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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到中國去的越南新娘,是怎麼逃回去的

作者 | Philip Jacobson

譯者 | Rebecca JIN

出品 | 破殼翻譯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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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註:對中國的光棍們來說,越南新娘不是什麼陌生名詞。有不少未婚的中國男性會選擇花錢購買一個越南新娘,來為家族傳宗接代。而這些年輕的越南新娘,卻通常是人口販子拐賣而來的。當數百名年輕婦女被越境送往妓院、工廠和渴求媳婦兒的丈夫那裡時,越南當地的一家兒童基金會策划了一場英勇的營救行動。

沙壩社會企業(Sapa O』Chau)是一家位於越南遠北部沙壩小鎮的初創企業,山區部落的孩子們在這裡學習如何做導遊。教室的後牆上貼著幾張彩色鉛筆畫,畫著一些淚流滿面的年輕女孩。這些女孩有的帶著金屬手銬,其他的則被困在籠子或大缸里。畫上最常見的場景是一名男子抓著女孩兒的手腕,拖著她在森林裡走。「他們會假裝是你的朋友,然後就能把你帶走了。」一行小而潦草的字跡寫道,「你必須非常小心。」

這些畫是學生們在2012年5月畫的。不久之後,旨在終結販運人口的「終結剝削與人口販運演唱會(MTV Exit)」活動在這裡拍攝電視紀錄片,沙壩社會企業的學生們也參與了拍攝。在一次拍攝期間,加拿大流行朋克樂隊簡單計劃(Simple Plan)的成員坐在一群孩子中間,問他們認識的人中是否有誰被拐賣過。一個叫Ly的女兒舉手說,大約一年前,她的表姐坐上了一個英俊男孩兒的摩托車,表姐很相信這個男孩,可是自那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表姐了。

「我夢到過她很多次,」Ly在鏡頭前如是說。

一天晚上,在沙壩社會企業鎮上的辦公室里,我和當時的總經理Peter Gilbert一起看了這段視頻。鏡頭裡,其他學生沒有一個主動回答這個問題。然而實際上,他們曾有三個同班同學在山下失蹤了。其中一個女孩被拐走的方式和Ly的表姐完全一樣。另外兩個也是女孩兒,但她倆是自己走了。她們本來都想當導遊,但因為不會說英語,所以沒法從事這個職業。

「我想,她們可能是覺得這裡的生活很艱苦,而且看不到什麼希望,」Gilbert這樣說。「我猜她們當時是一起決定要離開的,或者也有可能是其中一個先做了這個決定,然後開始遊說另一個,直到她也同意一起走。然後倆人就這樣消失了。」

在外面的走廊上,我問Gilbert這些誘拐事件是如何發生的,他先默默地吸了支煙,強調說,他不是很確定——實際上和我交談的人沒人能夠確定發生的過程——但他大膽猜測,誘拐女孩兒的通常是她們認識的人:她遇到一個男孩兒,他可能騎著一輛拉風的摩托車,穿著時尚的衣服,帶她逛街,給她講有趣的事。女孩兒陷入愛河,開始很相信男孩兒。

沙壩社會企業的女孩們畫的反販運人口的圖片 / Philip Jacobson

「然後有一天,她坐上了那輛摩托車,也許只是想繞著湖兜兜風,但男孩兒卻突然把她載到幾英里外的地方。這時候,女孩兒離被拐走已經不遠了。她沒辦法跳下車,因為會弄傷自己。接著,女孩兒被威脅,手機也被男孩兒拿走;也許還會被帶到有一群壞男孩兒的地方。就在那頃刻間,她被別人逮住關了起來,陷入了孤立無助的境地。」Gilbert說。

「那些女孩兒似乎最後都進了妓院或者被迫結婚。我曾聽說,那些女孩兒寧可進妓院也不願結婚。因為妓院離越南邊境更近,更容易逃走。而如果結婚,她們很可能遠離邊境線幾千英里,自此就永遠消失在中國內陸了。」

