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嘴上說不婚的90後，心裡砰砰直跳

「我想有一天我真的跟爸媽表明我堅定的獨身主義，他們應該會覺得我瘋了吧。」

文 | 何鑽瑩 編輯 | 陳顯玲

最後一批「90後」成年了，最初的那批「90後」也已經28歲了。

按照我國《婚姻法》：男性結婚年齡不得早於22周歲，女性不得早於20周歲。據民政部發布的社會服務發展統計公報顯示，從2013年起， 25-29歲的年輕人變成了登記結婚的主力。顯然，「90後」已成了結婚的主要群體。

而另一方面，《2016年社會服務發展統計公報》上的數據顯示，從2013年起，結婚人數持續下降，2014年甚至出現負增長。結婚率的不斷下降，除了性別比例失衡，擇偶標準越來越高等原因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是，主動選擇不婚的人越來越多。

我們和6位自稱不婚主義者的「90後」聊了聊，他們為什麼不想結婚？

劉末 男 1995年生

「我有女朋友，我想不婚，你可能覺得我是渣男」

我有女朋友，但我想不結婚，你可能覺得我是「渣男」。每次女朋友鬧矛盾，我就會模模糊糊地思考建立親密關係的意義。我覺得親密關係在一定程度上會把正常的事情異化。比如她朋友問她「你生氣了？」她肯定說出原因，但面對我，她就故意說沒生氣，希望我哄她，我覺得這就是異化，這讓我很不高興。

我以前對於婚姻家庭的概念是比較模糊的，今年我讀了一些哲學思辨類的書籍，有篇文章叫《作為一種政治哲學的不婚主義》，我發現它的觀點比較符合我的想法。所以現在我覺得婚不婚，生不生孩子是一個大命題，它不只是一兩個人的事，也不只是傳統觀念的事，這事關我們的價值取向。我在想人類為什麼會需要一段親密關係，為了安慰自己？為了解決性慾？我越來越不敢肯定婚姻的意義，這個問題不解決，我是不會結婚的。

好在，雖然我是獨生子，但我的家人並不反對我不婚。

有一次我和我媽邊吃飯邊看電視，剛好電視上出現一個談婚姻的情節，我就跟我媽說起我不婚的想法。話剛出口，我突然想是不是不該說這些，我覺得我媽會反對，畢竟大部分父母都挺傳統的，我當時也沒準備好說服我媽的理由。沒想到，我媽就接了一句「你過得開心就好。」我真的很驚訝，我媽比我還要後現代。雖然當時我爸不在場，但我爸就像夏東海那樣，從小到大都很尊重我，我知道他一定不會反對。

反而我身邊有些同齡人挺傳統的。我上次和一個初中同學聊這事，他很驚訝，說我是他認識的人里第一個有這種想法的，還說他的思維比較傳統，工作，結婚，生子，人生就是按部就班進行的。我女朋友也是，有一次我在朋友圈分享了一篇關於不婚主義的文章，她就在下面回了我一個笑臉（表示冷漠），我馬上就刪了文章，再也不敢跟她提這個問題。

很多人會擔心不婚的話未來養老怎麼辦，難道結婚生子了，養老就能輕鬆很多嗎？我奶奶有阿爾茨海默病，她有四個孩子，還不是快照顧不過來。而且為了養老，就結婚生子的觀念還停留在農業社會吧。我老了就攢錢送自己去養老院，或者和獨身主義群體互助。至於孤獨感，我覺得拿暫時的孤獨感換更長時間的自主是值得的，畢竟結婚不能輕易離，小孩生下來就不能塞回去了。

楊盈 女 1995年生

「我爸罵了我媽一句很難聽的髒話，我就下定決心以後不結婚」

高中的時候就有不婚的想法了，上了大學這種想法變得更強烈。我常常不自覺地拿結婚和不結婚的例子作對比，覺得不婚的話，生活質量會高很多。

有一次，我爸和我媽吵架，我爸罵了我媽一句特別難聽的髒話，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說出口，那一刻，我就下定決心以後絕不結婚。吵架的原因是我媽信佛，參加了佛教的義工活動，我爸覺得不好，常常對我和兩個妹妹叨叨，我們覺得很煩，就告訴我媽，結果他們大吵了一架，爸爸氣得拿起堵門的磚頭就往地上摔，之後就是連續幾天的冷暴力，誰也不理誰。其實我並不是反對我媽媽參加佛教活動，只是很討厭我爸阻止我媽做她喜歡的事情，倆人為此吵架。我有時候甚至覺得我媽離開我爸，會過得更好，我這麼說是不是很不對？

