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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心越簡單,人越高明

文章來源:大陰陽論(ID:dayinyanglun)

【一】

王陽明的弟子歐陽德,曾經問過王陽明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大概很多人也都有著同樣的迷惑。並且問題的背後,還藏著一個有著高度重要性的東西,很多人更是沒有意識到。這個背後之物,我稱之為人處世間的心理第一定律。

歐陽德的問題大概意思是說:人情詭詐百出,如果以不疑也就是「信」的態度應對,那麼就往往為人所欺騙,為人欺騙就是沒有「明」。如果想覺察別人的詭詐,自己就要先懷疑和猜測別人,這樣自己就會落入欺詐和不誠信的局中。《論語》中孔子說:「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逆詐」就是事先懷疑別人欺詐,「億不信」就是猜疑別人不誠信,不懷疑不猜測卻能及早發覺,這樣的人才是賢達之人。那麼,這個兩難的處境要如何解決呢?

這樣的問題其實很普遍,比如我的文章就曾有留言問:古聖先賢都教導人要為善去惡,可是做個好人卻老是被人欺負,所謂「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怎麼辦?這還是一樣的困境。

歐陽德提問的後面,其實已經點出了問題的關鍵:「不逆、不億而常先覺,其惟良知瑩徹乎?」只有良知精明到晶瑩剔透的人才做得到嗎?「然而出入毫乎之間,背覺合詐者多矣。」只是落到實際事情的細微處太難以分辨了,所以多數人就落到不覺和欺詐上去了。這明確告訴了我們致良知就是做到的方式,問題是對細微處的模糊混沌如何應對、也就是如何下手去致良知呢?

王陽明的回答很長,最值得注意的有三點。

【二】

在不能打通信和明的兩難處境時,人往往只能取一端,取信就只能做個辛苦的好人,取明就會成為自甘墮落的心機客。於是王陽明首先提出了其中的大原則:「不逆、不億而為人所欺者,尚亦不失為善,但不如能致其良知,而自然先覺者之尤為賢耳。」不懷疑、不猜測而被人欺騙的,不失為善人,只是不如通過致良知而達到事先覺察的人更加賢達而已。這就明白告訴我們,一時不能兩者兼得時,守住善是大底子。地基穩才能建高樓,才有了明道和用道的基礎。而如果取的是後者,「只此一念,已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矣」,就已經與聖人之道背道而馳、沒有指望了,不回頭便永遠殊途,格局決定了結局。

守善又為什麼是根基呢?這就到了第二點。這裡王陽明告訴了我們致良知的下手處,以及道德的實質究竟是什麼。很多人之所以將道德看作教條,覺得束縛和難行而永遠隔著一層,就是因為不明白這個實質。

王陽明說,背覺合詐者,不是欺人而是「自欺」,不是猜疑別人而是不「自信」。這個說法,可以說直指本源,讓人耳目一新,有洗心革面之效。

大家可以想想,欺的本質是什麼?是偽,欺騙等同於虛偽。而一切的偽,都必定是先偽自心,萬法由心起,心偽投射在事上才有事之偽。人外在的一切表現,都是自己這顆心的狀況的投射。這心偽便是自欺,自欺之下本心即良知自然就被遮蔽了,偽的反面是真,真才可信,真被遮蔽了自然就沒有了信,這就是不自信,投射到事上也是不能信人。疑心大想得多的人,多是因為不自信。不自信就是迷,不迷之下洞然明白就必定能自信,迷就是不明,投射到事上也就不能明覺。歐陽德問題中的兩難,便在這個因果鏈條的首尾呈現了出來,也能明白看到這其中:自欺是根本,不自信是中樞,不明是結果。王陽明為什麼說不逆、不億的守善是根基,原因就在這裡,就是因為這就是不自欺。但需要明白,這三點其實是同步發生的,只是從本源追究因果,才有這先後之說。

不自欺,這點大家都很熟悉,似乎稀鬆平常,卻實在是看輕了。何止是王陽明將其作為心病的根源,整個儒家乃至道家、佛家也何嘗不是如此。什麼是自欺?六祖說「莫心行諂曲」,一切心的諂曲都是在自欺,有所求、有所憂、有所慮等都是。「諂」就是自我意識下的有目的,「曲」就是目的牽引下心的扭曲,目的性」是人心迷妄造作的總發端。這又為什麼是自欺?荀子說:「性者,本始材朴也。」莊子《天道》中說:「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故曰: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就是因為萬物包括人皆有個先天的本性,這個本性天質自然,本來與道同在、與天同化,而一旦諂曲這個本性就被遮蔽了,便是違背自己的真實,王陽明所謂「常有求先覺之心,即已流於逆、億而足以自蔽其良知矣」,而一切自作自受,這不是自欺又是什麼?自欺不只包括有意為之,更大的部分在於無意識的不自覺,深藏的自我有如幕後的陰謀家,在時刻進行著盤算思度。佛陀證道時所以感嘆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卻「只因妄想執著故,不能證得」。道家所以主張「返璞歸真」,佛家所以說「直心是道場,直心是凈土」,儒家所以那樣重視「誠」。王陽明所以把不自欺,立在根本處。

