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方格鬥術漫談（一）
棠湖按：MMA（綜合格鬥）徐曉冬和傳統太極拳練習者魏雷於2017年5月進行了一場公平公正公開的格鬥，結果都知道了，太極拳魏雷被MMA的徐曉冬在20秒內KO，毫無還手之力，甚至沒有招架之功。時隔十月，詠春拳練習者丁浩，和徐曉冬交戰數合，我看到的視頻，都是丁某倒地不起，但最後的圖片卻是丁某宣布勝利，甚為不解。
第一次約斗，就引出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口水戰，甚至，引來了官方的介入，對徐曉冬進行了全方位的打壓，徐曉冬的公司被查，微博被封，工作場地被圍堵，滿屏的聲音都是「太極宗師」們對徐的謾罵「小人，狂徒，敵對勢力……」，當此情景，真是很有中國特色的喜劇效果。魏雷輸了，我說沒事，有人接著出來打就行，哪怕全打輸了，也知道真相是怎麼回事，其實輸拳本身並不恥辱，輸不起才是真正的恥辱。武術也好，國力也好，被虛假的東西包裹得太久了，就會忘了什麼是真正的尊嚴。
寫這篇小文的起因，是那些以非常手段打壓謾罵蔑視騷擾徐曉冬的人，讓我想起四個字：東亞病夫。何謂病夫？不是身體羸弱多病，而是腦子有病，人格卑污，精神萎靡，手段齷齪。
看完這篇短文的朋友，不要想找我比武，我誰都打不過，講道理還可以。
萬變不離其宗，任何一種含搏擊目的的技擊術，都離不開幾樣主要因素：體能，力量，速度，技巧及靈活度，抗打擊能力。這五點之外，如果還有的話，那就是精神意志力，在東方的傳統功夫中，甚至很多時候最後面一點的強調高於前面五點而希望調動人的內在潛能，這使傳統功夫的格鬥，弱化了最直接的要素以及對抗訓練而追求虛幻，尤其在當代，因不希望老百姓掌握真實的格鬥能力，民間更是招搖撞騙者眾，加上熱武器的空前發展，搏擊術除了職業聯賽的拳擊，其餘如傳武幾乎都成了屠龍術，聞而不實，成而無用，很像是朝野合謀的刻意糟蹋（傳統武術簡稱，後文同），所有的傳武，基本都只剩下表演套路而去掉功力訓練，適合強身健體自娛自樂。當時一代武林怪傑，形意拳師，曾任天津國術館館長的薛顛，在53年被以「拳霸」的「罪名」亂槍打死就是一例。
拳擊的基礎就是基於上面五點而以最簡潔的方式和訓練來集中強化，目的非常明確，加上不能用腳，比賽規則就非常簡單明了，是非常適合比賽的，這個跟西方文化的有限競爭，守住底線，文明較量的氛圍不無關係。至於今天發展出來的MMA，雖然擴大了競賽自由度，但對參與者也有很嚴格的保護。
跟拳擊不同的是，中國傳統功夫，在起始，就不是用來做體育競賽的，中國傳統搏擊術，門派林立，但沒有任何一種通用的比較文明的比賽規則，它是冷兵器時代打鬥和戰陣中搏命留下來的，是一種無下限爭鬥，各種陰狠致命的招法很多。比如形意拳，「脫槍為拳」，就是槍脫手後，以拳代槍。也許在剛開始，並沒有太多的附會之說，但，中國的搏擊術，必然會和中國的文化合流，帶著東方神秘主義色彩進入某種虛幻。
守靜，處柔，用弱，是中國道家文化的特點，中國的內家拳，幾乎都沒有離開這種文化總綱的指導。以靜制動，以柔克剛，弱而勝強，這種東方智慧並非只是一場笑話，雖然它看起來像笑話並常常成為笑話，但顯然它並非一直是笑話或只能是笑話。這其實是我和對徐魏戰，徐丁戰後的傳武大加嘲笑者的一點區別。
傳統功夫的修鍊，離開戰陣之後，就不再是純粹的搏命，而是融合了更多的哲學思想，健身，養心，逸志怡情，更深的，是追求中國人說不清道不明的「道」，幾乎每個傳武的師傅教徒弟，不管真誠還是刻意玄虛，都會跟徒弟講一大套的「道」。（我講的傳統功夫，主要指中國特有的「內家拳」，它更能代表中國的技擊術特點。）
