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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改變了睡覺關機的習慣

燭光里的媽媽

 毛阿敏 名曲精選

毛阿敏 

00:00/04:14

題記:這篇文章去年此時完成初稿,現重新予以修改,記錄的是2015年我母親突發腦溢血後的一段驚心動魄的往事。本文約1萬字,全部看完需要半個小時,如沒有時間,可先收藏,以後慢慢看。如無興趣,也可直接拉至文後,給作者點個贊。

以下正文:

轉業回來的第二年,即2015年5月,母親突發腦溢血,病情危急,來勢兇險,差點讓我手足無措。為了救治危在旦夕的母親,我毅然決然踏上了一條充滿艱辛的尋醫路。從母親發病到她開顱術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的神經都處於高度緊張下,經歷了一場生死時速。在經過一系列有效救治,母親轉危為安,逐漸康復,慢慢與常人無異。但這段經歷,今天回想起來,仍讓我心有餘悸。

突發急症

5月23日晚,我陪愛的人師父喝了點酒。回家便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打起盹來。

突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我從睡夢中叫醒,拿起手機一看,是父親打來的,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十點零八分。父親平時不輕易打電話給我,這麼晚打電話來,肯定是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想到這裡,我睡意全無,趕忙翻身坐起,按下接聽鍵,父親急切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你媽媽不好,快,趕快開車回來!」來不及細問,我叫上愛人,拿上手機錢包,就匆匆下樓了。

晚上喝了點小酒,於是讓愛人開車。我一邊指揮愛人選擇最快的路線,一邊給父親打電話了解情況。父親說母親突然頭痛欲裂,直不起身,還不停地嘔吐。聽起來情況很嚴重,我的心情也更加急切和沉重起來。

夜晚的路顯得是那麼漫長,一路上我心急如焚,恨不得馬上就飛到母親身邊,給她安慰和依靠。從來不信鬼神信蒼生的我,此刻也不由得在心中祈禱起來,母親好人有好報,千萬不能出什麼事。

路上開車大約花了近半個小時。見到母親時,她正一手扶著頭部,坐在床邊嘔吐,地上有清理過的痕迹,嘔吐物味道瀰漫著整個房間。

我和愛人叫了一聲媽媽,母親緩緩抬起頭,嘴角殘留著黃白色的嘔吐物,她努力地想擠出笑容回應我們,卻是一臉蒼白和痛苦的模樣,看得我直心疼。

我趕忙坐到她的身邊,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詢問情況。正拍著背,母親突然低下頭又嘔吐起來。待她嘔吐完畢,我示意愛人去打點水來,給母親作個簡單清洗,自己也起身清掃嘔吐物。

趕緊上醫院,一刻不也能耽擱。作為家裡唯一的兒子,我必須堅強起來,我請父親趕緊收拾證件,衣服等,自己則攙扶著母親坐上車子後排。

去醫院的距離和剛才來時差不多,大約二十多分鐘的車程。這在平時不算什麼,親眼目睹母親的狀況後,焦急和痛苦已經讓我恨不得車子能飛起來。一路上我輕輕著給她拍著背,試圖緩解她的痛苦。

路上打了個電話給姐姐,告訴她母親有點不舒服,我們現在正趕往醫院。姐姐問,情況嚴重不?要不我現在到醫院來。我說,應該沒什麼大事,有我在,你放心。我沒讓姐姐過來,一來怕她焦急,晚上趕過來不安全,二來也認為到了醫院,母親經過治療後很快就能回家,不至於出現太嚴重的情況。

