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春已暖花已開,只是海子已不在

春已暖花已開,只是海子已不在

海子肖像

春已暖花已開 只是海子已不在

文/邱二毛

春已暖花已開,只是海子已不在。

29年前的春天,一個詩人死了。

那個寫過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年輕人,那個寫過「春天,十個海子復活」的年輕人,那個想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的年輕人,那個15歲入北大、寫下許多不朽詩篇的年輕人,躺在天下第一雄關山海關的鐵軌上,死了。

這一天,是1989年3月26日。如果時間的縱軸往前回撥25年,這一年的春天,他來到了人間。

到今天,這個活了25年,死了29年的詩人,他的生,他的死,他那短暫、矛盾、耀眼的一生,就像是難懂的詩一樣,依舊是一個迷。

或許海子自己也不會想到,在他離開這個世界以後,會引起如此大的波瀾。有人說他是一個時代的神話,將他奉為神明,把他的詩歌捧上神壇。也有人說他是異端,是給人以不好示範的罪人。然而,很少有人將他復歸到人間,以平等的姿態進入他的世界,以凡人的視野去探尋他的人生軌跡,去探尋他的愛與痛,幸福與苦難。

【壹】關於成長:泥土的芬芳與「神童」的模樣

生存無須洞察

大地自己呈現

用幸福也用痛苦

來重建家鄉的屋頂

放棄沉思和智慧

如果不能帶來麥粒

請對誠實的大地

保持緘默 和你那幽暗的本性

———海子《重建家園》

童年海子。圖片源於微信公號「中國政法大學學生會」

1964年3月26日(另一種說法是3月24日)中午,人們剛吃過午飯。安徽省懷寧縣查灣村農民查振全家傳出了一陣清脆嘹亮的嬰兒啼哭聲。已到而立之年的查振全,此前曾有兩個孩子夭折,男嬰的誕生給這個苦難多災的家庭帶來了新的生氣和歡愉。

這一年是龍年,而龍是中國人心目中傳統的吉祥圖騰。傳說中龍生活在大海,以海為家。查振全夫婦希望借著龍的神氣與靈氣給孩子增添祥瑞,所以給孩子取名為「查海生」。這個查海生,就是後來被許多人熟知的海子。

也許是海子給家人帶來了好運和希望,後來,他又有了三個弟弟。多年以後,海子的弟弟查曙明這樣描述海子的童年:

我們的家鄉坐落在安慶市北郊一片田野之中。老屋門前不到十幾米,便是一汪池塘,池塘邊有幾棵槐樹和桃樹。陽春三月,桃花盛開,槐花飄香。五六月,池塘中間便開滿紅、白相間的荷花,煞是好看。有時,哥哥海子央求村裡大人採摘來一枚含苞待放的荷花,把它插在盛滿水的竹筒中,置於床前的矮桌上。寧靜的夜晚,我倆躺在床上,豎起耳朵,聆聽荷花開放的脆嫩聲音,在一陣陣荷花的清香中進入夢境。

這神仙般的日子只在海子八九歲前。海子曾在日記中寫道,他的童年時代結束得太早、太快了。1974年,查灣村搬遷至靠北幾百米的一個山岡上,海子家的老屋成了一片良田。

查家世代以農為生。農忙之際,海子的父母種收。農閑時,父親作為一個手藝人,帶著工具走村串巷,為村人們縫製衣服,換取微薄報酬。母親則在山岡較為平坦處開墾了幾壟地,種上麥子,補充家中匱乏的口糧。

只讀過幾年書的母親操採菊是當時查家最有文化的人,她想方設法找來一些舊書舊報紙來讀,並把這些讀過的文章編成簡短的故事講給兒子聽。這成了海子的啟蒙教育。當海子咿呀咿呀地能喊上一兩句讓人聽得懂或聽不懂的話時,竟有種天然的意識看著那些舊報刊雜誌上印刷的文字。大人在讀這些文字時,他睜大著眼睛使勁地盯著陌生的方塊字,目光跟隨著別人上下移動,長而久之,也識得了不少文字,這使父母和鄰居們都感到特別驚奇。

真正讓村人見證「奇蹟」的是一次朗誦毛主席語錄的比賽。彼時,朗誦毛主席語錄正是時代潮流。四歲多的小海生靠著平實聽著大人們的誦讀,竟無意識地記下,並在這次比賽中奪冠,轟動全村。

