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不確定的棋局：中美經貿較量盤外過招

1979年1月1日，人口最多的中國與經濟實力最強的美國，正式建交。彼時，整個世界關注都是諸如意識形態、地緣政治的問題，那時的評論家們不會意識到，在中美建交39年之後，美國政府心目中來自中國的最大挑戰，卻是經濟貿易。

當民粹主義的思潮與社會情緒在美國這個曾經全球化思維盛行的國家開始興起時，中美之間貿易摩擦甚至貿易戰的危險種子就已經埋下，在很多美國民粹主義者看來，美國並不是過去十幾年間全球化運動的受益者，儘管美國公眾幾乎每天都在使用由中國生產，並因此而價格低廉的各種產品。

民粹主義本身的作用並不值得一提，但其最應被警惕的，就是被當權者利用成為一種政治工具——特朗普簽署文件，以懲罰關稅的方式向中國以貿易戰相威脅——美國主流輿論即已指出這是特朗普針對美國國內的一張政治牌。

一個民粹主義情緒上升的美國，和一個綜合國力不斷提升的中國，將帶給世界貿易體系什麼？中美之間在貿易領域的這次交手，或許會給出一個相對清晰的答案。

四次喊話

3月伊始，一場重要會議即將在北京開幕。

那幾天，一些歐洲國家和加拿大的主要領導人紛紛對特朗普意欲簽署徵收鋼和鋁高額關稅進行了抨擊。然而，中國方面除了外交部例行會議上進行了回應外，對這種預示著貿易戰來臨的重要事件，反應一如北海平靜的湖面。

3月3日下午，距離特朗普3月23日凌晨（美東時間3月22日）簽署總統備忘錄，還有20天。暖氣十足的內蒙古大廈內會議廳，重慶代表團進行著團組會議，外交部長王毅出席了此次團組會議。15時50分，團組會議結束後，心情頗好的王毅與《等深線》（ID：depthpaper）記者進行了交流。

王毅在內蒙古大廈接受採訪 《等深線》記者 周遠征 攝影

《等深線》記者向王毅部長問及特朗普準備對銅、鋁等徵收關稅會否引發貿易戰，中國將如何應對時，王毅部長略作思考了後，拍了拍《等深線》記者的肩說：「美國人的做法，以所謂違反國家安全對其他國家合理的鋼鐵和鋁出口進行制裁，這是站不住腳的，不光中國認為不合理，很多歐洲國家包括加拿大都表示不能夠接受。」他說，最終對美國也是不利的。這是美國宣布要徵收銅和鋁的關稅後，中美貿易戰來臨之前，中國部級以上高層級官員的首度公開表態。

第二天上午，當日上午11時，前駐美大使張業遂首度以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新聞發言人身份亮相。回應中美關係時，頗為熟悉美國情況的張業遂花了大量的時間來講述。其擔任駐美大使任上，「王護士長」出逃至美國駐成都總領事館事件，讓中美外交官們經歷了一場巨大的考驗。時任美國國務卿希拉里曾回憶：「很快，這演變為了危險的局面。」

這次貿易之變，發生的時機頗讓人猜測. 圖為兩會一場記者會現場。《等深線》記者 周遠征 攝影

談及貿易戰，張業遂亦加強了聲調說：「中方不想同美方打貿易戰，但我們絕不能坐視中國的利益受到損害。」

3月8日，距離特朗普簽署備忘錄還有14天。中國方面的喊話，繼續進行著。王毅部長在當日的記者會上， 手一揮，他語氣加重地說：「大家關心中美的貿易摩擦。我想告訴大家的是，歷史的經驗教訓證明，打貿易戰從來都不是解決問題的正確途徑。尤其在全球化的今天，選擇貿易戰更是抓錯了藥方，結果只會損人害己，中方必將做出正當和必要的反應。」

時間越來越臨近。3月20日中午，美國全國廣播公司的資深駐華記者將精心準備的問題拋給了李克強總理。面對當天記者會不可能迴避的貿易戰問題，手勢頻頻的李克強總理回應：「最近一段時間關於中美要打貿易戰的聲音比較多，但是我認為中美打貿易戰對雙方都沒有好處，沒有贏家。而且如果用『打仗』這個詞來形容貿易的話，也有悖於貿易的原則。因為貿易嘛，總是要通過協商、談判、對話來解決爭端。我希望雙方要保持理性，不要感情用事，避免打貿易戰。」