大約晚上十一點多,我們來到了縣人民醫院。醫院我來過不少次,但這麼晚帶著親人來做檢查還是第一次。醫院裡人不多,只有急診科的醫生還在值班。

醫生簡單地詢問了癥狀,便開了一張頭部CT申請單,平靜地說母親的癥狀必須要經過CT檢查後才能確定是什麼病因。

根據醫生的指引,我和愛人扶著母親穿過醫院的走廊去做CT。走到一半,母親忽然停下來,問道,CT檢查要多少錢?貴不?我說幾百塊錢而已。母親說,太貴了,要不請醫生開點葯回去吃算了。愛人連忙說,這怎麼行,不檢查一下怎麼對症下藥呢,錢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做CT檢查的醫生遲遲沒有來,等待過程中,母親疲憊的靠著我休息,沒有再嘔吐,只是臉色慘白,整個人因為疼痛顯得虛脫無力。

CT檢查結果出來後,我看見上面寫著:蛛網膜上有白色小點。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於是有點緊張並試著問做檢查的醫生,這種情況常見嗎,嚴重嗎?他可能司空見慣了,木納地回答我說,比較常見,應該不算嚴重。聽到醫生這樣說,我當時還有一絲僥倖心理,天真地以為,母親住幾天院就可以康復回家了。

回到急診科,醫生看過CT單後,立刻給母親安排打點滴,並讓父親陪在母親身邊。他把我和愛人叫到一旁,一臉凝重地告訴我,初步診斷是蛛網膜下腔腦動脈出血,也就是俗稱的腦溢血,病發突然,來勢兇猛,很危險,我們這裡條件有限,治療不了,只能緩解疼痛和穩定血壓,必須轉到市中心醫院,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我們可以馬上聯繫中心醫院ICU,安排轉院。

聽到這個消息,我猶如五雷轟頂,腦海一片空白,眼淚幾乎要流下來。愛人也很震驚,眼圈紅著,隱約可見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但這不是傷心的時候,我強忍住痛楚,對醫生說,請你們趕緊安排吧。

回到病房裡,母親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眉頭緊鎖,看得出來,雖已在輸液,她仍然十分痛苦。母親的白髮像野草一樣蔓延著,額頭上的皺紋也隨著她的痛苦一下子增多起來,看上去遠比她實際年齡要蒼老憔悴許多。

聽見我進來,母親睜開了眼,問我醫生怎麼說?我盡量掩飾住內心的痛苦,告訴她,不嚴重,你安心打針。她說,你臉色這麼難看,跟我說實話!我如實告訴了她,不過沒有把情況說得那麼嚴重。母親將信將疑,閉上眼睛,沒再說話。

沒有多久,幾個醫護人員推著一輛手術車進來,在我和父親協助下,把母親平移到車上。母親就這樣繼續輸著液,被抬上了救護車。我陪著母親,愛人開車載著父親跟在救護車後面。

當救護車呼嘯著穿過城市大街小巷時,我無心看風景,眼睛一刻也不敢從母親身上挪開。我握住她的手,感受著她的體溫。多麼希望此刻的我能像一個武功高手,把多年的修為注入母親的體內,心裡默默地,一刻也不停地為母親祈禱著。

這時,輸液已經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母親的眉頭比先前要舒展了不少。她突然睜開眼睛,幽幽地看著我說,這次恐怕要花不少錢吧。我說,治病要緊,錢可以再掙。說到這裡,我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錢的問題你不用操心,你當前最緊要的任務,是配合醫生把病治好,其他的事情,我來考慮。母親像個孩子般地微微點了下頭,嗯。

午夜的街上,車已經很少了。但我總覺得時間是那麼漫長。看著母親日漸蒼老的面龐,腦海里一直回蕩著母親為我辛勤操勞的畫面,很想流淚,又怕母親看見,影響她的情緒。只好故作輕鬆地和她說一些其他的事情。

一夜無眠

我們到達中心醫院的時間已經是24日凌晨1點多了。醫院方面事先接到消息,很重視,已經有人在樓下等待,待我們一到,馬上安排母親進重症監護室(ICU)。

ICU只允許一個家屬陪同,我跟著進去了。走進ICU,燈光昏暗,各種儀器「滴滴」的聲音和紅色綠色黃色的指示燈此起彼伏,一片肅殺的氣氛。我渾身不由得一哆嗦,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突然進來這種地方了?

