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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泳的少年:我本天使

裸泳的少年

——我的故鄉我的水塘(續五)

姜詩元

題記:

江河湖海,一路走來,

你依舊是故鄉的池塘里,

一個裸泳的少年。

上珠塘,下珠塘,我本天使

小崗村水塘分布圖

上珠塘與下珠塘緊密相連,在我們村正北偏東方向,坐落在石頭山次峰的南坡上,主要功能是接納貯存石頭山下來的雨水,用於農田灌溉。上珠塘地勢高,面積大,雨水從山上下來,夾帶著泥土、沙石,經過上珠塘沉澱以後,再流到下珠塘,所以大多數情況下,上珠塘的水是渾濁的,下珠塘的水相對顯得清澈。「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如果你的身材足夠的長,可以躺在中間的塘埂上,同時用上珠塘渾濁的水洗腳,用下珠塘清澈的水洗頭,或許能讓你成為出淤泥而不染,靈魂高潔的聖人。

你也可以說,上珠塘下珠塘是母子塘,上珠塘作為父母,用自己的身軀阻擋風雨泥沙,而把清澈和寧靜留給了子女下珠塘,父母自己不辭污穢和邋遢,而要把子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儀態萬方。

詩人們在描述愛情的時候說「等你到石頭開花,陪你到地老天荒」,似乎石頭開花是不可能的,而我恰恰在上珠塘北邊的山坡上,見到過石頭開花。

石頭山次峰以泥土為主,不時在有些地方露出大片石頭的山體,這是一種紅沙石,表層經過風化,石質鬆散,含水量較高,石頭的表面生長著一朵一朵青灰色的花一樣的苔蘚,下雨的時候,經過雨水的浸泡,花體就突起出來,有興趣你可以連帶沙土摳出來一朵來賞玩,天氣乾旱的時候,花體完全貼附在石頭上,不要說用手摳,你就是用鏟子鏟,也只能鏟下一點碎沫沫,不能把完整的一朵花鏟下來。如果在雨季,由於石頭的表面長期濕潤,還會長出一種肉形的花朵,形狀與現在網路上,被網友們追捧的肉形植物是一樣的,如果細心觀察,會發現肉形花瓣的中間,有著細碎的花蕊。如果長期不下雨,這種花就日漸枯萎乾死了,等到有雨水浸泡,它們就會很快復活了。

由於地處山坡上,上珠塘下珠塘下沿的塘埂都很高,生長著旺盛的荒草,這種荒草長有像竹子一樣細細的莖幹,是用來做房頂的好材料。一般的稻草房頂,兩三年時間就要維修,而荒草的房頂,如果壘得厚實,至少能使用十年以上不要維修,與現在的瓦房房頂相比,厚實的荒草房頂更加冬暖夏涼。下珠塘的塘坎下是稻田,荒草能吸收到稻田的養份,所以長得更加茂密,會吸引小鳥來這裡做窩,以及別的一些小動物也會在這裡「安家落戶」。某年春夏之交,人們發現從大興塘到下珠塘之間,有接連五六塊秧田的秧苗都倒伏了,形成一條蛇形的曲線,據大人們分析,這條蛇至少有碗口那麼粗,蛇洞很可能就在下珠塘的荒草叢中,即使大人碰上它,也不一定是它的對手,如果是小孩子,就會被蛇勒死而後吃掉,這種說法,在一段時間裡,讓村子裡的孩子們膽戰心驚。

上珠塘與下珠塘

由於上珠塘地勢高,面積大,水的蒸發量也就大,加上長年的泥沙淤積,導致水體變淺,如果長期不下雨,上珠塘總是比下珠塘率先乾涸。正是乾涸的上珠塘引發的一件小事,讓我在以後的旅途中,常常地想起,反覆地品嘗,久久地回味,咀嚼出別一番人生的滋味。

可能大多數人都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像天使一樣純真善良,富有憐憫之心,只是不被他人認識和了解而已。也可能每個人生下來都是天使,所謂的人之初、性本善,只是長大以後,漸漸地變得蕪雜了、混濁了,面目可憎了。

每當我回首在上珠塘發生的這一件小事,想想現在的自己,會在霎那間頓感失魂落魄、羞愧難當,我們童年的自我在哪裡,歷盡滄桑之後,我們失去的和得到的都是什麼呢?

小學畢業以後,趕上停課鬧革命,我休學了一年多,在家養豬、放牛,幫助家裡維持生計。

這一年恰逢大旱,驕陽似火、遍地沙塵,樹木、莊稼都已經無精打采、病懨懨的了無生氣。

有這麼一天,大人們都下地干農活了,我也拿著竹籃子去田野、山坡挖野菜回來當作豬飼料。由於養豬的人家都需要挖野菜作飼料(那時還沒有工業化生產的豬飼料),這樣野菜就變得非常稀缺。

我一邊找一邊挖,不知不覺來到了上珠塘周邊地區。根據經驗,塘邊上由於沾著水汽,容易生長野菜,我就順著塘埂一路找過去,當我站在上珠塘的塘埂上,我發現上珠塘由於久旱無雨,已經乾涸了,露出空蕩蕩的龜裂的塘底。這在我們村是很常見的現象,我也沒在意什麼,繼續找野菜。按照每天的慣例,晚上回家必須要挖滿一籃子野菜,否則家裡的老豬帶一窩小豬,還有兩頭肥豬就要挨餓。這也就意味著父親又要生氣,我就可能又要挨打了。

找著找著,突然之間,波光一閃,我發現在龜裂的塘底的中心,還有一大塊沒幹透的濕地,濕地的中心竟然還有一汪木盆大小的積水,再仔細一看,那一點點水像開了鍋一樣波動著,在太陽底下閃耀著粼粼波光。

