

匠人們魚貫而出，其中就有畫師趙衛辰。

順著周圍徒然哄起的聲調，他也看見了雲娘。

她洇出了好些汗漬，胸前半掩半露的，無限風情。

「柳葉眉間發，桃花臉上生」，

美的像坐姿菩薩，蠱惑人心。

衛辰驕傲的很。

衛辰本是長沙舉人，

因官司被迫離鄉，流落到并州（太原），

他擅長畫佛像和經變圖，被聘為畫師。

外鄉人獨自漂泊在外，日子過得並不如意，直到遇到雲娘。

經人說媒，衛辰娶了大族王氏的庶女雲娘，

雲娘未曾嫌他貧苦，二人同心度日，互相幫扶，

在城裡置下了產業，立穩了腳跟。

在一起的日子，是衛辰此生最美的時光。

天龍山月色如水，雲娘伏身夫君膝上，

聽他講起石窟的故事，

一匹黑緞樣的頭髮，惹人憐愛。

「天龍山是上好的棲身修禪之地，卻山勢險峻，建窟修閣著實不易。」

衛辰輕撫妻子的頭髮。

山岩堅硬，光找合適位置，就耗費不少時間。

懸崖陡峭，山腰小道幾尺寬，走路都膽戰心驚，何況開鑿施工。

雲娘困意已濃，像海棠春睡未足。

衛辰逗她，「開鑿阿舍那大佛時，每夜燃油萬盆，火光在并州城都能看見。"

「撒謊，我怎麼沒看見！」雲娘被他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逗笑了。

「後來有位大和尚要造大佛，四十年未成功，他不死心，用二十年時間重鑄。」

「那他豈不是傻？」雲娘笑道。

「更傻的在後面呢。」衛辰嚴肅下來。

鑄佛大典上，對著萬名僧眾，大和尚縱身跳進了滾滾鐵流。

「用他血肉鑄成了大佛。」

雲娘嚇的輕撫胸口。

"故事是故事，這天龍山兩峰佛窟，確實耗盡了咱們的心血。」 衛辰語速極快。

有老畫師積思三年，閱盡西域佛經，方成一像。

你看挑夫們翻山千重，九死一生。

看匠人們走刀如筆，晝夜雕琢。

才有這佛衣如水，精妙絕倫。

才有這天龍山25石窟500座佛像，有這上千浮雕壁畫。

「我最好的作品也在這裡。」衛辰神秘的笑了笑。

雲娘崇拜的看著夫君，

她看到了山腰的大佛閣，鑄銅為瓦，塗金於上，照耀山谷。

看到了諸菩薩像男身女態，「貌若宮娃」，曲頸扭腰，身姿曼妙。

連菩薩的衣紋都像流動著的畫卷，令人讚歎。

這裡如世外佛國，瑰麗無比。

山色清光中，雲娘枕著夫君的胳膊沉沉睡去。

臉蛋豐腴如意，像菩薩。

衛辰吻著妻子的額頭，喃喃自語。

「我早年遭難，窮困流離，你救我於苦難中，何嘗不是慈悲的菩薩。」

這裡多少菩薩不是匠人們心中愛慕的容顏？

衛辰輕笑著。

「今也為你塑菩薩像一尊，放與這窟洞中。願卿能獲福無量，永充供養。」

剛入冬，雲娘的坐姿菩薩像已成，趙衛辰卻要回長沙老家去了。

這是他最後一次來天龍山，

菩薩身著出水稠疊之衣，擺出禪定之印。

豐腴圓潤，恍惚如雲娘親至。

冰冷的石頭，打磨成了妻子溫暖親切的身體。

可雲娘再不會回來了。

雲娘因病，幾年前已離他而去。

衛辰跪地。

「你走以後，我萬分哀悼，病痛纏身，嘆你命薄，我們竟無法白頭偕老。」

衛辰背挺的直直的。

「諸神佛，願并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現世業障，並皆消滅。 」

祝禱完，衛辰將手抄的經卷附上祝禱，泥封進石窟內壁。

「如今我也要走了，只求來世重覓同心侶，復采同心蓮。」

時光已過千年，石窟風化褪色，壁畫積攢了陳年老灰，斑駁凌亂。

「動手吧！」下面的人大喊。

從北海道鄉村來的龜田，夾騎在佛像上，用繩套住佛像頸部，他一抹臭汗，一胳膊的黑毛，讓下面人拉緊繩索。

佛頭從斧鋸處開裂。

「轟隆」，被推倒在地。

從鑄成到彩繪，這些佛像建成花費了上百年時間，他們毀去它只需要半天。

1916年，日本學者在雜誌上發表天龍山石窟的考察報告，這座異域佛國引起巨大轟動。

正值國內軍閥混戰，局勢動蕩，國寶無人守護。

1918年，天龍寺和尚收了十根金條，放任三十多名日本人進山盜寶。

強盜們硬生生掰斷了佛頭，敲下了藻井，颳走了壁畫，卷空了佛經，連石壁脅侍和窟頂飛天也盜鑿一空。

他們將佛寶運回日本國內拍賣，至今流落海外，成為華夏子孫的遺憾。

趙衛辰幾代匠人的心血，天龍山傳世珍寶，數代人守護的佛國蕩然無存，睹之泣血。

冥冥中，諸神佛金剛怒目，神目如電，這些盜寶竊國的竊賊們，終是要墮惡鬼道，下無量地獄，永不超生！

可惜明月清光再無法照拂到雲娘佛身，

可惜綺麗動人的菩薩，只剩枯身獨坐。

只有深埋牆壁的經卷得以倖存，繼續庇護被愛的人，平安轉世千年。

「願并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現世業障,並皆消滅。」

公元2018年暮春，北京國家博物館唐代展區，21號窟第7尊石雕菩薩坐像（仿品，真品在美國哈佛博物館）前，一波遊客涌過後，留一位女遊客與佛像對望，她臉上掛著疑惑的笑，最終離開了。

飛馳的地鐵衝出了一窗的黑暗，呼嘯聲里，女子握緊吊環，看著車窗映出的臉龐，與佛像驚人的相像，腦海中釣出了一個男人虔誠的聲音：

「願來世重覓同心侶，復采同心蓮。」

女子突然淚流滿面，

腳下地鐵飛馳，窗外天地日新。

願此生終能相見！

願明月從此不再照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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