20天內，中國方面屢屢強調不想打貿易戰，更希望平等對話。如同已故新加坡資政李光耀對中國的評價：「中國人想和美國人平等地分享這個世紀。」

步步緊逼

美東時間的周五（3月2日），特朗普在社交網留言：「當一個國家（美國）與幾乎所有國家做生意，損失數以十億計美元時，打貿易戰是一件好事，而且很容易贏。舉例說，當我們與某個國家的貿易赤字達1000億美元，但他們仍要耍手段時，我們不會再與他們做生意。我們會取得大勝，這是很容易！」

世界政壇矗立的眾多個性政治家中，玩轉社交網的特朗普尤其另類。2016年底，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基辛格，在93歲高齡之際進行最後一次中國之行。此行之前，特朗普與基辛格見了一面。喜歡戴北京定製陀飛輪表的基辛格，有強烈的中國情結。90多歲高齡的基辛格此次中國之行與多位中國老朋友進行了會晤。基辛格曾評價，特朗普有很大機會成為美國歷史上最受矚目的總統。

3月2日的留言，一如特朗普上台一年多來的表現，充滿好鬥與自信。 對於中國方面釋放的各種善意與警告，美國方面繼續不管不顧。3月4日，張業遂曾透露， 劉鶴訪美會晤美國官員後，雙方同意近期在中國繼續磋商。據悉，劉鶴是在全國兩會前夕對美進行了五天的訪問（2月27日～3月3日）。美國時間3月1日，劉鶴會晤了特朗普經濟團隊三位核心人物：姆努欽、科恩和萊特希澤。美國財政部長姆努欽、白宮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科恩、美國貿易代表（USTR）萊特希澤，在中美貿易戰打響前扮演了重要角色。

然而，出乎意料的情況再度發生。白宮方面獲悉張業遂的說法後予以了否認，聲稱沒有舉行這類會面的計劃。據悉，這是近期來白宮第二次否認與中國方面的接觸。

兩會期間，《等深線》記者與多位擔任較高層級職務的全國人大代表也探討了美國徵收銅和鋁關稅一事。相關人士認為，這或許只是虛晃一槍，並不是要針對美國的盟友，有更大的招在後面出。美國當地時間3月8日下午，特朗普在白宮簽署文件，宣布對進口鋼鐵和鋁產品分別徵收25%和10%的關稅。然而，美國卻對歐洲盟友亮了橄欖枝，並讓與美國重新商談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的加拿大和墨西哥得到豁免。

《火與怒》出版後，特朗普憤怒地在社交網上發推：「我從一個成功的商人、頂級的電視明星，最終只競選了一次就當選美國總統。這不只是證明我聰明，而且證明我是一個天才。」好吧，「天才」的特朗普團隊，繼續刺激著中國的神經。

特朗普以國家安全為由阻止博通與高通的交易，這被視為擔心中國企業進入美國電信市場，並在開發5G移動無線網路的競賽中擊敗美國。據悉，美國財政部就曾表示，「中國企業可能會展開激烈競爭，以填補高通因此次被敵意收購而留下的任何空白。」此前，華為等企業在美國已經不斷遭遇阻力。

該來的總會來！3月23日凌晨，特朗普最終簽訂了總統備忘錄。白宮網站上關於這個事情的英文名為「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at signing of a presidential memorandum targeting china』s economic aggression」，意味明確的「china』s economic aggression」，加上特朗普簽字時背後站著一幫以對華強硬著名的政界和商界人物，已經將這場即將到來的貿易戰呈現出濃厚的硝煙味。視頻顯示，簽署命令之後，特朗普將簽字筆遞給了洛克希德馬丁公司的休森女士。

休森女士，被稱為史上最有權勢的軍火女商人。她帶領的洛克希德馬丁生產的衛星和導彈，以及F35系列戰機，捍衛著美國的利益。

新時代與新世界

1979年，迎接鄧小平的卡特總統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正是布熱津斯基。時光倒流，中美之間的交流恍如昨日。布熱津斯基與基辛格，都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基辛格在70年代早期為中美關係改善，做出了傑出貢獻 。中美建交之前的關鍵時期，布熱津斯基則參與了實質性的推動。

作為地緣政治戰略家，蘇軍進軍阿富汗後，曾持衝鋒槍站在阿富汗邊境展示強硬態度的布熱津斯基，很早就預測了蘇聯的崩塌。他也曾積極支持里根總統遏制蘇聯的「星球大戰計劃」（戰略防禦倡議）。致力於遏制蘇聯的他，卻一直與中國保持了友好關係。