水怎麼會動呢?這引起了我的好奇和關注,就走上前去看了看,才發現,在這一點點積水裡,擠得滿滿的全是蝌蚪,原來是隨著塘水的逐漸減少,本可以四處遊動的蝌蚪,就被逼迫著集中到這最後的一點積水中來了。從近處看,所謂積水已不成為水了,由於蝌蚪們都在不停地遊動,爭著往中間擠,把泥漿翻騰起來,那一點點水已經變成了渾濁的漿糊,那些被擠在外圍的蝌蚪,有一些已經深陷泥巴中動彈不得了,只把圓圓的小嘴露在外面,一張一合地呼吸著,有幾隻已經不動了,好像已經死了。

看到這個情景,我突然覺得在我心靈的最深處,像被什麼東西撥弄著,顫抖而又疼痛了一下,生髮出巨大的憐憫和同情。「可惜啊,你們都要被乾死的」,看看乾裂的土地找不出一點水,看看火一樣的太陽,也沒有半點雨意。「我想救你們,可是沒辦法啊!」

帶著生離死別的感覺,我離開了蝌蚪們,繼續找野菜。但是,我再也找不到野菜了,不是找不到,而是看不見,野菜即使在我腳下我也看不見。我的心裡還在想著那些蝌蚪,它們一張一合的小嘴,就像在向我呼喊求救,它們在我心裡不停地翻騰著,攪得我神不守舍,一心只想著怎麼救他們。

「明天帶一盆水來」。「不行啊,等不到明天它們都會被嗆死的,一盆水又能管什麼用啊。」「何況,父親知道又會罵我不幹正經事了」。

「怎麼辦啊?」就在我一遍又一遍追問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下面的下珠塘還有大半塘的水閃動著誘人的波光。哦,要是上珠塘和下珠塘換一下位置就好了,我就可以放一點水來救這些蝌蚪了,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腦子了突然靈光閃現:「啊!我可以把他們送下去啊!」我在內心裡驚呼一聲,拔腿就跑了過去,沒有工具,我就用雙手連水帶泥捧著蝌蚪往下跑,最先捧下去的是被擠在邊上的垂死的蝌蚪,放到水裡,大多搖著尾巴,歡快地游散開去,有幾隻漂在水面上似動非動,我顧不上看它們是死是活,飛身返回捧了第二批,接著是第三批、第四批……前後大概來回跑了近20趟,當我把最後的蝌蚪全部送進水裡,我已經筋疲力盡坐在塘埂上喘氣,汗水沿著我光光的上身流下來,僅有的褲頭全濕透了。就在這時,我發現漂在水面上的蝌蚪也消失了。「啊,它們緩過來了,它們全得救了!」

我為自己做了這件事而高興壞了,我用我的善良,我的同情心拯救了蝌蚪們,我就如同是它們的天使。

這時候日已偏西,我抓緊時間去挖野菜,直到天黑回家,也沒有完成任務,少不了又被父親揍了一頓(小時候父親揍我,是父子之間常規的交流方式,父親信奉的是不打不成才),只是這一次,我對父親一點兒沒有怨恨,好像自己得到了什麼好處,覺得挨打值了。

直到現在,經歷了幾十年的風雨滄桑,每每回想兒時的這件小事,心裏面還泛著甜蜜。但是,我也常會捫心自問,現在的你,穿西裝,蹬皮鞋,開轎車,住高樓,洗澡要用沐浴露,出門塗抹護膚品,再遇到那些蝌蚪們,你還會像天使一樣去救它們么?你還能有兒時的忘乎所以的衝動么?如果沒有,那麼,又是什麼讓你變得如此冷漠麻木了呢?

我不認為小時候這份善良,這份同情心,這種珍惜生命、關愛生命的意識,是我一個人所獨有的。我們都曾擁有過單純善良的靈魂,都曾擁有過金子一般的心靈,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有快樂的童年。但是後來我們長大了,我們走向社會,我們玩起了成年人的遊戲,我們開始貪婪了,世故了,冷漠了,麻木了……我們再也沒有童年的快樂了。

我們貪圖自己的錦衣玉食,不再關注社會普遍存在的深重苦難,不能救助死亡線上掙扎的同類。我們有的人坐擁千億萬億資產,面對因貧困而全家自殺的楊改蘭們,卻不願意伸出援手救人於水火。過去我們能夠救出一池蝌蚪,現在我們卻有人獵殺犀牛大象,滅絕多種野生動物。甚至有人為了一己私利,為了爭奪權力,面對自己的同類,不惜用機槍掃射,用坦克碾壓,並且有人還在製造更多的導彈、航母、核子武器,用以對付同類屠殺生命。

我說我們,因為這些罪過包括我自己。雖然我沒有去扣動扳機,也沒有去生產殺人武器,但我也可能為扣動扳機的人提供過間接支持,也可能為製造武器、為殺人遊戲作出過某種貢獻,也可能曾經助紂為虐為濫殺無辜的暴行點贊叫好。至少我沒有去反抗,沒有去喝斥,沒有去制止,沒有去行動,我選擇了沉默,而沉默就是犯罪。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都是罪人。

魔鬼還是天使?我相信我們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間密室,居住著童年的天使,都有一塊柔軟的地方,珍藏著我們孩提時代的善良、純真、愛心和同情心,我們要不時的把這些東西檢索出來,讓童貞的光芒照亮成年人的世界,救贖我們的靈魂,從而救贖世界。

上珠塘現狀

下珠塘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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