這種相處方式在我們家是常態，爸媽經常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有時候我覺得他們所有的聊天都是以講贏對方為目的的，那就是沒法聊了。有一次他們吵完架，我和兩個妹妹躲在房間里聊這件事，我們覺得媽媽很委屈，又覺得爸爸很專制，後來我跟妹妹們說出我以後不結婚的想法，沒想到她們竟然和我一樣，都決定不結婚！我突然鬆了口氣，哎呀，那以後有伴了。

其實之前我一直很擔心未來不結婚的話，老了怎麼辦？我都想像過我以後老了，走都走不動了，生病的時候還要一個人去醫院，多凄涼！

除此我比較擔心的是我不結婚，我的爸媽肯定會反對。我剛上大二，他們就開始叫我交男朋友，合適的話畢業就結婚。平時，我一跟我媽提起以後不結婚，她就馬上打斷我，轉移話題。今年我快畢業了，他們談婚戀問題的頻率就更高了。過年在親戚家吃飯時，我媽還假裝不經意地說起她朋友的兒子還不錯，問我想不想認識。我不理她，因為我是既不想談戀愛，也不想結婚。我覺得這兩種關係帶給我的都是束縛。

要是只有自己一個人，那我突然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不用等著別人，也不用遷就別人。其實在朋友和親人的身上我都時常感覺被束縛，比如放假時我想去一個我感興趣的活動，一些和我關係很好的朋友會說我放假沒約他們，他們還真的會生氣。再比如有時約好了人，我既會期待又會憂慮，擔心對方爽約，又擔心自己突然不想去。我覺得要是我自己一個人的話，就不會遇到這種煩惱。

我打算存筆錢，以後在我的家鄉買一塊地，經營一家店，養老。我都規劃好自己未來的工資了，打算每個月至少存一千塊，以前我會覺得肯定不夠，但我現在有兩個妹妹支持，三個人一起存，到那時還怕沒那筆錢嗎？

蘇玲 女 1997年生

「不婚對於我來說是跳脫了一些社會規則」

「我們以後可以不結婚嗎？也不要小孩。」我第一次對我男朋友說的時候，他一臉吃驚，應該是沒想到這些話會從女生口中說出來吧。半年前，我們分手了。

雖然我才二十齣頭，但我是個堅定的不婚主義者。談戀愛隨緣，底線是不結婚。

我爸媽是控制欲比較強的人，從小到大，什麼事都要管著我。你能想像一個二十多歲的女青年出個門還要提前幾天報備嗎？就在一個月前，我約了兩個男生吃飯，我為了出門還得騙爸媽說是一男一女，他們問完我地點，又問我時間，即使這樣，我當晚十點前回到家，他們還特地叫我去他們房間詢問我都玩了些什麼。

我很討厭這種被束縛，但是很多時候我都只能在規則內適應。比如我其實不願意聽我爸媽的，但又覺得要孝順他們。我現在考研，其實考研很大部分的原因是我那個本科學歷的爸爸希望他女兒有個比較說得出口的學歷。我媽來「陪跑」，所以我現在接受採訪也是悄悄瞞著她的。

我之前的男朋友比較傳統和粘人。有一次他在外地出差，胃痛，就打給我求安慰，當晚我本來快要睡覺了，後來不得不陪著他聊了兩個半小時。我原本計劃睡前看會書的，但他怎麼都不願意掛電話，我只好找了個綜藝靜音看，然後對著電話「嗯嗯哦哦」。要不是男朋友，我早掛電話了。我覺得戀愛的關係是脆弱的，不受法律保護的，除了自己的道德之外沒什麼約束力，兩個人可以劃一些可以商榷的界限，婚姻的話太沒彈性了。

和我男朋友在一起那段時間，我開始思考婚姻的問題，意識到我完全沒有結婚的必要。我想起我以前看過一本書，講薩特和波伏娃，終身在一起但絕不結婚，我比較理想的感情生活應該是那樣的。我覺得婚姻就是兩個人長久的契約，這對我來說毫無吸引力。

某種程度上，我們之所以要結婚也是一種傳統觀念，甚至是一種社會規則，不結婚對我來說就是跳脫了社會規則吧。

不想結婚，最急迫的問題是說服爸媽。我要是跟我爸說我要孤獨終老，他肯定會暴怒，說不定會掀翻桌子。而最大的問題可能就是老了之後怎麼辦？但現在談這個問題還是有點早。我會想到，但是不會準備些什麼。如果真的要說，那可能我會特別珍惜我身邊那幾個同樣不想結婚的朋友吧，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一直維持和他們的友誼到能用得上的時候。

