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煮酒論英雄為例看演義正史互證
曹操很懂劉備的。文丑說劉備是「累敗之將」，跟著大部隊走不吉利，蔡瑁他們也這麼想的，但曹操不這麼想。剛剛滅掉呂布之後，劉備只有一個豫州牧的虛銜，以及「皇叔」的榮譽稱號，手下無兵無將無地盤，連個諸侯也算不上。然而權傾朝野的曹丞相卻這麼對劉備說：「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在《三國志》中，還有後半句「本初之徒,不足數也」。
先從演義入手，分析一下曹操的話背後有幾層邏輯：
1.曹操是客套。若當真，那麼劉備彼時並不是「天下英雄」，曹操只是在和虎牢關英雄、破呂功臣搞好關係。但如果只是以此目的違心地誇別人是英，沒有必要把二袁、劉景升等人貶成狗熊，那麼想必此話背後定有其他的目的。讀書有一大原則就是互證原則，欲知孟德此舉原因，要從《三國演義》中，曹操吹過的其他人入手。在第四十一回《劉玄德攜民渡江，趙子龍單騎救主》中，曹操對投降來的蒯越這樣說：「吾不喜得荊州，喜得蒯異度也。」我認為這是一句違心誇無疑。畢竟漢上九郡沃野千里，人傑地靈，在劉景升的治理下是為數不多的未經戰亂的凈土，得了荊州，曹操心裡怎麼可能不開心？而蒯越只是劉表手下一個謀士，此前所出的計謀大概就是射死孫堅，之後在書中也是毫無作為，比曹操手下二荀賈程差遠了，而曹操的行事作風一貫是唯才是舉，對人不可能誇完了就晾在一邊。其實，蒯越雖然個人能力有限，但他卻是荊州士族的領袖，身份重要。那麼，曹操自然要大大誇獎這荊州吉祥物，以籠絡士人之心。那一下那時的劉備。至於聲望，一個破落皇親，一窮二白，頂多是地方黑社會老大，曹操不會因為劉備的名聲看重他；至於劉備手下的資源，除了關張等人，又有什麼用呢？故而以為，曹操不會輕易為了拉關係誇劉備天下英雄。即使曹操不認為劉備能和自己並駕齊驅，至少曹操也會覺得劉備在能力上比袁術他們強。
2.曹操一眼看出來劉備是人中龍鳳，日後必成大業。曹操識人之能確實不假，從基層所提拔的大將不少，比如于禁，再如虎牢關前賞識馬弓手關羽，在司馬懿還是個毛頭小夥子的時候就看出他「非人臣也」，但對於差不多大的郭嘉便誇獎為「王佐之才」——種種表明，演義里曹操的眼光很毒。那曹操能毒到一眼看出劉備日後能成為漢昭烈帝嗎？假如能，曹操一定會殺了劉備。因為不管彼時的他自我身份認同為「魏武帝」還是「征西將軍曹侯」，都絕對不會允許一個可能會自立門庭的人存在。更何況，當郭嘉等人極力反對曹操授予劉備兵權，讓他去征伐袁術時，曹操只拍了許褚帶了五百個人去傳話——說明曹操並不知道劉備到底有多大能耐，否則曹操豈不是慈善家。在劉備初歸曹操時，荀彧和程昱要殺了他，而曹操和郭嘉則以為留下一個名聲還不錯的降將可以有助於提升自己愛才的名聲。這更能佐證曹操根本沒有看出來劉備的真實能力，也許曹操此時只是想讓劉備心悅誠服，成為自己手下的一員得力戰將。畢竟曹操並非大士族，對汲汲於禮教的公卿們不感興趣，與其和朝臣合作，不如多找一些像劉備、郭嘉這樣的「草根英雄」。
3.曹操是為了試探劉備。此時的劉備剛剛被曹操封了左將軍、宜城亭侯的官爵，又腳踏兩隻船和董承搞「衣帶詔」的陰謀。且不管劉備的行為是否是正義的，這種拿人便宜背後捅刀的做法換任何人都會心虛，劉備多半不會因為捅刀子的行為是「復興漢室」所以就胸懷坦蕩。更何況在東漢察舉制的體系下，臣子除了和皇帝是君臣關係之外，和推薦自己當官的人也是君臣。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官渡之戰後，有那麼多河北名士，如沮授，心甘情願地為袁家盡忠而死，即使袁紹對他們一點也不好。所以講，此時心虛的一定不是曹操，曹操此生只擔心身邊人殺他，卻不擔心手下人謀反。他算是用人不疑的代表，六十九回《卜周易管輅知機，討漢賊五臣死節》中，司馬懿勸曹操不要任用好酒的王必，但曹操覺得王必跟著自己很多年，對他一萬個放心；還有《呂奉先轅門射戟，曹孟德敗師淯水》中，張綉投降後曹操竟然毫無防備，到處找妓女消遣而不是對新降之人嚴加管制。可見曹操心大被坑是家常便飯，他本人對這種事情也是向來不做防範。而且此前曹操對劉備了解不是特別多，只有在劉備救徐州的時候二人才有了一些摩擦，但終究沒有爆發出大規模的你死我活的衝突。即使曹操對劉備有不放心的地方，他派出去的攤子看到的只是劉備天天澆菜種地罷了，曹操不會還不死心再專門請劉備吃頓飯來試探——要是都這麼懷疑他了，把他砍了不就完了？因此以為試探一說不成立。
