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母雞
作者：嘉定一叟
改編：麥小姐
朗讀：徐輝
圖片來自網路
[上海話改編版]
有一年春天，老姆媽帶回了幾隻剛剛出殼個小雞，嘰嘰喳喳鬧猛了勿得了。小雞一日日個長大，到了秋天啊，母雞就快要拆蛋了。老姆媽脫我講，母雞拆蛋前頭個一段辰光，伊個雞冠脫面孔會越來越紅，羽毛髮緊，顏色變深發亮，屁股呢也會大出來，葛跑起路來啊，像只搖搖擺擺個企鵝。儂一追伊啊，伊就馬上抖抖豁豁個蹲下來，拿屁股撅勒老高老高，一動也勿動個伏辣辣地浪向。
我屋裡向個母雞渾身栗黑，青腳青嘴，只有頭頸里個一圈毛是栗黃相間個。平常養勒一隻木桶里，迭只木桶呢就賽過是雞窠了。辣辣桶底浪向鋪一層煤球灰，桶口罩一隻木條釘個蓋頭，再用一塊石板夾牢。熱天色末方便通風，冷天介呢方便保暖，還可以防止黃鼠狼來偷吃。每日一早，屋裡向個大人就去拿雞窠上頭個蓋頭打開，放母雞自家到外頭尋食去；到了黃昏頭呢，只雞也識貨個，自家回來，慢吞吞篤悠悠個辣辣伊個窠個旁邊兜圈子。迭個辰光呢，老姆媽就會跑過去摸摸伊個食肚，假使彈出來，就說明今朝迭只雞辣辣外頭吃飽了；假使癟嗒嗒個末，還要脫伊弄一點糠片剩飯咾啥吃吃。
每趟拆蛋啊，母雞會迓迓叫回來，一聲勿響個伏辣辣煤灰浪向。等到任務完成，面孔漲了通通紅個母雞，扇動翅膀跳出木桶，圍牢仔主人團團轉，伸長頭頸，嘴巴里呢，還「咯咯蛋，咯咯蛋」個叫個勿停。迭個辰光啊，伲姆媽也是蠻寶貝迭只雞個，抓一把礱糠用水泡開撥只母雞吃，讓伊補補身體。
從埃年個立冬拆了第一趟蛋以後啊，整個天冷伊就嘸沒停過。葛算一算個話，迭個真是一項勿小個進賬唻，埃歇自由市場浪向雞蛋可以賣到五角一隻，一個號頭個工資也不過三十六塊呀。
老姆媽常庄講，千萬勿（好）小看黃鼠狼個本事，伊年輕辰光就親眼看到過小黃狼偷大雞個事體。記得埃日回來也要半夜了，前頭兩天個雪還嘸沒烊脫，老姆媽拉緊棉襖快步個朝屋裡走。剛剛轉進弄堂里，突然聽到門前個籬笆搿搭有悉悉索索個動靜，跟牢聲音望過去，原來是只大公雞像勿要命個一樣辣辣跑。咦，介夜了，啥人家個雞還出來兜圈子啊？老姆媽覺著有點怪，再仔細一看，噢喲，勿得了啊！有一隻小了一眼眼個黃鼠狼正馱了大公雞個背心頭，用勁力道對牢雞頸骨咬下去，拚命個想拿伊別轉來。只公雞呢，撥黃鼠狼咬得既叫勿出聲音，又看勿清方向，只好聽由「小天敵」指揮，嘸沒頭嘸沒腦個亂奔，外加，黃鼠狼還用伊個尾巴勿斷個辣辣抽公雞個屁股，賽過辣辣騎馬一樣。
看到搿個場面，老姆媽是又氣又好笑，大喊一聲，並快步沖了上去。黃鼠狼見有人來了，心裡向估計也是嚇個，準備放脫仔只雞自家先逃，辣辣滑腳前頭，還放了一團臭得來惡形惡狀個「毒氣」。從迭趟以後，伲老姆媽就養成了夜到拿雞窠關脫個習慣。有辰光剛剛睏下去，突然想到只蓋頭會勿會嘸沒關緊足啊？乃末，伊會得迭為再[足錄]起來，披件衣裳去望一望，假使關脫了，伊就可以放心個睏覺了。