郭華 男 1994年生

「結婚就像兩家人在談判桌上談判，我出房子，你出車」

大學以前我談過戀愛，那時也想過跟女朋友結婚。

後來步入社會，我就不想結婚了。尤其是有一次聽說和我差不多年齡的親戚結婚，兩家人坐在一個屋子裡，談禮金、房子和車子。我們家那邊結婚要求男方給10萬元或以上的彩禮和準備一百平的新房，女方就要買一輛新車子，我感覺兩家人就像在談判桌上談判一樣，完全是一個戰場，我出房子，你出車子。結婚根本就是一場金錢交易。

要說不理這些，直接登記吧，在我們家那邊根本不可能，身處這個洪流當中，逃不掉的。

再說，我現在也結不起婚。要結婚的話，要準備房子和車子。我年後找了好幾份工作，都沒合適的，目前還在待業狀態。大學剛畢業時，我做過銷售，月收入2000-3000塊錢。我沒啥特殊嗜好，喝酒的話，朋友叫就喝，偶爾抽煙，沒煙癮，我住在家裡，不用租房子，日常的花費主要是吃，但是我都存不下錢。不過，我沒有打算為了結婚而存錢買車買房。我覺得買車買房不是我們這輩人能輕易做到的，而且在沒家裡人支持的情況下，基本不可能做到。

我雖然是家裡的獨生子，但我的父母知道自己沒條件給我買車買房，60平的房子哪娶得了媳婦，所以也不會催婚，我也不必跟他們溝通我不想結婚的想法。萬一哪天他們真的催了，再說吧。

不結婚，我到了一定的年齡就剃度出家，削髮為僧。現在的人都想在社會上撈一把，我可不是那麼想，我比較佛系，不過我那是不得不佛系，佛系青年的一大原因就是欲求不得。

以後不結婚的話，最可能面對的問題就是孤獨吧。對我來說，相比孤獨，更難以忍受的是刻意迎合別人。我現在也經常感到孤獨。自從一年前我們家附近開了電影院，我就常常一個人看電影，我很享受這種一個人的孤獨。我之前因為女朋友想看《微微一笑很傾城》，我就陪她看，但我真的很不喜歡，我比較喜歡英雄題材和戰爭題材的，但她對這些不感興趣。前兩天，我想看《黑豹》，約別人看的話，我又不知道對方是否喜歡，我不想麻煩別人，也不想別人麻煩我，就一個人去了。

那天晚上，影廳座無虛席，大都是兩個人去的，要麼是一對朋友，要麼是一對情侶，很少一個人去看的吧。影廳燈一熄，我一個人完全投入在電影中，不會受到旁人影響，感覺真好。我覺得孤獨才是一個人的常態，我不害怕，反而喜歡這種孤獨，所以我根本不會擔心不結婚會孤獨的問題。

李芯 女 1992年生

「當我遇到婚姻生活不美滿的人，我就慶幸我沒有將就」

我不排斥結婚，但不想以結婚為目的結婚，也不想以生育為目的生育，遇不到讓我動心又合適的人，我覺得不婚是沒問題的。

我會談戀愛，但不以結婚為目的。談戀愛和結婚不同，談戀愛我們可以並肩前行一段路，分手也沒太大壓力，但結婚的話我要跟這個人長久共同生活，而且離婚有壓力。目前為止我談過三次戀愛，每次我都先跟對方說明，我不想結婚。而且幾乎在初期，我就意識到對方不是我理想的結婚對象，但我還是接受一直談戀愛，因為對方有吸引我的閃光點，我覺得可以體驗一下。當我覺得同行的路走到差不多了，就該分手了。不過隨著年齡增長，可能越來越難開始一段戀情，因為可以體驗的閃光點會越來越少，也越來越清楚自己不想要什麼。

大二的時候，晚上和室友聊天就討論過不婚的問題，我們幾個人不約而同地認為沒有合適的對象，可以接受不婚。當時還說到如果哪天年紀大了突然想結婚，想生小孩，我們可以先凍卵，不過那時候是窮學生嘛，上網一搜，凍卵，太貴了！

關於不婚，我對父母也是很坦誠的。他們一開始不接受，說「怎麼這麼非主流呢？」「這是代溝嗎？」「女生上了年紀不能不結婚。」我會跟他們講道理，偶爾看到關於不婚和獨身的微信推文，就甩個鏈接給他們。我們常常交流這個問題，時間長了，他們也看到我身邊很多大學同學都沒結婚，沒談戀愛，他們也就慢慢聽得進去我說的道理了。我感覺到他們觀念是有轉變的，之前覺得一定要嫁個男生白頭到老，現在越來越開明了，覺得和女生結伴也是可以的。