病床上的母親,迅速被醫護人員安上了心跳、血壓、氧飽和度等各種監測設備的探頭。這時,她已經很累了,睡著了。我定定地看著這張熟悉的臉,鼻子一酸,眼淚不自覺的流了下來。

安置好母親,醫生把我叫到辦公室。愛人已經和父親等候在那裡。醫生一面向我們分析病情,一面給我們介紹各種風險。他把各種可能出現的危險情況都一一說了出來,大致是說母親隨時都有生命危險,讓我們做好思想準備。然後讓我們在各種文書上籤定確認。

我們聽完都驚出了一身冷汗。在這裡,我收到了第一份病危通知書。我強忍著痛苦,含淚簽完了所有的字。醫生告訴我,今天晚上是特別危險期,讓我們採購完住院物品後,留一個人在門外值夜等候,有什麼情況好第一時間聯繫。

出門倉促,我們只帶了證件和幾件簡單的衣物,還要回去拿衣物。我決定由我值夜,把愛人和父親各自送回家。一路上,我們三人悲戚得說不出話來,沉默了很久。開車的同時,我還時不時瞄一下手機,生怕手機響起。

送完愛人和父親,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醫院,把車停在正對著重症監護室的停車位上。這時候已經凌晨2點40分了,我反覆回想著醫生說的話,思索著怎麼辦?要不要告訴姐姐,萬一出現什麼情況呢?

我最終還是打了個電話給姐姐,把母親的病情作了簡單介紹,只是沒有醫生說得那麼嚇人,讓她第二天一早再過來。

我把車座位調整了一下,斜躺下來,把手機鈴聲調到最大,並開啟震動模式,攥到手心裡。

夜涼如水,微微有點冷的風從車窗外吹進來,吹到我的臉上。我無心看手機,欲哭無淚。我直勾勾地盯著對面二樓重症監護室外走廊上的燈光,整個醫院已經寂靜地沒有一絲聲響。

不知看了多久,沒有任何響動,我又拿出手機,點亮屏幕,看看是不是設置了免打擾模式,發現早已取消了。手機的主界面上也沒有任何信息提示,四周一片沉寂。

把手機放回去,眼前閃現了母親的許多畫面。這三十多年來最親愛的人啊,她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老了,病了,正躺在對面的重症監護室里等待治療。想著想著,精神恍惚起來。彷彿回到了童年,母親還年輕,我跟在她的後面嬉戲打鬧…

不知什麼時候起,耳旁突然響起了《燭光里的媽媽》,唱得是那麼地撕心裂肺,「噢媽媽,燭光里的媽媽,您的腰身倦得不再挺拔,媽媽,燭光里的媽媽,您的眼睛為何失去了光華…」

我從恍惚中驚醒過來,淚流滿面,我的媽媽呀,她正在最痛苦最難熬里掙扎呀!

……

其實我父母親身體向來沒出過大問題。母親的血壓偏高有好幾年了,屬於遺傳性的那種,一直在用降壓藥物,這些年基本維持在大致正常的範圍內。這次因為休息不好,突發腦溢血,也是我們長期以來不太重視、不甚關心的緣故。心裡的痛苦夾雜著愧疚,說不出的難受。

一夜無眠,手機也在我的驚魂未定中保持了安靜。

難以抉擇

第二天一早,姐姐姐夫便趕了過來。為進一步確定出血位置和腦血管情況,醫院給母親安排了頭部彩色CT。我們三人陪著母親去做檢查。母親從ICU出來時是躺在檢查車上的,降壓輸液沒停,生命監測設備也隨車一起。

看見我們三人,她試圖抬起頭來和我們打招呼,隨車護士趕緊制止了。護士特別告訴我們,這個時候母親是不能抬頭的,須盡量保持身體和情緒的平穩,不能受衝擊,以免血壓突然升高,出現意外情況。