上學後,海子的天賦更加展露無遺,成為名副其實的學霸——每次考試成績出來,他總是以絕對優勢遙遙領先於其他同學,名列全班第一名。起初,村人們還一度懷疑是老師給他開了小灶,但多次目睹他的聰慧和勤奮之後,終於不再懷疑。於是,海子成了「別人家的孩子」——村人們紛紛囑咐自己的孩子要經常和像查海生這樣成績優秀的同學在一起,跟著他學習進步。

在弟弟查曙明的記憶中,海子的出色雖然與天賦有關,但也與他的異常勤奮相關:

夏夜,我躺在蚊帳中一覺醒來,看見海子為了防止蚊蟲叮咬,上身穿著父親寬大的襯衫,下身沒在裝滿水的木桶中,仍就著煤油燈昏黃的燈光看書、寫字。寒冷的冬夜,紙糊的窗外,北風呼嘯,躲在破舊棉被裡的我,夜半常常被凍醒,朦朧中,海子還坐在書桌旁,輕跺著雙腳,揉搓著雙手,眼睛仍盯著搖曳的煤油燈光下的書本。

在查曙明的眼裡,哥哥海子的勤奮,不僅體現在學習上,也體現在干農活上:

星期天,寒暑假,他不是在家看書,就是幫母親在麥地除草、施肥、收割。從小,母親就教育我們要熱愛勞動。一次,海子和我幫母親收割麥子,母親遠遠看見有枚麥穗遺失在地頭,她讓海子去拾起來,與成捆的麥穗歸攏在一起。母親說:「每顆糧食都是老天的恩賜,不能隨便糟蹋。」

在父母的教育影響下,農家出身的海子對麥子、土地總心存感恩和敬畏。這些,在他後來的詩歌中有許多印記。這個成長於鄉土農村的卑微才子對泥土有著孩兒戀母般的深情,他在詩中常以「麥子」自稱———雖然渺小但頑強而充滿生機。

或許,正是因為金色的麥子和泥土的芬芳,使海子得以承載了人間情懷,也因為土地和麥子的侵染,海子的詩心才能那麼貼近人心。

【貳】關於遠方:流浪和愛情的模樣

在夜色中

我有三次受難:流浪、愛情、生存

我有三種幸福:詩歌、王位、太陽

——海子《夜色》

海子在西藏。圖片源於微信公號「中國政法大學學生會」

海子憑著優異的成績考入了當地一所著名的高中。一切都很順利,但在分科時,海子和父親產生了分歧。世代務農的父親查振全很早就聽人說學理科將來可以當工程師,既受人尊敬,收入也有極大保障。但海子的想法頗偏向他的班主任。

他的班主任認為他記憶能力強,思維敏捷,數學成績突出,如果選擇文科,會有很大的優勢。更關鍵的是,海子對寫文章有興趣和天賦。最終,在班主任的極力勸說下,海子的父親終於同意他讀文科。

1979年,海子以高出本科線近百分、安徽省名列前茅的成績考入北京大學法律系,離開了生養他的小村莊,走進龐大而繁華的北京。這一年,全國有近470萬人報考各類大學。這一年,電視台開始播出商業廣告,皮爾卡丹率領12名法國姑娘在北京舉行了服裝表演,高倉健正在流行。由於海子上學早,這一年,海子才15歲。

1982年,海子正式開啟了他的詩歌創作之路——於他而言,這是一條榮耀之路,也是一條不歸路。此後,他先後結識了駱一禾、西川等詩人。

已故詩人葦岸曾經在日記中描述他對海子的第一印象的:「一個衣著隨便,戴舊色眼鏡,瘦小的,外省少年形象的詩人。」在葦岸看來,這個寂寂無名的「外省少年」,「身上顯示著早慧和天才的變象。」他形容海子「涉世簡單,閱讀淵博,像海水一樣單純而深厚」。

1983年,從北大畢業後,海子被分配到中國政法大學哲學教研室工作,他講的課很受學生們歡迎,學生們也知道這位年輕的老師是個詩人,經常要求他在下課前朗誦詩歌。海子的詩歌創作也在參加工作後走上正軌,寫下了許多重要詩篇。

或許,海子與生俱來就有一種流浪感。當這個麥地的兒子離開家鄉多年,與現代工業文明都市發生猛烈的撞擊之後,顯得十分焦慮。

工作後,海子曾經回了一趟安徽老家,感到巨大的荒涼。「有些你熟悉的東西再也找不到了。」海子向好友描述自己的心境:「你在家鄉完全變成了個陌生人!」

或許正是這種流浪氣質,讓海子的詩充滿了流浪氣象,充滿了流浪的孤獨與焦慮。他寫「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更遠的地方更加孤獨」;他寫「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

