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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非法煤礦當童工,親歷礦難

文字 夢裡

錄音 CC

Jun.

3

小天

92年

在杭州5年

小天是我見的第71位,晚上8點鐘,我們如約在星巴克見面。小天個字不高,穿著黑色T恤,顯得很有精神。當我介紹完我的活動後,小天說在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要分享什麼,那是一段輟學後,做童工的歲月。

小天先向我分享了從小的家庭經歷。

「在我12歲時,爸媽離婚了,我隨爸爸,姐姐跟媽媽。我念的中學離家特別遠,要走路、坐公交、坐船,可以說是長途跋涉吧,每周的交通費就要30元。記得同學們不定時總有家長來接,而我,從來沒有人來接過我。」

「一次都沒有嗎?」

「沒有。不過我也習慣了,一個大男人,這也沒什麼。」小天抿著嘴笑了,接著又說到:「我爸離婚後,離開了原來的工廠,到河北當了一名礦工。也不知父母之間達成了什麼共識,幾年後,他們又和好了,我媽就帶著我去了我爸那兒。那時我念初二。」

「那是一個小煤礦,非法的,我大伯、表哥也在這裡當礦工。當時看到他們住的房子,根本就不能稱為房子,就一個破泥框子,很矮,泥糊的,門很低,我這樣的身高,進出門還要彎著腰,擔心碰到頭。」

「去了那兒,有繼續念書嗎?」我問。

「就念了一學期。爸媽找到一所中學,學費很貴,一學期要2000元。我念的書不多,本不想聊念書的事,但在這一學期中,遇到的幾個同學,我還是想跟你說說。記得第一天到班裡,我看到了很多不友善的目光,事實證明,同學們都不好惹。第一天,我的床單就被人踩上了鞋印子。第二天晚自習時,有一個男生,他是班裡的富家子,已經18歲了還在留級,可以稱呼他A,他和女同學追逐的時候,拉了我穿的衛衣帽子,把我拉倒在地上。我要他道歉,他就用方言罵我,我的火也上來了,一拳砸在桌沿上,又打了他一拳,然後我倆就扭在一起,幹了起來。」

「結果呢?」

「當然是我輸了,你看我身材這麼矮小,他那時都18歲了。好慘吶,被打得鼻青眼腫的。說來也奇怪,不打不相識啊,後來A成了我的好朋友,因為我是第一個跟他干架的人。」小天說得有點兒自豪。

「還有個胖子,代號B吧,有180多斤,睡我下鋪。對他印象最深的不是胖,而是經常看到他在吃泡麵。後來得知,他的爸爸媽媽也離婚了,父親沒有其他工作,干點農活養活他,很多時候他只能吃點泡麵果腹。我剛去時,他對我也是惡狠狠的,自從那一架之後,他對我好了很多。記得有一次學校組織儀仗隊,我是左撇子,敲鼓的節奏總是糾正不過來,他在宿舍教了我一個通宵,直到所有的音節都能順手敲出來為止。我永遠記著這個胖子。」

「還有個同學,我們叫他C吧,他是我們班男生里最矮最瘦的,所以很不自信,自然也成了其他同學的欺負對象。有一次,有個同學當著他的面故意用鞋子踩他的床單,而他看到了還一聲不吭的。我就看不下去了,就把那個同學打了一頓,此後,只要有人欺負他,我都會出頭。從此,他沒被欺負過,不過後來我走了,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被欺負。」

小天與這三個同學的故事說完了,雖然這與標題內容不搭,但我還是想要寫出來,或許,在你的一生中,也有那麼幾位A、B、C同學,值得記住。

接著,小天開始與我說起他在煤礦當童工的經歷。

「初二下學期,我決定不念書了,雖然學校的生活無憂無慮,但念不進書,念了也是白念,還要花錢。當時,我的表哥也在這家煤礦當童工,他問我敢不敢下礦?我說只要你敢帶,我就敢下。就這樣,他帶我去見老闆,老闆也知道我是童工,但還是答應了。現在想想,老闆也是黑心啊,這也敢答應。」

「你在礦里主要做什麼?挖煤?」

「不是的,我這小身板還輪不到挖煤。我爸、大伯是挖煤的,我的工作是把煤從礦底運上來。我們挖的這個煤礦,是個斜井,垂直得有4千米吧,坐礦車下去要坐十幾分鐘。這種私人煤礦,礦井很小,也容易發生事故。就在那段時間,我看到兩個礦友死了,自己也差一點兒出事。」