母親無奈地沖我們笑笑,一夜休息後,她的氣色比先前要好一點,整個人看起來很平靜。經過昨天的轉院、入ICU,以及看到姐姐姐夫到來,她應該知道自己病情的嚴重性了,但她並沒有表露出任何悲觀的情緒,也許是藥物緩解了疼痛,善良的人天性樂觀,抑或是在兒女面前顯示她的堅強。

結果出來後,醫院召集神經外科和介入治療科的專家們會診。會診結束時,把我們幾個家屬叫過去談話。

神經外科主任拿著CT片給我們介紹說,母親的右側腦動腦已經鼓起來一個包,血就是從這個地方滲出來的,它有隨時破裂的危險,一旦破裂,人將難保,必須儘快安排做手術。

他進一步說,手術分兩種,一種是介入手術,費用十五萬左右,大概從大腿動脈插進去,一直到顱內,放入支架,優點是手術風險小,病人的痛苦也要少很多,缺點是效果一般,複發可能性大;

另一種是開顱,用特製的夾子夾住血管鼓起來的地方,費用稍便宜一點,優點是效果要好一些,缺點是手術風險較大,如出現手術意外,人就沒了。介紹完情況,他說,做何種手術,你們自己先商量好,必須儘快作出決定,病人拖不得。

我們一時難以抉擇。介入治療如果能確保療效,肯定是不二選擇,而且能減輕母親的痛苦。但是治不好,反而是增加母親的痛苦啊,這麼兇險的病,不能及時治好,恐怕會成為我們做兒女的一輩子遺憾。

而開顱手術,想想又讓人後怕,甚至有些恐怖。

商量了很久,我們最終決定做開顱手術,用一時的痛苦,爭取換來母親的平安。

回到醫生辦公室,我問醫生,開顱手術的風險有多大?

他回答說,這個要根據病人的實際情況判斷,出血位置不同,血管韌性不同,風險也不盡相同。

我問,那根據你們醫院以往手術的經驗來看呢?

他說,說大概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治癒可能,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會半身不遂,還有百分之四十的可能會術中,或術後恢復過程中出現意外。

我進一步問,治癒可以恢復和常人一樣嗎?

他回答說,根據我們的經驗,很難完全恢復到病發前的狀態,開顱術後神志多少都會受到一些影響。

聽完他的介紹,我心裡想,這怎麼行,人命關天,何況是生我養我的母親。當時就產了一個念頭,繼續轉院,到省城大醫院去做手術。

於是我又回過頭來問醫生,省里治這個病哪個醫院更加專業?

他告訴我,據我們了解,只有湘雅。

我沒有絲毫的猶豫,跟姐姐姐夫說,你們在這裡陪媽媽,我這就去湘雅找醫生。

吃過中飯,我帶著CT影像開車前往長沙。湘雅我並沒有熟人,一路上,我千方百計打聽到一個黃牛的號碼,掛了湘雅附一一個神經外科副主任醫生的號。

到了醫院後,排了很久的隊才輪到我。醫生拿著CT影像簡單看了一下,看著我說,你這個情況很嚴重啊,必須做開顱手術,介入治療沒效果。我們這裡可以做手術,但是短期內沒有床位,根本安排不進來。要不你去別的醫院看看?說完,她不再看我,直接喊道,來,下一個!

前後不到兩分鐘,她便把我打發出來。我只能無奈地拿著影像回到車上。在醫院外面徘徊了很久,一想起母親痛苦的模樣,我實在不甘心,於是尋思著,要不找一下神經外科的主任說說情?

我找了很多人打聽,得知該主任正在做手術。我等候在手術室外面,一直到下班了,仍沒見他出來。

我問值班的護士,她告訴說主任已經從另外一張門走了。

我說,能不能告訴我他的手機號碼?