除了遠方,愛情也是詩人們最愛歌詠的主題,海子當然也不例外。在海子短短的一生中,曾有過多次感情經歷,但每一次的結局對他來說都是一場災難。即便這樣,他還是為她們寫下了許多動人的詩篇。由於海子的早逝,這些愛情如今都已成迷,這裡只提及他兩段有佐證的感情經歷。一段來自其弟查曙明的回憶:

1985年,我已是一個青春萌動的高中生。這年春節海子回家度假,由於家裡兄弟較多,床鋪少,父母便安排海子和我同睡一床。半夜我被父母房間老式擺鐘的叮噹聲驚醒,朦朧中,我見海子手裡拿著一張照片,盤坐在床中央,雙手合十,把相片貼在胸前,面朝北方,口中喃喃私語。第二天,我懷著好奇心,從海子枕頭底下,翻出一張女孩的半身照片和一封未發出的信。照片上的女孩,使我一時驚艷,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挺拔的鼻樑,齊耳短髮。幾天後,在床前的書桌上,我看到了海子給那個姑娘寫的一首情詩:

北方/拉著你的手/手/摘下手套/她們就是兩盞小燈/我的肩膀//是兩座舊房子/容納了那麼多/甚至容納過夜晚/你的手/在他上面/把他們照亮/於是有了別後的早上/在晨光中/我端起一碗粥/想起隔山隔水的/北方/有兩盞燈/只能遠遠的撫摸

另一段來自好友西川的文章:

在自殺前的那個星期五,海子見到了他初戀的女朋友。她是海子一生所深愛的人,海子為她寫過許多愛情詩,發起瘋來一封情書可以寫到兩萬字以上。至於他們到底是因為什麼分手的,我不得而知。但在海子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已在深圳建立了自己的家庭。

海子見到她,她對海子很冷淡。當天晚上,海子與同事喝了好多酒。他大概是喝得太多了,講了許多當年他和這個女孩子的事。第二天早上酒醒過來,他問同事他昨天晚上說了些什麼,是不是講了些他不該說的話。同事說你什麼也沒說,但海子堅信自己講了許多會傷害那個女孩子的話。他感到萬分自責,不能自我原諒,覺得對不起自己所愛的人。

或許,這就是海子的宿命:他為愛情寫下過無數篇章,而他所讚美的愛情卻讓他多次受傷。他一生嚮往遠方,但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

九月

 清炒苦瓜

周雲蓬 

00:00/06:03

周雲蓬演唱的海子詩歌《九月》

【叄】關於死亡:海子離開後詩歌的模樣

春天,十個海子全都復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這一野蠻而悲傷的海子

你這麼長久地沉睡到底是為了什麼?

———海子《春天,十個海子》

3月,南方某地田野里的菜花。密絲肖攝

對於喜歡海子詩歌的人來說,他的詩歌究竟意味著什麼?有人用一個問句給出答案:海子離世這些年,詩歌死哪裡去了?

或許這樣的問句過於激烈張揚,但至少,海子的詩和海子的死的確提醒著世人:到今天,我們仍然需要詩。

從1982年至1989年不到7年的時間裡,海子創作了近200萬字的作品,其中包括詩歌、詩劇、小說、論文和札記。沒有人知道,才華橫溢的海子為何自殺,如同沒有人預見到,一生寂寞的海子,死後卻為眾人景仰。海子的死和他的詩一樣,成了一個迷。

有人說海子死於精神分裂——醫院曾給出過精神分裂診斷書。

有人說海子死於幻覺——他曾練氣功練到出現幻覺。

有人說海子死於自殺情結——他不僅在詩中反覆、具體地談到死亡——死亡與農業、死亡與泥土、死亡與天堂,以及鮮血、頭蓋骨、屍體等,也在生活中進行過死亡實驗(曾經自殺未成)。

有人說海子死於孤獨——他純潔,簡單,偏執,倔強,敏感,愛乾淨,堅持不結婚、生活孤獨封閉,缺乏對話交流。

有人說海子死於愛情——作為海子自殺諸多可能的原因之一,海子的愛情生活被認為是最直接的導火索。

但更大的可能是——海子死於詩歌。

那是一個理想洋溢、以夢為馬的年代。有個廣為流傳的故事是:有一天,海子走進昌平的一家飯館,對飯館老闆說:「我給大家朗誦我的詩,你能不能給我酒喝?」沒想到飯館老闆卻說:「我可以給你酒喝,但你別在這兒朗誦。」