「發生了什麼?」

「有一個炮工,叫老趙,四十幾歲,河南人。那晚,我們幾個是晚班,晚上12點開工,時間還早,我們生了一堆火,一起抽著煙聊聊天。老趙跟我們說這個月可以拿到1萬多元工資,今年估計可以拿四五萬回家,給老婆、孩子過個好年。他說這些的時候,很高興,我們也替他感到高興,這些錢,都是他冒著生命危險賺來的血汗錢。」

「我們喝完、抽完,拍拍屁股,拿好各自的傢伙什準備開工。老趙和我大伯先去放炮,要先鑽眼,在眼裡裝上雷管,拉引線,再點火。雷管順利爆炸,大伯去通知鏟煤工可以來挖煤了,就在這個時候,事故發生了,老趙的頭上正好有一塊幾噸重的石頭,掉了下來,正好砸在他身上,他以跪姿的狀態,瞬間被壓扁了。我跑過去,只看到一隻腳。後來,我們把他拉出礦井,通知了家屬。」

「有賠償嗎?」

「據說賠了,三十萬吧。但實際有沒有拿到,我也不得而知。」

我陷入了沉思。

「再說說老楊吧,他是一個老光棍,沒有家庭,也沒人管著他。他啊,吃喝嫖賭,辛苦賺來的工資,就這樣揮霍掉了。後來想想,他這樣揮霍是對的,因為,死不帶去啊。那天,仍舊是晚班,他坐在運煤的鬥上,準備下去挖煤。其實,在他下滑的時候,頭上就在掉煤了,等他滑到礦底,頭上的煤全部掉了下來,瞬間,他就被埋沒了。等我們把他挖出來時,已經死了,全身浮腫,都是血。」

「為什麼掉煤了還繼續下滑?」我不忍聽到這樣的悲劇,質問起了小天。

「這種小煤礦,設施簡陋。在上面控制礦車的,我們叫司機,他們並沒有經過培訓,只憑感覺放斗。那次,他放得特別快。在我們煤礦,是用打鈴的方式和上面的人傳遞訊號,但上面的人,有可能在抽煙,在打瞌睡,有時根本收不到訊號,就算收到了,也要滯後好幾秒。」

聽完這兩個故事,我的心很痛。以前,我只在網路上看到過煤礦工人那張漆黑的,只留著一雙眼睛的臉,這種圖片已經夠充斥我的眼睛了,小天親身經歷了礦友的死亡,可想而知其中的滋味。

「你呢?經歷過什麼後怕的事嗎?」我知道小天目前至少是安然坐在我的面前。

「有一次吧,如果當初不是我表哥拉我一把,我可能也掛了。」小天頓了頓,繼續說到:「一個斗裝滿煤,大約重2噸,一般是十幾個斗一起放的。記得那天下了班,我們幾個礦工拿著打煤錘,嘻嘻哈哈正往上走,突然聽到斗車下滑的聲音,斗車的軌道和我們走路的那條道相距的間隙很小,剛好能通過一個人。表哥看到情況不對,立馬推了我一把,他也不停地往下跑,後來才知道十幾個斗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下就放了下來,速度還很快,這小火車是貼著我的胸口滑下去的。現在想來,真是後怕啊。」

「你們有買保險嗎?」說完這句話,我在心裡想著是不是太無知了,才會問出這個問題。答案自然是「並沒有這方面的意識」。

「幹了幾個月?」我問。

「兩個月。」

「拿到了多少錢?」

「6000元。4000給了爸媽,自己花了2000。」

「在那裡,除了運煤,還有什麼別的體驗嗎?」我問。

「先說一點好的體驗吧。那時,我經常和表哥混在一起,他愛看小說,也不知從哪裡搞來很多舊書,當寶貝似的。我們不運煤的時候,會騎著騾子,去後面的草原溜達。我們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看藍天白雲,表哥會躺著看那些小說,而我經常躺著躺著就睡著了。我們還會一起捉松鼠、抓野兔,抓來後剖洗乾淨,就是一頓美味。」