4.曹操跟劉備關係好，這句話八成是喝多了吹牛的。既然曹操一不是講違心話哄劉備高興，二不是一眼認出這人日後必成大器，那麼多半是喝嗨了借著酒氣抒發抱負。漢末魏晉的士人比較喜歡平品人物，論英雄的事情肯定不只是曹劉二人做過。我們來看看曹操是怎麼發起這段對話的：「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方今春深，龍乘時變化，猶人得志而縱橫四海。龍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玄德久歷四方，必知當世英雄。請試指言之。」興雲吐霧的龍就是曹操本人，隱介藏形的不就是劉使君劉玄德嗎？曹操一開口其實就先入為主地認為天下英雄就咱們哥兒倆了，他根本就沒想討論這個話題！他又說「龍乘時變化，猶人得志而縱橫四海」，說明他欣賞的是劉備的胸懷大志。也許在劉備歸降之後，曹操和他談過很多很多。兩個中年人各自抒發了自己的抱負，也許是匡扶漢室、也許是開創基業，總之，兩個人出奇地合拍。曹操是一位浪漫的詩人，一生中有多次感情用事，此時的曹操還很年輕，不像晚年那樣疑神疑鬼。也許，曹操從面前這個不卑不亢的落魄貴族身上看到了自己，同樣的野心勃勃、同樣的壯志未酬。他無比高興，因為這個人比當年討伐董卓的十幾路諸侯強多了，於是他不以彼時的軍馬錢糧論英雄，唯獨以平生的壯志、才華交朋友。
以上是只根據《三國演義》的文本做出的推斷，而如果加上《三國志》以及其他同時代的人的筆記來看這次曹劉交鋒，會讀出許多令人不寒而慄的深意。透過其他史料的記載，我們會看到一位陰狠毒辣的梟雄，和冤大頭一樣的曹丞相。我們看看曹操這輩子被坑過多少次：
有個人叫魏種，是曹丞相的門生故吏，在曹操攻打徐州的時候留守在大後方兗州，不幸的是，兗州發生了叛亂。曹丞相說，魏種是我的門生故吏，誰叛變他也不會叛變！然後魏種就叛變了，後來他被抓住了，曹丞相說，我要弄死這個白眼狼！然後曹丞相放過了他.....
有個人叫畢諶，他的家小被叛亂的張邈捉住了，曹操說：「你去幫你的家人吧，我允許你離開我去投靠張邈。」他當即表示要效忠丞相，舍小家顧大家，然後，就連夜逃到張邈那裡去了。後來他又被抓回來了，曹操表示忠於家人的人也會忠於自己（軟禁家屬誰不會啊），於是就饒他不死。
可見，那個時候造曹操的反，只要不發生流血事件，危險不是特別大，曹操肯定會寬宏大量，既往不咎。但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在《漢末英雄記》里這樣寫道：「曹操與劉備密言，備泄之於袁紹，紹知操有圖已之意。操自咋其舌流血，以失言戒後世。」曹操面對背叛一向洒脫，怎麼這次就氣成這樣了呢？眾所周知，曹操與袁紹撕破臉就在論英雄後不久，曹操悲憤地原因會不會就是因為那天喝酒的時候與劉備推心置腹，光顧著抒發自己的豪情，而沒有注意到劉備那雙陰晴不定的眼睛呢？《三國志》里說曹操是「從容地」成劉備是天下英雄，還特意提到袁紹不足為慮，是不是以為自己已經成功地將劉備從袁紹那裡爭取過來了呢？結果沒想到，劉備會不會和袁紹早就暗地裡聯合了！我們看一看劉備擊殺徐州刺史車胄後，被曹操擊潰，獨自一人逃亡的記載。地球人都知道彼時的中原只有袁紹能和曹操較量，故劉備往他那裡跑是天經地義，可是真有那麼簡單嗎？《先主傳》里是這麼寫的：「青州刺史袁譚，先主故茂才也，將步騎迎先主。先主隨譚到平原，譚馳使白紹。紹遣將道路奉迎，身去鄴二百里，與先主相見。」
讀到這裡，不寒而慄。劉備的小沛在豫州，劉備在陶謙手下的時候就被推薦為豫州牧了，後來曹操又利用宰相的職權鞏固了劉豫州的地位。而袁家是汝南人，汝南屬於豫州，東漢年間，只有州牧刺史有權推薦本州人為茂才。劉備早就和袁家攪得不明不白了！也怪不得袁紹在官渡之戰時，面對曹操竟然還拿了衣帶詔的事情來罵他！明明衣帶詔是密謀，袁紹一個外人怎麼可能知道這些事情？可見，這裡面事情不少！
TAG:泮水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