我爸媽現在都不怎麼催婚，就是希望我有個伴兒。那天北京霧霾很重，我比較敏感，晚上頭痛。我躺在床上接到我媽的電話，她說，「哎呀，我又不能馬上飛來看你，有個人在身邊多好啊。」我想我媽說的「有個人」指的不一定是男朋友，普通朋友就可以了，女孩也行。

我比較悲觀，覺得未來不會遇到那個合適的人了，所以早有不婚的計劃。我還跟朋友討論以後建立一個單身互助群，當時她說已經有這種單身互助小組了，小組裡的人每天都在群上發個消息互相問候，確認一下大家活著沒。我說把我也拉進去吧。她說等我到了三四十歲有健康風險的時候再進群吧。

如果我真的一輩子沒遇到合適的人，那就一直單著，當然我會找一個性伴侶比較安全地解決性需求。其實到了這個年紀，一旦聚會就會聊到婚姻的話題，我有些小學、中學同學都已經生幾胎了，但我沒壓力，特別是看到他們婚姻並不美滿時，我會慶幸我沒有將就。

余蘇 女 1992年生

「我是同性戀，比起出櫃，讓爸媽接受我是不婚主義者更溫柔些」

高三那年，我發現我愛上了那個和我處了十年的姐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初中時我就意識到我對她有種不同的感覺。我看到她對別人笑，我心裡會不舒服。那段時間我很迷小說，看多了男女主的互動，有時我會厭煩男主，我想要是換成女主會不會更好呢？後來我在網上看到了同性戀的小說，我發現我很喜歡兩個女孩之間的感情，也慢慢察覺，我對她的感覺不只是姐姐和親人，而是有愛情的味道。

我們兩家挨得比較近，高三時，我經常在她家複習，看書看晚了，我們就一起睡。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在床上看書，她看了會就躺下睡著了。她閉著眼，她睡著的樣子太美了，我想吻她。在我還沒碰到她的時候，她突然睜開眼。「你想吻我。」她的聲音尾調上揚，像是懷疑，但說出的卻是肯定句，她眼神里閃爍著促狹的笑意。我只好坦白從寬，很幸運的是她愣了一下又馬上鎮定了，給了我一個很好的結局。

如果之前我還對我們的關係帶有不確定，那從告白那一刻起我就真的愛上她了。後來她生病了，治療的效果不盡如人意。她去世後，我上了大學，就決定單身一輩子。那時有人說我堅持不了三年，現在第二個三年快過了。

我從來沒有跟父母坦白過我是同性戀，與其說讓父母知道我是同性戀，我覺得單身更能讓他們接受吧，畢竟中國人的觀念還是傳統的。她在的話我一定會拉她去跪，但她不在了，還是對家人溫柔一些吧。

自從有了獨身的想法，我就開始為未來做規劃。我列出說服家人，爭取財務自由等目標，想好實現的手段。

大學畢業後，我就跟家裡人說我先工作兩年，之後讀在職研究生，再轉公司的管理層。這段期間不希望有其他事情來打擾我，當然包括談戀愛和結婚。對很多家庭來說，不婚就等於「造孽」，我聽說過有些因此斷絕親子關係的。所以我從大一開始就給父母灌輸獨身主義的觀念。我經常讓他們對比結婚和不結婚的人，偶爾也說我有不結婚的打算。他們沒聽我說完就會打斷我，說我是「小孩子說話。」但是說多了，他們也能聽我幾句道理。

今年我跟他們說，中國現在很多人不結婚，尤其是在北上廣，如果經濟獨立，能養活自己，其實結不結婚沒有什麼差別，為什麼要讓另一個人來干擾我的生活？與其和別人湊合，還不如一個人自在。他們沒有馬上打斷我，還接了我的話。還有我觀察到，我爸媽的朋友圈太小了，他們和朋友聊的無非是家長里短，兒女婚戀……所以我嘗試擴大我媽的社交圈，帶她多接觸思想開明的人。

我覺得想要過獨身生活，光是存錢不行，我要提升我的能力。所以我參與一些線上課程提升自己，在工作中也努力表現。涉及更長遠的話，我有個第二職業的計劃，我現在在知乎上寫作，我想以後往這個方向發展。

我覺得未來婚姻制度應該會瓦解吧。你看我們父母那代物質比較匱乏，結合主要是物質上的相互扶持。我們90後這代人，物質都比較豐富，大家開始追求精神生活，越來越多的人更懂得過自己的人生，說白了是比以前的人更自私，更希望按照自己的意念生活。

話雖這麼說，但我想有一天我真的跟爸媽表明我堅定的獨身主義，他們應該會覺得我瘋了吧。我有時候希望我不是獨生女，那我對爸媽的內疚會減少一點。

（文中採訪對象均為化名）

來源｜南都周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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