除了黑漆漆的礦洞,這是一段短暫的、特別懷念的時光。

「後來,我們遭遇了一件事,現在想來也是後怕啊。當時,表哥被人慫恿去偷騾子,說是可以賣好幾千。表哥叫上我,我答應了。現在想想,真是利欲熏心,也難怪被人打得半死。騾子被放養在草原上,我和表哥瞄準了一頭,偷偷摸上去,牽著繩子就往下拉,拉到一個下坡的地方,想躲到坡下,沿著坡跑。結果,被十幾個人圍攻上來,他們拿著砍柴刀,我們哪是他們的對手。他們一邊罵,一邊拿繩子捆住表哥,像拖豬一樣把他從坡下拖了上去。他們看我矮小,沒顧上我,我拚命跑回家,不敢告訴爸爸實情,只說我們遇到打劫的了。大伯揣了一把菜刀,我爸抓起一塊石頭就沖了出去。等我追上時,看到大伯和爸爸都被打了,嘴角流血。他們一看到我,狠狠踹了一腳,我當時就被揣懵了。後來是我媽在邊上求著他們,說我還小,讓他們放過我,他們才沒有再打我。」

「後來呢?」

「我表哥被打得不輕,大拇指砍斷了,露出了骨頭。大伯和爸爸吃不下飯,只能打點滴,喝粥。後來,礦上老闆出面,請他們放人,他們才放了表哥。」

「在那裡,經常發生鬥毆,死人的事也時常聽說。」小天咽了咽,繼續說到:「有一天晚上,我們下了礦回來,看到對面的一個礦,有燈火,隔著老遠就聽到『救命』的聲音,第二天就聽說有人被殺了,屍首沒找到。後來,我聽到打劫的、殺人的事情,已經習以為常了。在那裡,我們會根據省份、地區形成一些小幫派。沒辦法啊,要有幫派,都是出來混的,總要有個靠山,有個組織,也為了自己不被欺負。」

「後來呢?」我問。

「後來,煤礦被查封,停業了,我跟著爸爸媽媽又回到了老家。爸媽在家種菜,養了雞、鴨、豬。我待了一段時間,又出來打工。先是在工地當小工,120元一天,管一頓飯,主要是鍬石子、碼磚頭、搬水泥。」

「後來,我又隨表叔到C市學做幕牆,我倆都是第一次坐飛機,帶了榔頭、洗髮水,都被機場收掉了。到達C市第一天,住在工棚里,洗澡水是從井裡打上來的,那個透骨涼啊。做了一段時間小工,我提出要做電焊,這個工資有180元一天。沒有材料讓我學,我就自己買焊條,借來電焊機,自己摸索,搞了一周,眼睛都睜不開。剛開始沒有面罩,用手遮著眼學的,後來,我自己用墨鏡和硬紙板做了個面罩,就好一點。」

「不過,還真讓我學會了。表叔讓我焊幾根柱子,我做好後,表叔一看,誇獎了我。我想,這一周值了。」

「2010年,姐姐給我買了一輛山地車,我現在還記得它的價格,1480元。我騎著它,走了川藏線。這條線,我走得很辛苦,海拔2000米的地方,沒有帳篷,把衣服都穿上,找個草叢就睡覺了。我沒有登山包,只有一隻學生用的那種書包。喝白開水、自來水,有時一天要走120公里。」

這是我聽過的比較苦的一次騎行。

「前後走了幾天?」

「45天。走走停停,也打過零工。」

「花了多少錢?」

「7000元。包含所有的吃喝住行和門票。我只要能維持基本的生命狀態就行了。」

「有什麼感受?」

「真是苦啊,但和我之前遇到的那些相比,這只是身體上的苦而已。我所見的沿途風景,所經歷的途中故事,我終生難忘,真正感知了這條路的過程。」

後記

後來,他還跟我聊起了一個稱呼為「豆油瓶」的親姐姐,因為姐姐總是從一周5元的生活費中,省下5毛錢給他買一種叫「豆油瓶」的辣條。他還聊了如何抓龍蝦賣錢,想要學習看圖紙、做CAD,如何自學開叉車等等。如今他在杭州的一家公司上班。

小天和我聊到將近11點,雖然還有很多話要聊,但時間已不夠,他送我到車站,我們就此道別。

再後來,他推薦了一部《引爆者》的電影,他說裡面的場景和他那時候差不多。

生活,哪有那麼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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