還有一趟也是讓我印象老深刻個。交關日腳嘸沒落過雨了，迭日天啊，終於落了一場大雨。雨停了以後，母雞出來尋物事吃，順帶便呢透透氣，結果，脫只癩蛤巴儕看中了爛泥里拱出來個一條大個曲鱔。搿頓美餐啊，是啥人儕勿肯放過個！伊拉同時發力撲上去，啊嗚一口咬牢了曲鱔個兩頭，拿條原本粗短個曲鱔，拉了像根卷子面一樣又長又細，就搿能介屏了一歇辰光，啥人儕勿讓啥人！伲屋裡只母雞啊，頭頸里個毛末，豎了筆筆直，喖嚨里呢，還發出「咕嚕咕嚕」個聲音；只癩蛤巴呢，也是蠻凶個，肚皮凸出，眼烏珠彈出，四隻腳緊扣地面，一眼也勿認輸。
足足過了有三分鐘，突然，迭個兩家頭一道鬆口，也勿去管條曲鱔了，出空身體就朝對方撲過去。母雞用嘴巴辣辣叫個鑿，拿埃個「搶食朋友」鑿得來血湯湯渧；就辣辣迭個辰光，癩蛤巴個後腦勺浪向飆出一股白顏色個液體，母雞馬上甩甩翅膀往後頭退了好幾步，但毛浪向還是灒著了幾滴。真真叫危險啊！聽講癩蛤巴個搿種液體是老老毒個，碰著皮膚，皮膚會爛；假使灒到眼睛裡啊，弄了勿巧眼睛也要瞎脫個！還好伲只雞反應快，逃過了一劫。只癩蛤巴一看嘸沒花頭，只好餓了肚皮、帶了傷口，調頭跑脫了。母雞呢，估計撥嚇了蠻結棍個，頭側倒仔，眼睛勿看挺伊逃，好像一記頭也失去了飽餐一頓個胃口。
直到有一日，天墨墨黑了，迭只雞還嘸沒回來。乃末我順牢伊平常經常活動個路線去尋，終於辣辣一朵太陽花下頭尋到了伲迭只雞。只看到伊呆墩墩個伏辣辣地浪，動也勿動，好像還有點眼淚汪汪個樣子。我拿伊抱起來一看，要命了！伊個半爿面孔儕撥打壞脫了，渾身抖個勿停。回到屋裡向，我幫伊搨了眼紅藥水，望伊可以挺得過去。半個號頭以後，母雞個傷口結蓋了，不過，受傷一面個埃隻眼睛，也瞎了。
第二年一開春，老姆媽偷偷叫到自由市場浪向去拿雞賣脫了，但迭只小小個童年插曲，卻讓我一直一直難以忘記。
[原文]
那年陽春，老姆媽帶回家幾隻剛出殼的小雞，唧唧喳喳吵個不停。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小雞長大了，到了秋上，母雞要下蛋了。經老姆媽教授，我才知道，母雞下蛋前的一段時間，雞冠和臉面會越來越紅，羽毛緊而顏色發亮變深，臀部也會變寬，象企鵝一樣，走起路來一顛一擺的，你一追逐，它馬上會顫抖著蹲下來，高高地翹起屁股，靜靜地卧在那裡。
我家的母雞栗黑色，只有頸項處一圈的毛色栗黃相間，青腳青嘴。平時住在一個木製的糞桶里，桶底上鋪了一層煤球灰，上面加了一個木板條釘成的蓋子，再壓一塊石板，夏天通風，冬天保暖，還防黃鼠狼。早晨，將蓋子打開，母雞會急吼吼地跳出糞桶，自己到野外去覓食；傍晚，它會慢慢地踱步回家，在糞桶邊轉悠。這時，老姆媽會摸摸它的食囊，看吃飽了沒有，不然，再加一點糠片剩飯什麼。
每次下蛋，母雞會悄悄地回家，不聲不響地跳進糞桶卧在煤灰堆上。當熱乎乎的雞蛋落地時，滿臉憋得通紅的母雞，一邊扇動翅膀跳出糞桶，圍著老姆媽轉，一邊伸長脖子「咯咯蛋、咯咯蛋」地叫個不停，這時，老姆媽會很疼愛地抓上一把礱糠，用開水泡了慰勞母雞。
自那年從立冬節氣開始下蛋後，一整個冬天就沒停過。要知道，這可是一項不小的收入呢，當時自由市場上的雞蛋要五毛錢一個，可月工資才三十六元呀。