任何沙壩人都會這麼告訴你,中國是那些女孩兒被販賣的目的地。在中國,相對於男性,女性人數太少了。這是獨生子女政策和中國文化更偏愛男孩兒的結果。中國和越南間的國界線很長,而且守衛不嚴,這為人口拐賣者偷運像Ly表姐一樣的女孩兒創造了機會。這些人販子從各地把女孩兒偷運過來,有的女孩兒是被引誘的,有的是被各種方法直接抓走的:有的人假裝對這些女孩兒有意思,有的人假裝承諾會為她們提供工作,然後就把她們強行帶上車,走了。

即便人口拐賣在鄰里範圍內發生,沙壩這個地方的案子也是特殊的。因為這裡是世界上少數變化很快的地區之一,它是喜馬拉雅東部山脈邊區延伸出的村落,是進入越南北部山區部落的必經之路。雖然這些地區各有特色,尤其是它們的傳統服飾非常有名,但是總體上來說都很貧窮落後,人們受教育程度很低,也很難受到國家的保護。這使得這些地區的人們更容易受到外界的掠奪,人口占多數的黑赫蒙人和紅瑤族人也不例外。沙壩旅遊業的迅速發展使它與外界之間的聯繫成為新常態,也讓這些少數民族的生活遭到了曝光。

我還聽說了一些2012年年底發生在沙壩的事情。如果你有在注意,聽到那些有關「去中國」或者「被偷走」女孩的傳言並不困難。你只需要和大街上賣紡織品的少數民族婦女聊聊天,和小旅店的老闆打打撞球,或者只是在沙壩社會企業隨便逛逛,你就能打聽到這些人口拐賣的事情。

不過事情也不完全是這樣。一些女孩兒被公然拐走,但也有一些是自願離開的,她們可能是受到了悲慘家庭生活的刺激,也有可能是因為丈夫虐待,或者是因為其他一些令人恐懼但又無法逃脫的命運。Phil Hoolihan是蒙薩帕酒店(H』mong Sapa Hotel)的經理,告訴過我他一名員工的故事——那是個16歲的黑赫蒙女孩兒,曾試圖自殺,因為她父母要求她和一個她根本不愛的男人結婚。但她當時已經有男朋友了,只是男朋友付不起嫁妝——大概1500美元,一頭水牛的錢——她的父親就說她別無選擇,只能另嫁他人。「所以她吃了毒葉子,」 Hoolihan這樣說道,字字屬實。她現在還在醫院裡。「她這麼做就是為了逃走。」

在三個學生消失的那段時間裡,Gilbert一直在教導遊課。當時那兩個一起離開的女孩兒也在上這門課。突然有一天,她們不來了。「我們仍然很關心那些孩子,但這就像是沙壩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沒有人會感到震驚,現在人們也不再談論這些事情了。」他說。

那兩個女孩兒再也沒有回來,但是第三個女孩Thi實際上回到了沙壩。沒人能說清楚她是怎麼回來的。在Thi離開小鎮一年前她就已經不做導遊了,可是大家都知道她如今又重新做起了導遊。

Gilbert說他認識Thi,實際上非常了解她。Thi曾經上過他的課,但是她中途退學了,因為她不能遵守紀律,而且總是和其他孩子打架。Gilbert還沒有和她聊到過中國,他也沒有和其他從中國回來的孩子聊過。他說:「我真的不想和他們聊這個,不想給她們太多壓力。」

在沙壩社會企業工作的一名學生,該組織為山區部落的孩子們提供住宿、教育和鼓勵 / Samantha Falco

有人把我介紹給了Thi,2012年底一個下午,我和她坐在小鎮的廣場上聊了聊。那是一個涼爽的十月天,空氣中的濃霧已經消散乾淨。我們第一次聊天的時候Thi才17歲,穿著傳統的黑赫蒙服飾,衣服上印著靛藍色的複雜而絢麗的圖案。她把黑髮梳成馬尾,辮子落在自己手工製作的衣服上。我們前面的水泥空地上,一些女人裝滿了手工藝品坐在掛毯上招攬遊客。有些遊客買了——畢竟這些東西都很便宜——有些遊客只是看看,而且經常通過相機鏡頭偷偷地看。