以太極為例，內家拳的修鍊，走的是和外家拳完全不同的路子，諺語說，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其實並不特別準確，內家拳修鍊除了精氣神也練筋骨皮，尤其是太極拳，修鍊的是以柔克剛，以弱勝強的功夫，就是在力量，體能，速度，抗打擊力，都不如別人的時候，要取勝，怎麼辦？你只有去練習技巧，練習化解，控制，反擊強力攻擊的技巧，這種技巧就是太極的柔勁，化勁，引進落空以實擊虛和借力打力。
可是，太極拳的「化勁，借力打力」的練習對抗目標，一直都是國內的傳統拳種，甚至，一直都是太極自己的「推手」，在柔緩的接觸中，訓練反應控制能力（沾連粘隨），一直沒有真正走出去，用傳統功夫去對抗世界上其它種類的搏擊術。
如果要「化勁，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有一個必須的前提就是，雙方的肢體處於接觸狀態，「聽勁」不是用耳朵聽，而是用皮膚感覺來聽，久練內家拳的人，神經末梢特別發達，感覺非常敏銳（有個人體會），配合上對抗的經驗，就知道對方勁力的大小和方向，從而有化勁，制敵的對應策略。但拳擊的高峰
那麼，對於雙手回抱，伸縮如電的拳擊，散打，虛實轉換都特別迅捷，你如何去「聽勁化勁」如何「沾連粘隨」「不丟不頂」，就是一個絕對的難題。要走出困境，就要在實戰中去研究這個，在固有的傳統練習模式中一味意淫，是沒有出路的。
都知道中國的武林諺語「一力降十會」「千招熟不如一招精」，別人力氣比你大，速度比你快，你會再多的招式都沒用，這就是西方搏擊，簡單，直接，兇猛，凌厲，有效。這個道理並不複雜人皆能懂，以強取勝，力道剛猛，恃強凌弱，再精妙的招式都會被一招打趴下。
要修鍊以弱勝強這種本領，比修鍊讓自己變得強壯困難得多，也比簡單的西方規則里要求相同重量級才能比賽要難，要從慢中修鍊出快，從柔中修鍊出剛，把全身的機能都協調起來，用整體的力量爆發，任何一個身體部位都可以爆發。傳統搏擊術中，形意拳類似於西方技擊術，更簡單，但有太多要領和意念要求，也更拘謹，這大概是和中國一直缺乏自由思想有一定的關係。形意拳的硬打硬要和拳擊基本相似，嚴陣以待，伺機出擊，但不同的是，打擊的力量和效果——力量大不一定有力量小更有效果。
我在大學時，曾用研究材料力學的方法，去分析內家拳的打擊力，一個練內家拳的人，他在做機械打擊力度測試的時候，很可能不如一個練拳擊的人打出的分更高，但練內家拳的人，其拳力對人體組織的破壞程度，可能更烈（由於我自己沒有這種能力，也不知道誰修鍊出來了，所以，諸位可以當我在假想或者意淫）。比如，用一根鐵棒抽打，可能淤一塊，甚至骨折，但用橡皮棍抽打，可能外表沒事，但內部已經挫傷，這個不同的效果，是因為內家拳在打擊的時候，接近橡皮棒是一種彈簧勁，接觸人體組織時，不僅僅是速度，還有加速度，正加速度，會讓外部變形而觸及點後方的組織來不及變形，力場的梯度剖面會是一個非常密的形態，從而組織會加大挫傷概率，而這種挫傷，來自於著力點後部的來不及形變和加速度的能量釋放，以及形變後失去支撐的情況——這還僅僅只是內家拳的冷脆勁，短勁，一般太極拳放人較遠的，會是持續增加的長勁，並不會傷人。內家拳修鍊的這種叫「勁」，而不叫「力」，是因為修鍊的方式，和力感的方式，完全相反。
陳氏太極的王西安老師值得敬重，他曾經和央視聯手做過一期研究內家拳打擊力的節目叫《最高境界的格鬥》（從名字可以看出，出發點仍在自詡所以離真正的研究和真實情況都會比較遠），雖然節目最後也沒有研究清楚究竟為什麼內家拳的破壞力那麼大，我分析是因為他們用的應力應變的測試方法是錯的，或者，還遠不夠精微。但那種不裝神弄鬼，願意以科學的態度去研究傳統功夫的精神非常可貴。儀器檢測，王西安老師的拳力比一個練拳擊的年輕人的打擊力還小，也許你可以承受拳擊手的一拳，但可能你無法承受太極拳的一拳。由此可知，那些表演把不動的大塊頭打飛出去的大師，都是騙子，因為太極勁的破壞力，並不在衝量，借力也須有力可借。
太極拳應用本身就在以弱勝強，打擊力在對肌肉內臟組織的破壞力，妙處在於格鬥當中借用對手的力，而不是自己有多大的力。