西川描述海子的日常生活狀態是——每天晚上寫作直至第二天早上7點,整個上午睡覺,整個下午讀書,間或吃點東西,晚上7點以後繼續開始工作。

也許,寂靜的軍都山並不知道,一個詩人每天面對著它們,寫下了《土地》、《大扎撒》、《太陽》、《弒》、《天堂彌賽亞》等一系列作品。在這裡,海子沉浸於他的孤獨的詩歌之旅,夢想著麥地、草原、少女、天堂以及所有遙遠的事物。

1989年3月的一天,海子的詩人朋友葦岸去看他,看到他正在寫作。詭異的是,海子桌下放著一隻塑料水桶,他坐在椅子上,雙腳浸入冰涼的水裡。葦岸很吃驚,乍暖還寒的北京早春,何苦如此?海子解釋說,很多作家寫作時都有怪癖。他需要這樣的刺激。

事實上,彼時的他正在建構一座宏大的詩歌王國,這項工作至死未完成。海子留下了七部長詩,合稱《太陽·七部書》。像歷史上所有迷戀太陽的天才一樣,海子的生命也走向悲劇性的結局。

1989年3月25日上午,有人見到海子先到中國政法大學學院路校區轉了轉,然後從西直門乘車前往山海關。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令人沒想到的是,海子死後,很快形成全國範圍內的海子詩歌狂潮。有人分析說,在英雄匱乏、精神平庸的年代,海子飛揚的天才詩情及其堪稱暴烈的自絕方式,正好吻合了某些人心中的膜拜欲,於是一個個「神話」應運而生;海子是窺破世界絕望本質的先知;海子是以極端方式挑戰荒誕生存現實的烈士……

海子去世後,一些詩人朋友幫他整理出版了多部詩集,父母用詩集的稿費修葺了海子故居。而他的詩依然和他的死一樣,是一個迷。

他的詩似乎很簡單,即便不寫詩不懂詩的人,也會喜歡那些貼近人心和大地的詩句。他的詩似乎又很複雜,可以同時擊中不同人群的心靈,每個人都可以有不同的視角去觸摸感受,但似乎沒有人能完全讀懂。

就像他那首流傳最廣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有人讀出的是幸福,有人讀出的卻是痛苦。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願你在塵世中獲得幸福 」有人從中讀出美好的祝願,有人讀出的卻是凄美的祝福與對塵士的決絕。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有人讀出的是美好的畫面,有人讀出的卻是大海焦燥不安的吼聲與春暖花開時的黑色美麗。

而從「從明天起」也被讀出只是一個渺茫的時間指向,一句永遠也不可實現的寄託。

一千個讀者眼裡有一千個海子。一個靈魂要讀懂另一個靈魂是何其艱難。或許,沒人能讀懂海子。或許,也無需讀懂海子。對於喜歡海子的人來說,他就像一個遙遠的戀人,儘管他很多夢囈般的話語讓人難懂,但這絲毫不影響人們對他的愛,愛他的清澈,他的孤獨,他的憂傷,他的拙樸,他的溫情,他的絕望,他夜夜的歌吟,他遠方的遠方。即便你是一個站在詩歌邊沿的人,但喜歡無需說明。

只是時光易老,斯人已逝。俗世紅塵中,當年人早已長大,詩歌離我們漸行漸遠。一年又一年,在這珍貴的人間,光明的景色中,太陽依舊強烈,水波依舊溫柔,山海關的桃花依然盛開。只是,春天,十個海子並沒有復活。

多年以後,詩人麥冬在自己的微博上寫道:「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或許,此時此刻,海子的母親正在海子的故居,撣去板凳上的灰塵,為前來看海子的客人,朗誦兒子的詩歌《給母親》:母親/老了/垂下白髮/母親你去休息吧/山坡上伏著安靜的兒子/就像山腰安靜的水/流著天空/。

只是,海子的母親再也流不出眼淚——眼淚早已被29年的思念風乾。而此時的海子,正靜卧于山崗,靜靜地注視,靜靜地想念。

是的。春已暖花已開,只是海子已不在。

願你在另一個世界,從今天起,就做一個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這是邱二毛推出的第195篇原創,歡迎分享朋友圈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邱二毛的文字鋪 的精彩文章:

《無問西東》原型沈崇誨和他的戰友:有一種起飛叫永遠,有一種衝天叫不還

TAG:邱二毛的文字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