護士答道,他手機我不知道,這個是保密的,你問別人也問不到的。

碰了一鼻子灰,我不甘心也別無他法,只能繼續投入到打聽關係中去。

帶著無限愁緒,開車經過湘江南路時,落日的餘暉斜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直晃眼睛。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我無心留戀,只想儘快回到湘潭,回到母親身邊。

再回到母親身邊,看著母親被病痛折磨得更加憔悴有些變形的臉,我心如刀絞,無助感涌了上來,真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是我無能啊,不能為母親緩解疼痛,跑了一趟長沙卻幾乎沒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再赴省城

中心醫院繼續給母親注射降壓和止痛藥,住ICU留觀。

25日上午9點左右,愛人打電話告訴我,經過打聽,她的同事有個哥哥在湘雅附二神經內科,也就是做介入治療的科室。問我要不要聯繫一下,去當面問問。我說,趕緊聯繫吧,我這就出發。

湘雅附二地處長沙鬧市區,前來就醫的人很多,排了將近一個小時隊,才把車停好。一進醫院門診大樓,比農貿市場還要擁擠。

接近十一點半時,我才抱著一絲希望找到了愛人同事的哥哥。人家是知名專家,當時正是他坐診的時間,診室外侯起了長隊。我擠進去,向他作了自我介紹,專家並沒有表現出來我期望的熱情,他讓我在外面等一會,等下叫我再進來。

差不多十分鐘後,他叫我進去,稍微看了一眼片子,說,你母親這個情況,建議還是做開顱手術比較好,這樣吧,你去神經外科問一下,剛好科主任在樓下坐診,快下班了,你抓緊去。

我來不及說感謝的話,順著他的指引瘋一樣跑到樓下,但很可惜,由於人非常之多,等我找到診室時,神經外科的主任已經下班走了。

我再回到樓上,想找愛人同事的哥哥詢問電話,也已經過了下班的時間,不見了蹤影。而他們下次坐診時間是兩天以後。

望著樓道里逐漸散去的人群,無力感再次充斥著我的全身,兩條腿沉重得走不動路來。

怎樣才能救我的母親,我真的感到了一絲絕望。

我從懷裡掏出來一支煙點上,猛吸幾口,然後頭腦一片空白地趴在湘雅附二門診部和住院大樓之間走廊的欄杆上,任由青煙隨風漂蕩。直到香煙燃盡,灼痛了手指,才緩緩抬起身體,走向地下停車場。

回到車座上,四下無人處,想起在疾病折磨下頑強抗爭的母親,和自己這些天來所有的悲傷、苦累與無助,我淚流滿面。

又是一無所獲,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湘潭。

而此時的母親,痛苦萬分地躺在重症監護室里。看到我掩飾不住的失落,母親似乎明白了什麼,試圖擠出笑容寬慰我,卻由於病痛的緣故,笑得非常苦澀,讓我看了愈加地難受。

母親勸我不要折騰了,就在中心醫院動手術吧。但我不想放棄希望。

市中心醫院有一位熟人——戴姨,母親入院期間,多次來看望母親。我為母親所做的一切努力,她都看在眼裡。

她也勸我們在中心醫院做手術算了,醫院方面會幫我們打招呼,提供最穩妥的治療。

又解釋說省里的醫院人滿為患,就算轉進去了,也不知何時才能動手術,像我母親這種情況,千萬拖不得,儘早做手術,康復的可能性就越大。她還給我們舉了幾個中心醫院該手術成功的例子,以寬慰我們。

我和姐姐也曾猶豫過,但一想起醫生介紹的手術低成功率和高風險,又害怕起來。絕不能給母親和自己留遺憾!我繼續發動著所有的人脈尋找湘雅的關係。

人就是這樣,我曾痛恨鄙視那些小病大治,一窩蜂地往大醫院擠的現象,但真正觸及到自己的親人,又有誰不是盡自己的最大可能給他們提供最好的醫療條件,以規避手術風險。醫患之間的信任並不是缺失了,而是更多的信任大醫院和權威醫療機構罷了。