1978年5月20日，布熱津斯基以國家安全助理身份抵達了北京。前往機場迎接他的是外交部長黃華。看到黃華，擔心中方會派出較低層級官員的布熱津斯基鬆了一口氣。隨後的一切，如同夢幻。鄧小平與布熱津斯基進行了一次很長的會談後，邀請布熱津斯基到北海公園的一家餐廳共進晚餐。水面微瀾，湖邊塔影，紅紅鯉魚在水下游弋，晚風吹拂讓人醉。布熱津斯基高興對鄧小平說，請您到美國之時到我家裡去用餐。鄧小平也欣然答應，用濃濃的四川話說：「我肯定去。」

8個月後，鄧小平訪美之時，如約來到了布熱津斯基家裡。中美之間的友誼，在這些政治人物的家宴里繼續升溫。家宴，無疑是那個時代領導人之間交流最融洽的一種表達方式。「我有嘉賓，鼓瑟吹笙」，誰沒有到朋友家裡小酌過呢，世界政治領導人亦如是，興緻所至再來一曲吉他也不失風雅。

進入80年代，美國迎來了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美國人將20世紀80年代，視為「以一種不確定性的音調拉開帷幕，美國擔心自己在世界上的競爭能力會削弱，而且擔心通貨膨脹永遠不會受到遏制，這一個十年卻又以人們信心的上升而告終。」（諾里斯編，紐約時報100年）

布熱津斯基繼續扮演著中美友誼的重要角色。1981年，布熱津斯基在鄧小平的建議下，重走長征路。親眼目睹波濤洶湧的大渡河，以及雪山草地，結束長征路後，布熱津斯基寫道：「長征是偉大的史詩，絕不只是一部無可匹敵的英雄主義的史詩，它的意義要深刻得多。它是國家統一精神的提示，也是克服落後東西的必要因素。」

進入新世紀，在眾多中國的老朋友助力下，中美關係因為世貿協定談判發展為更為穩固的經貿關係。加入世貿組織一年後（2001年12月加入世貿）的2002年10月，江澤民到訪美國。小布希邀請江澤民到得克薩斯州克勞福德的私人牧場赴宴，這是在任美國總統為中國國家元首舉行的第一次家庭宴會。

加入世貿組織，為中國經濟發展提供了空前的機遇期。目前，中美貿易已經達到3.95萬億元人民幣。然而，中美之間的貿易摩擦也不斷出現。中美之間近十年來，已經在中美貿易談判上進行了持續的磋商。而在這段時間裡，美國前財政部長鮑爾森也成為了中國人民的朋友。

時代在不斷發展，2017年4月，中國國家領導人訪美時與特朗普又達成了中美全面對話的決定。2017年7月19日，中美首輪全面經濟對話舉行。貿易戰即將正式來臨之前，3月24日上午，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中財辦主任、中美全面經濟對話中方牽頭人劉鶴應約與美國財政部長姆努欽通話。

中美貿易戰對陣圖.《等深線》記者 周遠征 製圖

千磨萬擊還堅韌,任爾東南西北風。3月23日，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研究員梅新育發表文章稱，大國崛起，如果經濟戰免不了，與美國打一場史詩級貿易戰，從長期看恐怕是好事而不是壞事。

面對貿易戰即將到來，中歐企業家峰會組委會席董斌也對《等深線》記者表示，貿易戰背後還隱含著對中國和平崛起的強烈不滿，特朗普是一個很狡猾的對手。他說，通過「一帶一路」去破解貿易壁壘是一步好棋，同時進一步改革開放也勢在必行。

中國進入了新時代，特朗普也在一年多前的就職演說中說：「今天開始，美國迎來新世界。」中美貿易戰是否會帶來一系列的問題，甚至出現更激烈的衝突呢？或許，雙方的理智將會決定著世界格局的前途。

李光耀曾經在《論中國與世界》一書中說過，如果美國試圖羞辱中國、遏制中國，那麼美國肯定會給自己招來一個敵人。在他看來，美國應該說：「我們終將是平等的，最後你可能比我還更強大，但我與你必須合作，請坐，我們討論一下這個世界的問題吧。」

來源：等深線（ID:depthpaper）

記者 周遠征 北京報道

（編輯：郝成 校對：張國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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