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詩詞邂逅春天/李玉偉
對於季節來說,人們最喜歡的可能就是春天了。
一年四季,不必說夏的蔥蘢,也別戀秋的收穫。因為緊挨著人們「又愛又恨」的寒冬過去之後,萬物萌發的春天到來了。於是,地氣的氤氳一天天升騰,湖泊的漣漪一層層蕩漾,內心的躁動一時時湧起,緊裹的厚衣一件件蛻去,茵茵的原野一片片展現,兀兀的山巒一座座漸染……
數千年的時光,都是這樣流逝的。
沒有文字記載的春天諸如結繩記事就不必管他了,裂龜刻文雖是初步文字且有好多流傳下來但古事記載並不完全,在沒有更多物證之前,許多人物、事件歷史還要靠史學家們「浮想聯翩」地去「猜」,其間更難尋覓到春天的痕迹。
還是看看上古之後,有「文字精華」之稱的詩詞經典凝鍊雋永的記載吧——當詩詞與春天「邂逅」,會是什麼場景呢?
透過「萬詩之宗」的《詩經》,讓我們首先把目光「穿越」回兩千七百年前,看看那時春天的樣子——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詩經?小雅?採薇》),描述的是久戰徵人回憶起離別家鄉的場景,苦寒疆域征戰,古道西風瘦馬,戰事初見平定,壯士數年而歸。臨近家鄉,腳步慢了下來,思緒萬千,過往歷歷在目,也許是「近鄉情更怯」,於是吟誦當年離別時的春天,楊柳枝條千絲萬縷,隨風招展,似惜別,如留戀,實則比興反映的是徵人自己內心感受。僅這簡短的八個字,其中包含著多少的鄉思,幾多的不舍,無奈的選擇,歸鄉的感慨,無盡的鄉愁……
如果說這首詩是借物詠思描寫仲春時節的話,那麼一千六百年前陶淵明「邁邁時運,穆穆良朝。襲我春服,薄言東郊。山滌余靄,宇曖微霄。有風自南,翼彼新苗」(《時運》其一),則描述了一個季春清新的春天——
美好溫煦的時節,詩人慕學孔子「暮春者,春服既成」,穿上春天的衣服,獨自出遊到東郊踏青。此時山峰滌除掉最後一絲雲霧,顯露秀麗的景象;天宇間微微籠罩著若有若無的淡淡雲氣,雲霄高遠縹緲;南風吹來了,讓人聯想起舜帝「解吾民之慍,阜吾民之財」的《南風歌》,南風把蹤跡留在了一片正在勃發的新苗上,那些禾苗歡愉搖動像鳥兒飛舞的翅膀。這首詩采「詩經體」,貌似隨意抒寫漫不經心,實則清新明朗恰到佳處。遼闊的原野,遙遠的天際,高峻的山峰,新生的綠苗,給人們勾勒出一幅清秀雋逸的白描山水畫,其間隱含著詩人崇尚自然心胸明快開闊歡暢情不自覺的流露。陶淵明被後人譽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田園詩派創始人」,開一代隱逸雅士清雋俊朗詩風先河。
而最細緻描寫孟春的詩恐怕非一千二百餘年前「唐宋八大家」之首韓愈「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二首》)莫屬了——
寒冬欲離還休,春意欲住尚淡。於是淅淅瀝瀝的小雨飄灑中,枯草遍布的原野上,遙遙望去,朦朦中似乎綠意初顯,但俯身細看卻又如春夢了無痕,也許是詩人的想像,也許是雨水拂草浸染,詩人敏銳地捕捉到的情景不由讓人拍案稱奇嘆為觀止,無論如何人們已經從詩里真切感覺到春的生機已經在蒼茫大地上隱現了。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春夜洛城聞笛》),同樣是一千二百餘年前尚早於韓愈的「詩仙」李白豪放的吟詠,不僅將初春景象「灌」入人的心扉,且將人帶回到美好的童年——
幼兒時節,柳芽將發未發,截一段柳枝,擰出白色的柳干,捏扁柳皮一端,一個簡易的柳笛就製作成功了,輕輕吹動,婉轉的笛聲就如同春水潺湲緩緩流去,嬉戲的夥伴們打鬧著、跳躍著、歡呼著為其伴奏;也許是薄暮西瞑,牧歸的童子頭戴草帽斜騎老牛,一支竹笛雙手橫握吹響河濱,喚得鳴鵲群飛、歸鴉陣陣;還可能是遠在異鄉的遊子,夜沉難寐,披衣漫步,牡丹花馥,玉笛輕吟,笛聲里飄動著故鄉的味道,曼妙的曲音在春風的鼓盪下飛舞,霎時傳遍了洛陽城,且餘音裊裊,穿透千載悠悠歲月,傳到了今天,也許還會傳到永久。
隨著春的漸盛,「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錢塘湖春行》)。不得不服,唐代是詩的王朝,您看,依然是千餘年前,隨著「詩王」白居易輕步曼詠,春的絢麗色彩、濃鬱氣息迎面而來——
仲春時節,杭州刺史白居易漫步在錢塘湖(西湖別稱)畔,也許是愜意地走在自己規劃、發動、實施而築成的「白堤」上,放眼滿目錦繡,嗅聞花香怡人,晚來三潭映明月,晝游四顧水茫然。此時已是青草茁壯,已經可以遮蓋住高大的駿馬馬蹄。水光瀲灧,春意盎然,面對此情此景,估計白翁心胸大暢,故而妙句迭出。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望江南?超然台作》),距今近千年的宋代「詩神」蘇軾喟然長吟——