Thi的故事得從她在小鎮上的家說起。有一天,她的一個女性朋友帶著一個剛認識的男孩兒來找她玩。那個男孩兒很害羞,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後離開了幾分鐘,再回來時又帶來了一個男孩兒。新來的男孩兒看上去很友好,他們離開後Thi也沒想太多。不過,那天晚一點的時候,Thi發現自己的手機里有一個撥出的未知號碼。她撥過去想看看是誰,結果是第二個男孩接的電話。「現在我們算認識了,」那個男孩對Thi這樣說。

一周後,男孩兒給她打了電話,兩個人又見面了。男孩帶了毽子,他們和Thi的其他朋友繞著廣場踢著玩。之後他倆又單獨去湖邊散步。當他們坐在長椅上休息時,Thi發簡訊給一個總愛打趣她的女性朋友。她朋友說:「哇哦,我第一次不太確定你是不是會去中國。」 Thi回復:「這次我一定會去!」

這其實只是一個玩笑。但是那個男孩兒想要一起去老街市(Lào Cai,越南北部省份老街省的省會)玩上幾天。老街市位於越南和中國邊境線附近的低地處,離沙壩只有一小時車程,但卻是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他說就去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玩兒的。Thi說他對自己「下了葯」,下了一種讓她喜歡他的特殊藥物。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坐在他自行車的后座上,就這樣向山下騎去……

最近再次出現的另一位黑赫蒙女孩兒是Zu,她也曾坐在別人的摩托車后座上被拐走。同樣的,她回來之後也在鎮上一家由京族(Kinh,越南境內的主體民族)運營管理的酒店裡做導遊的工作。實際上,沙壩所有賺錢的企業都歸京族所有。就連用少數民族名字命名的紅瑤屋(Red Dao House),裡面的管理者以及普通員工都是京族人。工作人員會打扮的像紅瑤族人一樣,為大型旅遊團提供越南菜和西餐。

一位赫蒙族女性從當地市集回來之後,在沙壩中心區休息 / Samantha Falco

我和Zu也一起坐在小鎮廣場上聊過天,但是我們的對話短得多,因為她父母不喜歡她在外面待得太晚。當時天已經黑了,霧氣開始瀰漫。我問她我們可以再聊一次嗎?她說她盡量。

幾天後我給她發了簡訊,我問:我們可以見面嗎?她回復:不好意思,我不想過多談論我的生活。這讓我覺得有些不安。

一般來說,會有一些政府機構可供記者諮詢,來給手裡的報道增加內容。但是沒有一家位於首都河內的國際組織可以告訴我,和主體民族相比,越南少數民族被拐賣的人口數是更多,更少,或者他們之間的數量有什麼不同。而在與越南相鄰的泰國和柬埔寨,情況要清晰得多。這兩個國家社會文明更發達,反人口販賣組織的數量也更多。而在越南,國家記錄幾乎從未對少數民族和京族做出區分。這似乎反映出政府在對待這些人時的尊重程度不太確定,因為他們在社會邊緣就孤立他們,只認為他們比文化寶藏稍微重要一點點。

其實這並非只關乎少數民族。在越南,很多與人口販賣有關的事都不太能說。數據基本上不存在;在少量的官方統計中,只描繪了發生在政府收容所和法庭上的小部分案例。一些政府部門只記錄官方收到的犯罪數、控告數和定罪數,而被人口販賣通常不在調對自己的故事保持沉默。

儘管如此,仍有跡象表明少數民族受人口販賣的影響更多。從2007年開始,IOM(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Migration,國際移民組織)和越南政府合作,在沙壩所在的老街省建立了人口販賣倖存者評估中心。在該項目的一份評估報告中,IOM表示進入該中心的老街女性超過九成都來自於少數民族,而他們只佔本省人口的65%。報告顯示,其他參評的女性「主要也都來自於少數族群」,預計數量達到60%左右。「雖然證據多為軼事,但這似乎在成為越來越嚴重的問題。我們聽過太多這樣的故事了。」時任IOM當地任務主席的Florian Forster在河內的辦公室這樣告訴我。