柳暗花明

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我幾乎完全絕望時,岳父打來電話說,他打聽到了一個多年未有聯繫的同學在湘雅附二神經外科住院部當護士長,已經溝通過,人家願意幫忙,讓我儘快聯繫。並告訴我電話和姓名,她姓段,按輩份,我稱呼她段姨。

我大喜過望,趕緊打去電話,把情況簡要作了介紹。段姨非常熱情,讓我做好轉院準備,如果有床位空出來,馬上可以安排我母親過去。

這個消息彷彿黎明前的曙光,迅速驅趕走了我們心裡所有的昏暗。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姐姐,她長舒了一口氣。母親聽後,原本有些灰暗的眼神也明亮起來,充滿了期待。

我和姐姐輪流回去收拾衣物,準備隨時前往長沙。在戴姨的安排下,所有轉院的手續都很順利地提前辦好。

26日下午三時許,段姨打來電話說,剛好空了一個床位,你們趕緊過來。事不宜遲,10分鐘後,救護車承載著我們所有的希望啟程前往長沙。

作為省內最負盛名的醫院,湘雅的病床非常緊張,每個科室均人滿為患。母親轉進來時,並不能馬上安排手術,手術已經排到了一個星期之後。

這一個星期里,醫院繼續給母親輸液降壓和鎮痛,我和姐姐則24小時輪流陪守。

其實從入縣人民醫院那天起,為穩住病情,母親只能一直躺著,吃喝拉撒睡全在床上以平躺著的姿勢進行,包括其中的兩次轉院。我們姐弟倆輪流為母親輕微的翻身,活動四肢肌肉,喂飯,清理排泄物,陪她說話,讀新聞給她聽。

隨著不斷的轉院,母親也逐漸意識到自己的病情的嚴重性。手術前的這一段時間,母親除了睡覺,一直保持著清醒,並且用樂觀的姿態安慰我們。

一想起母親要在腦袋上開一刀,我和姐姐都有些害怕,背過母親時,我時常看見姐姐的眼裡泛著淚花。但母親不怕,甚至還期待著手術快一點到來。她說,遲早要來的,還不如早一點來。

我知道,一方面,是一刻也沒有停歇的疼痛,讓她難以忍受,另一方面,她也想早點結束治療,能省就省一點,也讓我們姐弟能儘早結束精神和體力上的雙重摺磨。

每個病床只能留一個人陪護,白天是我,晚上則是姐姐。我在醫院斜對面的省歌舞劇院找了個小旅館安頓下來,每天70元,條件簡陋,陰暗潮濕,衛生條件很一般,作為我和姐姐輪流休息的地方。

以前在部隊出差時,我幾乎從不考慮200元以下的賓館。突然住這樣的房間,雖不適應,為了節省開支和就近,也只能將就了。

白天母親睡著的時候,我就會花十來分鐘時間到樓層里轉轉,有時找個地方抽支煙,有時也到其他房間看一看。

有一次我在不遠的病房裡,看到醫生正在與病人進行交流。與其說交流,不如說是對他進行各種刺激。

那個病人目光獃滯,沒有任何神采,醫生跟他說話,沒有反應,掐他的手,也沒有任何反應,搖他的頭時,我看見他的頭皮某一塊就像泥湯一般地起伏著,整個頭比正常的人要大很多。看得我頭皮發麻。

我小心地問旁邊的家屬,說是出了車禍,做過開顱手術後,出現了腦積水。

我沒敢把看到的情況告訴姐姐,心裡對母親即將要到來的手術更加害怕起來。

手術安排的是6月2號,段姨為我協調了神經外科的主任主刀。也就是上次來門診沒遇上的科主任。

隨著手術日期的臨近,我和姐姐愈發緊張起來,即便是湘雅,手術仍然是有風險的。

我們總是儘可能滿足母親所有的需求,多和她說話。裝作不經意詢問她想吃什麼,只要她提到的,以及她平日里愛吃的,我們都給她買來。

自入院以來,母親沒有給親戚朋友們打過電話,也沒讓我們打,怕給大家添麻煩。但手術前一天下午,母親給姨打了個電話,告知明天進行開顱手術的事,並讓姨不要擔心,術後再來看她。