無論是勁還是力，都來自於肌肉和骨骼的約束關係，力是用肌肉和筋去拉攏骨骼，是一種收攏式的約束關係，拉得越緊越有力，而勁，是鍛煉骨骼去拉開肌肉和筋，是骨骼鬆開，節節貫串，把肌肉和筋繃緊。同樣的力感，但傳武是一種「鬆開」而獲得的力量。那麼「鬆開」是否能獲得「力量」感呢？這是肯定的，因為這是多數練內家拳的人都能夠體驗到的，並不神秘，而且，肌肉骨骼的收攏約束關係，是有限的，因為你的骨縫和肌肉就決定了收縮的空間是非常有限的；鬆開，理論上是無限制的，骨骼松得越開，肌肉和筋綳得越長，力量感就越強，但鬆開本身的訓練就很難，而人的能量其實也是非常有限的。
一般練太極有所得的人，一個簡單的沉肩墜肘，就能體會到力量感布滿周身，一股輕靈又沉重的勁力一直貫注到肢端末梢，這種有趣的體驗充滿讓人慾罷不能的探索慾望。
但問題又來了，西方的自由搏擊，步伐靈活，拳頭伸縮如電，你如果連對方的拳頭都控制不住，怎麼才能練到能夠「沾連粘隨」？所以，非常困難。即便太極十年不出門，也需要天天去練習去對抗，才能完成對快速高強度打擊的控制，而推手，其實是避免發勁傷人，因為以前各門各派，沒有護具情況下，失手打死人的情況，非常多。（一代宗師孫祿堂長子孫存周即喪於與人比武）
傳統功夫的能力被誇大了，這是肯定的，這種誇大，有武俠小說的功勞，有神人們招搖撞騙的功勞。內家拳的內力，一點都不神奇，你修鍊出來，就知道不神奇，內力就是筋骨放長所獲得的力量，因為放鬆的氣血滋養細胞活力獲得的能量儲備，不神秘，身體一放鬆就有，但能修鍊到什麼程度，看每個人的稟賦，看用功的程度，筋長一分勁力倍增，你雖然知道，這條路走下去，一定非常可觀，就像你已經站在了海邊，你知道大海是如此的遼闊，但你航海能力卻極其有限，眼界和實際能力之間，有巨大的落差，這就是無法避免的悲哀，現代生活的節奏，你沒有多少時間去走那條路，沒有精力去積蓄深厚的功力。
就像「鳥不飛」的絕技，歷代名家記載，至少有兩人曾經達到過這個境界（太極楊露禪和八卦程廷華），而今天的人，功力不到，招搖撞騙，未免死得難看。
在所有搏擊術的練習中，拳擊簡單，但很多人不一定有時間有條件去練習打沙袋，而中國的傳統功夫，套路多，門檻低，太極多數流派還取消了跳躍發勁的招式，不分年齡和體質的人，都可以練，但這就是一般意義的健身。如果傳統功夫完全以格鬥為目的，不是那種練法，對人的稟賦要求也很高，需要靜心，悟性，耐性和長時間的對抗性練習。張三丰的太極歌訣總綱中，最後一句就是，修道者千萬，得道者幾人？健身的太極和搏擊的太極，架子和內涵基本一致，但中間的差距不可以里計的，這個差距就是巨量的磨鍊時間積蓄起來的「功力」，也可以稱為功夫，就是正確的訓練方法下磨練時間的有效積累。
比如，太極拳的技擊練法，每天抖大桿幾千次，幾個小時的盤架，站樁，吐納，打坐，推手，日積月累的練習，才能出「功夫」。古代的武人，都這麼練，所以「窮不練武」，因為要為生計打拚，沒有那麼多時間去練，營養也跟不上。太極的三種境界：招熟，懂勁，神明。今天的人，由於資質和修鍊時間，對抗練習方式所限，跨入第二層都很難，更別說第三層。諷刺的是，在徐曉東挑戰魏雷的拳館牆壁上，就掛著一副很大的書法「懂勁」，他或許真的懂勁，但在和非太極搏擊時，用不上。
因此，傳武在走上擂台前應該想清楚，你是怎麼在練武的，是聽師傅說你門派以前出了很多高人，還是自己實實在在的對練習方法，時間，對抗技巧，自身體悟，有一個客觀科學的評價。雖然你可能有三個或者多個自信，但盲目自信或者缺乏自知之明甚至明知不行還自吹自擂，其實就是找抽的自信。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古人誠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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