By Samantha Falco

Diep Vuong有一家叫「太平洋聯結基金會」(Pacific Links Foundation)的非營利組織,運營著老街省僅有的兩間收容所中的一間,而另一間又由政府管理。她說受她照顧的13、14個小女孩都是少數民族,而且她相信這些少數民族被販賣的人數「不成比例」的高。一位名叫David Feingold的人類學家和電影製作人曾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進行過人口販賣的相關調查,就他的經驗來說,在泰國和緬甸,「少數民族在被販賣的人口中不成比例的高」。

我從Michael Brosowski那裡也聽過相似的評價。他是澳大利亞人,在河內建立了一家名叫「藍龍兒童基金會(Blue Dragon Children』s Foundation)」的非政府組織,救回了超過400名人口販賣受害者。2005年的一天,Brosowski坐在胡志明市的一家餐廳里,開始了他們的從人販子手裡營救受害者的工作。當時一個13歲名叫Ngoc的小男孩兒試著向他賣花。Brosowski用越南話和小男孩兒交流,發現Ngoc不是本地口音,而是遠在越南中部的承天順化省(Th?a Thiên-Hu? province)口音。每當小男孩求路人買花時,站在街道盡頭的兩名女性負責收錢。「他的頭髮很臟,眼神也很空洞,看上去睡眠好像不太夠。」 Brosowski這樣說道。

一名越南籍的法律系學生Van Ta曾在藍龍兒童基金會做志願工作,他告訴那兩個女人,他代表一個有權勢的大型組織要求她們放了Ngoc,如果不送小男孩兒回家的話,他就會報警。這當然不是真的—— Brosowski最近剛辭了他英語老師的工作,準備為街頭兒童建立一個基金會。不過他的策略還是奏效了。在送Ngoc回家的路上,藍龍基金會發現還有其他孩子在人販子手裡,便把他們也救了出來。不久後,畢業後的孩子們進了服裝廠工作。至此,事情開始像滾雪球一樣發展。

2012年年末,Brosowski寫信告訴我說他注意到人口販賣開始「大規模轉移」到偏遠的少數族群那裡。一年後在他首都的辦公室里,我詢問他事情進展如何。他說:「規模甚至更大了,但很確定這是個趨勢,還是就如我們現在所見的那樣?」

* * *

後來我又和Van Ta在河內約了喝咖啡,這時的他已經是藍龍兒童基金會的首席律師,還是美國國務院「打擊人口販運英雄獎」(Trafficking in Persons Hero Award)的獲得者。他跟我聊了聊上次從中國救回來的女孩。「她不知道她在哪,」他說,「那我們是怎麼找到她的呢?我們通過電話告訴她應該怎麼做,我們跟她說:"你現在必須要勇敢起來,然後找個合適的機會離開房子,出來後就趕緊跑遠。"」。

與此同時,藍龍的另一位員工和一名會中文的同伴已經在南京郊區找尋了一天符合女孩描述的地方:那是一座河邊的房子,旁邊有座大石橋,還有一種特定的樹。作為江蘇的省會,南京的人口密度很大。工作人員知道,女孩兒說的地方不在南京城裡,就在城市周圍。但問題出在了語言上。自從將要成為她丈夫的那個人在一年前買了她,女孩兒只學會了一點點中文,要想讀懂路標還是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而且她越南語說得也不是很流利,這給Ta理解女孩兒說的話增加了難度。

「她是少數民族,」 Ta說。然後他從手機里找出一張照片給我看。我看到圖片的時候整個人都驚呆了。

那個女孩兒正是Thi。

不知怎麼地,這部分對她的信息的描述在翻譯過程過遺失了。

「你最開始是怎麼知道她在南京的?」我問Ta。

「這就說來話長了,而且相當複雜。」

By Samantha Falco

在中國的時候,Thi可以和曾住在河內的一名澳大利亞籍英語老師Malcolm Duckett取得了聯繫。一年前左右,Duckett曾去沙壩旅遊,當時他和Thi所在的公司簽了旅遊協議,兩人因此認識。Thi想要提高自己的英語能力,就跟Duckett要了他的電郵地址,並有在保持通信。當Thi告訴他自己在中國時,Duckett傳出了這個消息,並最終傳到了藍龍基金會那裡。之前Thi給在沙壩的親戚們打過電話,所以Ta從他們那裡要到了號碼。