我知道,母親對第二天的手術風險還是有些害怕的。事後也親口跟我證實了這一點。

當天,吃過晚飯,醫院安排給母親理髮,並在她光溜溜的頭上畫了幾條線。醫生告訴我們,這就是將要動刀的位置。

該來的還是來了,我問母親,你怕不?母親一臉平靜地看著我和姐姐,說,這有什麼好怕的,動完手術就不會疼了吧?其實我還蠻期待呢。

艱難康復

第二天一早,父親、姐夫和愛人都趕過來了。

醫院給母親換過衣服,在我們的護送下,轉到了四樓的手術室門外。母親很快被推進手術室。

父親默默的坐在椅子上,姐姐挨著姐夫,眼圈紅紅的。愛人靠著我,攥著我的手心,不一會兒便滿手是汗。大家都一臉的沉重,沒有說話。

我心神不定,緊張不安,坐不了一會兒又起來走動一下。這是我迄今最難熬的時刻,像是等待命運的判決。期待時間快點過去,又害怕不利的消息,害怕最害怕的情況出現…

大約過了一個半小時,醫護人員大聲喊著,XXX的家屬在不在?

聽到母親的名字,大家紛紛圍上去,只見白色的紗布把母親的頭裹了個嚴嚴實實,滲了不少的血,一根帶著血的管子從動刀的部位伸出來。

在麻醉藥的作用下,母親仍處在重度昏迷之中。旁邊的醫護人員不停地捏著呼吸器,頻率很快。儀錶顯示母親的心跳比較快,大約有一百多。

醫生介紹說,手術比較成功,馬上要轉入ICU進行術後治療和觀察。

在ICU辦好手續後,醫院告訴我們,現在病人仍未脫離生命危險,你們留下電話,不要走遠,確保一有情況能迅速趕來。

我和姐姐留下來,雙雙留下手機號碼後,回到租住的地方。

我們不約而同地把手機檢查了一遍,確保把音量調到最大。既害怕接到電話,又害怕來了電話不能及時接到。

回想起母親術後的情景和遭受的痛苦,姐姐不停地流著淚,我不停地抽著煙。我們互相沉默著,各自在極度疲倦中睡了過去。

一夜安靜。

次日早上七點來鍾,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平靜。我急忙拿起來接聽。「病人餓了,趕緊送點白米粥過來!」電話那頭聲音不大,卻勢若千鈞。

母親挺過來了!謝天謝地,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放下電話,我差點沒跳起來。自母親入院以來,這是我心情最好的一次。

我趕忙叫醒姐姐,把剛才電話的內容告訴她,她一骨碌爬起來,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還洗什麼漱,我們馬上趕到醫院。在食堂里打了兩份白米粥後,直奔ICU。

醫生告訴我,母親術後的情況算好的,但體質仍非常虛弱,吃不了兩碗粥。我們想進去看看母親,醫院不肯,讓我們下午四點再來送飯。

從ICU出來,我們迅速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家裡其他人,大家都鬆了口氣。姐弟倆再折回食堂,點了一頓豐盛的早餐。

此後兩天里,母親的飯量漸漸增大。大概由於床位緊張和母親恢復情況還算樂觀,兩天後,她轉移到普通病房。

我們第一次見到術後的母親,人雖然清醒過來,但經過一番大動干戈,精氣神要差了很多。能認出我和姐姐,卻反應很慢。剛開始甚至沒辦法說出完整的話,聲音很低沉,發音不準確,眼睛裡也無先前的神采,經常是一副木納獃滯的神情,吃飯則需要我們一口一口的喂。

醫生讓我們多和母親說話、互動,經常刺激她的肌肉,幫助她活動手腳,以防出現肌肉萎縮的癥狀。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們姐弟倆除了必要的睡覺時間,基本上都陪著母親,跟母親說話,給她讀書,努力幫她做康復,還買來撲克,讓她辨認。我還把以前寫的一些文章讀給母親聽。