明媚春天的呼喚,登高望遠的胸懷,使得以豪放著稱的東坡居士多了几絲婉約氣韻。當時蘇軾由杭州遷密州(今山東諸城)任知州(相當於現在地市級城市代市長),次年八月修葺城北舊台,由其弟蘇轍題名「超然」,取《老子》「雖有榮觀,燕處超然」(雖然富貴榮華也要超然面對不溺其中)之意。於是,一城煙雨,風拂柳絲,滿眼春光,春水蕩漾,詩人感而句發,暮春景象宛在身前。由此也可以看出蘇軾蘇轍兄弟情深,其膾炙人口的「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就是蘇軾寫給弟弟蘇轍的。
當時光歷歷轉到明代,距今五百年間,著名文學家、政治家、詩人楊慎詞中吟道「紅稠綠暗遍天涯,春色在誰家?花謝人稀,柳濃鶯懶,煙景屬蜂衙……」(《少年游?紅稠綠暗遍》)——
春漸去,花漸謝,於是春色不知落入誰家,即便是紅綠色彩繽紛遍天涯,不知不覺中已經來到了孟夏。春光再美也難以挽留,無可奈何花落去,人稀鶯懶春漸逝。是傷感?是多情?是依戀?是難捨?季令往往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的,於是只能任柳蔭濃、煙雨密,一絲惆悵滋生在心頭。人們也許不很知悉楊慎,但您肯定讀過、聽過甚至哼唱過這首《三國演義》開篇詞「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的,它的作者就是楊慎。
華夏神州地域博大,當春天腳步緩移,便勃發了「一畦春韭綠,十里稻花香」(《菱荇鵝兒水》),清代著名《紅樓夢》作家曹雪芹觀詠——
直如攝影家的鏡頭,由近而遠,春景直入眼帘並隨目光逐漸遠去。曹雪芹借林黛玉替賈寶玉寫詩把春天直接端到了您的面前:綠油油的韭菜迎風招展,美味佳肴在望;稻花飛香,讓人想起辛棄疾的名句「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到處是豐收的景象。貌似淺顯易懂,實則飽含深意,這裡面不僅僅有景、有物,更有感、有思,語似盡而未盡,言如實而意深,引人遐思,發人暢想。
春天已經離去,那也無妨,「三十一年還舊國,落花時節讀華章」(《七律?和柳亞子先生》)。大氣磅礴的詩人毛澤東隨意揮灑、信手拈來——
在偉人的眼中,暮春時令變成了僅是陪襯。面對柳亞子老先生的「牢騷」,主席宛若朋友談心般娓娓勸解,三十一年若彈指一揮間,落花時節讀老先生您的華章,也是很高興的事情,歲月匆匆人尚在,音容笑貌如眼前,且「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詩句並沒有「陽春白雪」式的表述,但平白之間,寓意明邃,不由使得柳亞子先生頓然暢懷,也使得後來者心服讚歎。
……
詩詞與春天的邂逅,就如兩情相悅的戀人。每一首歌頌春天的詩詞都像江海中一朵奔騰歡笑的浪花,如春意盎然的花草,點綴著美麗的大自然。
古往今來,不同的詩詞,描繪春天的姿態千差萬別各有妙法。
但縱有佳詩美詞千萬首,也許寫不盡春景春美春闌珊。詩詞與春天的邂逅還會進行下去。
……
戊戌孟春,夜深之際,我伏案筆耕,忽然出現了一個想法:也欽慕古人大家,寫一首春天的「詩」,其意並非敢與名哲先賢相比,乃博方家一笑耳——
春日非遲,施然來矣。
東方霞露,朝旭初啟。
潺湲水漾,絲柳依依。
氣舒雲緩,燕聲鶯語。
花卓草豐,芬芳馥郁。
山染野翠,景象旖旎。
踏青熙攘,九州悅喜。
海晏河清,清徹玉宇。
春風新澍,浩蕩萬里!
作者簡介:李玉偉,別名雙玉、春(金)風輕飄夜雨,正高級經濟師,碩士生導師,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金融攝影家協會會員。被聘為中國管理科學研究院資源環境研究所專家委員會委員,曾任銀監會《中國農村信用合作》雜誌編輯部主任,先後在《人民日報》、《人民日報》海外版、《金融時報》、《中國農村信用合作》、《中國農村金融》《當代人》、《金融文壇》、《中國金融文學》等刊物發表散文、詩歌多篇。著有30萬字《動脈痕迹》一書,人民日報出版社出版。
遊戲紅塵君莫笑,閑暇傾情大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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