「她丈夫知道她和家人有聯繫嗎?」我問。

「我個人覺得他是知道的,」Ta說,「因為沒有人覺得會有人把她帶回去。Thi的少數民族家庭沒有什麼錢,也不知道她在中國哪個地方。就算他們知道了,可中國實在太遠,而且他們不會說中文。這也是為什麼Thi的丈夫會讓她打電話。」

在電話加簡訊和Thi聊了五天後,Ta試著了解更多她所在位置的信息。藍龍基金會和Duckett各自都追查到了Thi之前所用電腦的IP地址,但是只能精準到是南京附近,具體地點無法得知。最後,藍龍基金會決定派人去南京一趟。Ta和另一位工作人員——一名剛入職一周的司機——飛了1800千米來到南京,入住酒店後和Thi通了電話。他們租了一輛計程車到處搜尋Thi的蹤跡,但沒有任何結果。這時他們覺得要使用備選方案了。

「你要深呼吸一下,」 Ta對Thi說,「什麼都別帶了,趕緊跑。」她的丈夫當時在睡覺,她的婆婆也出門了。「跑!」 Ta幾乎是在懇求,「跑!快跑!趕緊跑!」

她照做了。她連著跑了兩個小時,想要找個人多一點的地方,比如旅館、超市。這樣她就能把電話給周圍的人,然後讓Ta會說中文的朋友通過電話告訴路人,他和他女兒從外省到這裡來玩的路上走散了,想麻煩路人告知一下她現在所在的位置。最後,她找到了一輛計程車,然後讓朋友和司機通話,最後司機把Thi帶到了Ta那裡。Ta試著讓自己表現的很正常,付錢給司機時什麼話也沒有說。Thi也什麼都沒說。

* * *

早些時候,曾經的英語老師Malcolm Duckett在郵箱收件箱里看到Thi的名字時,以為是個驚喜。他已經有將近一年時間沒有聽到Thi的消息了。Thi當時在回復Duckett發的群郵件,說自己對學習有些不理解的地方。

「別擔心,這不是什麼大事。你最近怎麼樣?」 Duckett這樣回復。

「不是很好,」Thi回了郵件,「我被賣到中國,給一個男人做老婆。」

什麼?這是真的嗎?Duckett啞口無言。他知道自己必須有所行動,但仍有一些事在困擾著他。通常被綁架的受害者都會懇求幫助或者想要得救,但是Thi卻沒有這樣的請求。「她只是在說:『我不太喜歡這裡,我想要回家。』她沒有說:『請來救我』。這讓我覺得,可能是類似的事發生的太頻繁,以至於她們都不會考慮去抱怨這種可怕的命運。我猜她甚至都不知道要做些什麼才能回來。」 Duckett這樣說。

Duckett自己並不確定Thi想要什麼,但他把自己的不安放在了一邊,開始向外訴說Thi面臨的困境。很快他找到了一些知道Thi被綁架的沙壩人,儘管沒人知道她有電子郵箱;所以Duckett開始和Thi頻繁地進行郵件往來。如果他能讓Thi進行一項簡單的電腦操作,他就能找到她的位置,然後找人帶她回家。

實際上,這事操作起來很困難。Thi對電腦一竅不通,她也不擅長寫東西。Thi會的英語有限,Duckett也不會說赫蒙族語言,所以用越南話交流成為他們唯一可行的溝通方式。可是,Duckett的越南語也不流利,Thi的還要差一些。雖然Duckett最終成功得到了Thi的IP地址,也知道了她大概的位置,但他沒辦法讓Thi用電腦做一些更具體的事情了。如果能讓Thi輸入一些指令的話,Duckett就能知道她的精準位置了。他發了帶指示的屏幕截圖,用好幾種語言告訴她應該怎麼做,甚至讓她直接和越南人溝通。可是到最後,他們之間的鴻溝實在太深了。「我們試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我還是沒辦法讓她照做。」Duckett說,「這讓人很沮喪,明明我們很接近了;她只需要按幾個按鈕,我們就能找到解決辦法。」