按摩的過程中,我們發現母親的左手和左腿明顯不聽使喚。看到這樣的情況,我有些著急,三番五次找到醫生詢問,醫生卻很淡然地告訴我,這些都是術後的正常情況,讓我們不用太擔心。

術後的母親,恢復得很艱難,卻很努力。她就像小孩蹣跚學步一般,失敗了再來,不嫌疲憊,眼神里充滿著對康復的純真渴望,經常讓我和姐姐幫她反覆做各種恢復動作。

大約術後第四天,她試著用沒受到多少影響的右手自己吃飯。

第五天,我們開始扶著她下床如廁、洗澡。

手術對她的神經造成了一些影響,術後第六天,她產生了錯覺,一直固執地以為醫院就在老家附近的大壩沖,三番五次地打電話給父親,讓他吃過飯走路來醫院陪她,換我和姐姐回去休息。

任我們姐弟怎麼解釋都沒用,母親說晚上聽到外面風吹著樹林里嘩拉拉地響。我們時處鬧市中心的十六層,哪有什麼樹林?

我們問醫生,醫生回復說會有這種情況,至於能不能完全康復,他回答的很含糊。

望著深陷錯覺的母親,我和姐姐則陷入了深深的悲哀。

術後第八天,醫院通知我們第二天出院。

出院那天,母親的左腿仍使不上力,架著走一段路就得坐下來休息好一會。我和姐姐架著母親,扛著行李,一路走走停停,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母親送上停在醫院對面旅館的車上。

母親仍然覺得醫院就在家附近,一路不停地埋怨父親怎麼不過來搭把手。

一路上,我和姐姐給母親解說路上的景緻,告訴她這裡是長沙哪條街,哪個景點,但直到回到家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還是深刻的以為是在家附近大壩沖的湘雅醫院做的手術。

為此,我曾拿上一條板凳,帶著母親一路走走歇歇,去她所說的地方,告訴她,那裡二十多年沒什麼變化。儘管如此,卻還是沒能把她的思維糾正過來。

回家後,母親在父親的協助下,很刻苦的鍛煉左手左腳。術後一個月,基本可以開始自己走路,但怕跌倒,走的時候總要父親陪在身邊。左手也慢慢可以提起裝滿水的小桶,只是不能像右手一樣向上伸直。

母親的脾氣性格多少還是受到了手術的影響,變得敏感固執起來。

每次我從老家回縣城,我都要回個電話給她,告訴她已安全到達,如果我沒有回電話,母親就會變得很焦慮,讓父親給我打過來。

有時我正忙著沒來得及接聽,她就會反覆的打。父親出去的時間長了,母親也會不停地打電話。這種狀況持續一年多。如今,為了少讓她擔心,每次我仍主動給她報平安。

為了儘快恢復,母親術後對各種養生廣告非常著迷,甚至是深信不疑,有一次她突然買回來一千多塊的所謂藥物。她經常會接到一些推薦養生藥物的電話,和一些不知從哪裡寄過來的包裹。

有好幾次我在她身邊,看到外地來的陌生電話,我便把電話搶過來掛掉了。然後苦口婆心的給母親做思想工作。這種狀況直到將近一年後才漸漸地有所改觀。

術後三個月,母親開始試著做飯。從口味看,完全像新學者,對量的把握也不是特別准,每次都多得吃不完。

如今,母親基本康復了,思維也在逐漸變得正常起來,比起剛出院時,有了很多可喜的改觀。她的記憶力沒受什麼影響,跟我聊起我的少年往事,記得細節比我還要準確。她的左手左腳受到麻醉和手術的影響,雖努力鍛煉,靈活性依然比右側要差一點點。

那一年,從那天晚上接到父親的電話起,我改變了睡覺關機的習慣。

文章的最後,祝願天下所有的父母身體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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