老姆媽經常嘮叨黃鼠狼偷雞的本領，千萬不可小覷。說她年輕時親眼看見小黃狼偷大雞的事。那天回家夜深了，幾天前下的雪還沒化盡，老姆媽裹緊了棉衣縮著頭急急忙忙往家走。剛拐進弄堂，忽聽得不遠處的籬笆下一陣陣悉悉索索的響聲，循聲望去，原來，是只大公雞在沒命地奔跑。咦，這麼晚了，哪家的雞還出來遛彎子？老姆媽感到很奇怪，再仔細一看，一幅不可思議的畫面出現了：一隻小不點兒的黃鼠狼，蹲騎在大公雞的背上，尖尖的頭狠狠地咬住了大公雞的脖子，狠命地把它扭轉過來，使得驚慌中的大公雞既叫不出聲，又完全失去了方向感，黃鼠狼把雞頭扭動方向，雞就順著這個方向跑，而且，黃鼠狼用粗長的尾巴不斷拍打著雞屁股，驅趕著大公雞向前狂奔。一看這情景，老姆媽又氣又好笑，一個箭步上前，大喝一聲，黃鼠狼見勢不妙，在蹦下雞背的同時，放了一個常人無法忍受的臭屁，扔下大公雞落慌而逃。從此，老姆媽養成了臨睡前關好雞窩的習慣。有時剛睡下，暮然想起雞窩蓋嚴實了沒有？心裡不踏實，披上衣服，就著煤油燈再要去察看一遍才放心。
印象很深也很有趣的一次，是久旱下豪雨剛停，母雞從躲雨的地方出來尋食透空氣，和癩哈蟆同時發現了泥地上的大蚯蚓，這樣的美餐誰也不肯放過，雙方同時撲了上去，各咬住了蚯蚓的一頭，把本來粗壯的蚯蚓拉得又細又長，誰也不肯鬆口。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母雞頸上的羽毛豎得筆直，喉嚨里發出「咯咕咯咕」的聲響；癩蛤蟆也不示弱，鼓脹著肚子，四隻腳緊緊地抓著地面，瞪著雙眼，冷冷地盯著母雞。足足過了三分鐘，雙方突然同時丟下蚯蚓不管，兇猛地朝對方撲去。母雞狠狠地在癩蛤蟆的腦後啄咬了一口，那傷口馬上滲出殷紅的血；幾乎同時，癩蛤蟆後腦勺上噴出了一股濃白的漿液，母雞拍打著翅膀，急急後退了好幾步，頸上栗黃色的羽毛還是被噴了一長串白液。好險哪！聽說癩蛤蟆的濃漿，碰到皮膚要潰爛，進入眼睛要瞎眼！母雞逃過了一劫。癩蛤蟆一看沒戲，癟了肚子，轉過身，拖著傷口慢慢地爬走了。母雞心有餘悸，也不追趕，側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癩蛤蟆爬遠了，再也沒心思去吃美味蚯蚓。
終於有一天，天擦黑了，母雞還沒回來。於是循著母雞經常去的地方到處找，在一處向日葵底下找到了母雞，只見它獃獃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側面望去，眼睛水汪汪的，把它抱起來一看，驚呆了！母雞另一邊的整個臉面被打爛了，渾身不住地顫抖。抱回家裡，塗上紅汞水，希望它能挺過這一關。半個月後，母雞傷口癒合了，可它永遠失去了一隻眼睛。
第二年春上，老姆媽偷偷地把母雞抱到自由市場上賣了，可這小小的童年插曲卻一直浮現在眼前，縈繞於心頭。
【申情申音】本欄目以滬語朗讀為主打，文字來源可原創，也可選取其他老師的優秀文章進行適度改編（盡量取得原作者的授意，如暫未能及時聯絡得上，也將尊重其原文著作）。
申音悠悠，好文共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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