印度支那最大的山脈番西邦峰(Fansipan)周圍的景色 / Samantha Falco

讓Thi按下按鈕還不是Duckett遇到的唯一難題。就算能夠進行IP追蹤,Duckett接觸過的國際組織沒有一家能夠真的跑到中國去把Thi救出來,他們只能為Thi的遣返提供支持。把她帶回家應該是警察的職責,但Duckett也知道,成本和最終結果通常意味著警察並不會這麼做。最終只有藍龍兒童基金會願意並且有能力讓這次拯救成行。

藍龍基金會的創建者Brosowski明白,他的組織已經觸及到法律的灰色地帶。一方面,中國是主權國家,就算在越南,中國當局也有一定權力。「另一方面,我們只是代表個人,替他尋找失蹤了的女兒。而找人並不違法。」他這樣說道。

從南京到河口(中國最南邊雲南省的一個自治縣),Ta和Thi花了三天的時間,剛剛經過了流向老街省的紅河和南溪河。在邊境,中國官兵護送Thi通過了連接兩座城市的短橋,對越南官兵行禮後,把Thi交到他們手上。然後在官兵的陪同下,Ta和Thi通過邊界,進入了越南。

「哇!」 Thi當時忍不住驚呼。「越南警察從一邊過來,中國警察也過來了,他們還彼此問好。看上去其實有點嚇人。當中國警察把我交給越南警察後,越南警察就讓我進去了,還問我今年多大。我告訴他我17歲。他又問我是哪一年出生的?我回答說1995年!」

2012年,Thi穿過邊界,回到越南 / 藍龍基金會

Thi的思維很難理解。如果這段經歷真的撼動到了她,她也沒表現出來。Duckett也有同樣的感覺,他也很糾結。「我想知道她是怎麼被影響的。她對於自己被帶回來這件事很高興,但看起來她只是覺得:『我更喜歡這裡——我更想在越南生活,我一點都不想在中國』。」Duckett說。

Duckett坦言,他可能需要對赫蒙族文化有更多了解,才能理解Thi的思維模式。又或者,Thi自身是個善於接受現實的人吧。

「讓我真的感到震驚的是,看起來她似乎並沒有——並沒有試圖盡她可能地逃回來?」 Duckett最後這樣說。

「當你和Thi說話的時候,你能感覺到她有想要回來的強烈想法嗎?」

* * *

我曾經採訪過的一個女孩兒為了逃脫人販子,從四樓的窗戶上跳了下來。另一個女孩兒還懷著孩子,也從「新丈夫」那裡逃了出來。Zu說服她的中國婆婆允許她去工廠幹活,給家裡賺點家用。當她偷了足夠多的東西後,她就和另外兩個赫蒙族新娘一起跑路了。

Brosowski還告訴過我三個京族女孩兒的故事。她們來自越南南部,當時人販子引誘她們穿過了邊界,然後把她們鎖在一間房間里。接著,人販子就出去尋找她們處女身份的買家了。當他們回來時,發現房間是空的。這些女孩兒踹開門逃走了。她們一直跑,直到無法呼吸。神奇的是,在向居民求救的時候,她們正好遇到一對曾經在越南生活過,至今依然記得越南語的夫妻。這對夫妻把她們藏在閣樓,直到有人來救她們為止。其中一個女孩兒聯繫了自己的母親,母親報了警,警察又聯繫了藍龍基金會,基金會才很快把她們救了出來。

這三個女孩兒被安全送回河內後,暫時住在政府的收容中心。有一天,藍龍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問她們有沒有做好回家的準備,她們回答說非常害怕,因為收容所里的一些受害者被家人拒之門外,鄰居們也指責她們。實際上有些人最後又回到了收容所。

針對這種情況,藍龍基金會在這些女孩兒的家鄉籌辦了一場大型派對,來歡迎這些「打敗了人販子的英雄」。「她們確實是英雄,」Brosowski說,「人販子花了很多錢把她們送到中國,當他們回到房間發現人去樓空時,我完全可以想像他們臉上的表情。這些女孩兒贏了。所以我們要告訴全村的人,這些女孩兒是英雄,不是受害者。事實證明,這個方法的確有效。在那之後就沒出現過問題了。其中一個女孩兒後來在一家大公司做會計,她還拿到了大專文憑。我想她現在應該已經結婚了。」

他還說:「我想她們在某些程度上是幸運的,至少她們從人販子那裡逃了出來。」

一名赫蒙族女性正在穿過沙壩附近村子的橋 / Samantha Falco

在赫蒙族傳統文化中,如果男孩兒想結婚,他就會去綁架一個新娘回來。許多越南人都覺得這項習俗很神奇,而國家媒體還將這項習俗標籤化和浪漫化了。2009年時,河內搖滾樂隊Ng? Cung所創作的《偷老婆:一項赫蒙習俗》成了熱門歌曲。當人們聊到沙壩的人口販賣時,都會想到這個習俗。有人認為,將「綁架」正常化會讓年輕女性處於相當危險的境地,她們很有可能成為人口販賣的受害者。傳到YouTube上的視頻也明確說明這將是積極悲慘的經歷。

有人則認為過於危言聳聽了。研究赫蒙族文化的人類學家Tam Ngo認為,這類「綁架」往往只是形式上的,而且新郎新娘雙方兩廂情願。「我覺得這是個甜蜜、美好的小習俗。」她這樣說。

十月那天我遇到Thi時,她還記著自己在中國婚禮的情形。她想起了人們對她的誇獎,每個來參加婚禮的人都對她婆婆說,她兒子真是好福氣,可以娶到這麼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她還記著自己看了婚禮的DVD,也記得家裡的照片是如何擺放的:四五張在桌子上,有張小的在樓下,一張大的掛在牆上。她說自己一直憧憬著結婚,而當她真的成為新娘時,她知道,這樣的婚禮她再也不會有了。

一年多後,我又回到了沙壩,和Thi坐在廣場上又聊了一次天。那天,在黑赫蒙服飾的外面,她穿了件亮粉色的夾克和褲子,看起來比之前更高了,她的英語似乎也變好了。一周之前下了場雪,這在沙壩來說並不常見,Thi還給我看她手機上結的薄霜的照片。聊天時,我提到了自己採訪過的其他受害人,費了好一會才發現其中一個竟然是Thi的阿姨。

Duckett告訴我Thi又結婚了。我問她這件事,她說她後來又離婚了。我又問她,在中國和Duckett取得聯繫之前,她有沒有試著逃跑。「沒有,因為我從來沒有去過外面,一直都在房子附近,從沒走遠過。所以當時很難逃跑。但是現在他天天給我打電話。」她說。

誰?Duckett?

「不是,是我在中國的丈夫。他每天打電話給我,想讓我回去。」

我問她是怎麼回答的。

「我是這樣跟他說的:『如果他愛我而且想和我結婚,那他就必須來越南。』他必須來這裡,然後我們一起去領證,我才能和他回去。他要是不來,我就不會回去。」

但是她想去嗎?

「如果他來了越南,和我一起去警察那裡領了證,我才會和他回去。但是他要是來了,只是叫我跟他回去,我是不會回去的。」

我覺得這挺有意思的。因為沒有女孩兒說她們想過回去。

「如果他愛我,而且想和我結婚,他就一定會過來。如果他只是叫我自己回去,我會拒絕。」

我問她有沒有想過她丈夫會跑來把她抓回去。她說不希望這樣。

她真的會回中國嗎?

「也許不會。」

也許不會。

「我不太確定。」

原標題:These Vietnamese Girls Were Abducted and Sold in China. One Daring Group of Do-Gooders Kidnapped Them Back.

文章來源:http://narrative.ly/these-vietnamese-girls-were-abducted-and-sold-in-china-one-daring-group-of-do-gooders-kidnapped-them-b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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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吳頔 邱小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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