不自欺就是真實,我們說一個人真實,往往是一種褒揚,似乎這是一種稀有難得的品質,這不正是可悲乎之處嗎?又有幾個人能明白,這就是天人合一的埠呢?有人會說,真實的人在這個世間寸步難行,這是事實,但這不是真實的問題,而是這個真實還太淺,還只是內心深處的本真所透射出來的「幾」,「幾」就是風起於青萍之末的那個末,是跡象和昭示卻不是事實的既成。對這個「幾」人們往往只從事上的把握形勢上看,只用來建立功業、立身處世,它其實何嘗不是修行的依憑。事與勢上之幾,終究只是有限時空內的暫時之象而已,天道無窮,一切的勢終究是要歸於混沌的。最高的「見幾而作」,則是守住心頭那一點明,循著向內心最深處的大光明而去。這一點明,就是仁義信恕等德性品質的本然所有;這大光明,才是不生不滅的究竟所在。王陽明從根本處的不自欺,所導向的也正是個「明」,這個明也正是以微明為指引而逐漸呈現的——良知從昏昧到精明要有個致的過程,也正是從心的大光明到事的大光明。禪宗將徹底的境界稱為「不疑之地」,不疑就是「信」,內外大光明自始至終,都是靠這個信驅動和中轉,這就是為什麼王陽明又要強調一個「自信」。

以上,所以王陽明說「不欺則良知無所偽而誠」、「自信則良知無所惑而明」,關鍵就在不自欺和能自信兩點上,目的就是為了回復良知的本體。自誠自能誠人,自信自能信人。良知也能回複本來的功能,「明、誠相生,是故良知常覺、常照。常覺、常照則如明鏡之懸,而物之來者自不能遁其妍媸」,像高懸的鏡子一樣,一切美醜都能明白照見。致良知,就是這個回復的過程。歐陽德的兩難於是便圓滿統一了。所以一定要明白,致良知是從自心上致,一切道德都在自心上有對應由心及事、推己及人,是心學的樞機所在。將道德落到自心上,便最為真切,就不會再隔著一層;自心而發,至於事上也會成為自然而然,便不會再難行。這才是道德的實質。

修行,也是如此。人們常說不著相,往往把這相往事上看。其實一切相,都是先在自己心上起了「心相」,無相之修,要從心相的覺察和出離上去。心無相,便一切無相。

那麼到底應該如何做呢?誠、明是《中庸》的重點之一,王陽明的話也正是對「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的解讀。自誠明,就是立於自誠的本體上自然能見明的工夫;自明誠,就是通過明的工夫回複本體之誠。所以從本體處看,誠與明是一體兩面;從工夫上看,則有著先天後天兩種途徑,因此一個是性一個是教。這兩種途徑,我能想到的最樸實乾脆的回答就是:先天工夫就是守住你的本心和原善,這正是不自欺;後天工夫就是通過讀聖賢書、參聖賢道、修身養性等來明理和悟道,這正是立自信;要從不自欺中立自信,要在不斷自信中深入不自欺從陽明心學的角度說,這一切還要都本於良知上,都要從良知上體認。所謂下手工夫,就在這裡。明,則是工夫有了後自然而然的事。

對此王陽明說了一段話,很打動人:「君子學以為己,未嘗虞人之欺己也,恆不自欺其良知而已;未嘗虞人之不信己也,恆自信其良知而已;未嘗求先覺人之詐與不信也,恆務自覺其良知而已。」「虞」就是擔心,不虞就是不考慮這個,只是遵照良知行事,不欺自己的良知。要知道這都是為了自己,自己心性修好了、做得到不動心就是最大的受用,往功利上考慮不僅心偏了,也是在捨本逐末。所以問我人善被人欺的那個留言,我的回復首先說,「心性上,行善不是交換,心安即是理得」。反而如此,待工夫到了,事上之明的受用才會到來。所以我又說,「事情上,行善不是教條,但合得一個公道,便無所不可」。

這明到底是怎樣一種情形,又可以發揮怎樣的效用,可能很多人還是覺得模糊。現在可以講那個人處世間的第一心理定律了,明之大用妙用,就在這個定律里,非常之驚艷。第三點也是最具啟發的一點,正是這個定律。

【三】

王陽明說:「不欺而誠,則無所容其欺,苟有欺焉而覺矣;自信而明,則無所容其不信,苟不信焉而覺矣。」自誠不容欺,所以自能察覺欺;自信不容不信,所以自能察覺不信;這就是明之事先覺察的大用和妙用,而且自然而然。其中原理,王陽明緊接著引用了《周易》中的一句話,就把一切道破了,那個第一心理定律也正在這句話里。

這句話就是「易以知險,簡以知阻」,出自《繫辭下》的最後,意思合起來說就是簡易最能知險阻。這個說法實在是太妙了,「易以知險」說的是乾卦,「簡以知阻」說的是坤卦,乾坤為陰陽,這等於是說陰最知道陽、陽最知道陰,是本於陰陽律的,最深的原理就在這裡。所以簡單最能感應和處理複雜,這落到現實生活上,也無處不有體現。拿我自己來說,我對人的心思敏感度極低,遲鈍得很,稍微的一點敏感度也常常是後知後覺,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月後才忽然回過味兒來,某人的某句話和某個行為原來是有其他意思的。這說好聽點是純粹,說不好聽點就是少根筋。但我卻有一個能力,通過直覺本能地就能知道誰不實在,哪怕他表現得再得體和玲瓏,然後本能地就會保持距離,這就是「易以知險,簡以知阻」的生動體現。當然,這種表現還太淺層,跟王陽明的良知之明和易的陰陽之知不在一個層次上。知險阻自然能應對險阻,最不濟也能像我一樣避開險阻。一切人一切事,都有個四兩撥千斤的機關,這個機關至為簡易,也需要這樣一顆心這樣一個人去覺應。

人們經常用「心裡跟明鏡似的」形容明白人,良知之明和陰陽之知也是類似的情形,如明鏡一般照見一切,也照透一切,所以才不僅心中坦蕩光明,也一開始就能覺察真相。這是如何實現的呢?《中庸》中又說:「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唯有至誠可以溝通本性,這本性則是天地萬物與人同一的,所以在本性的層面是能夠感應會通天地的。良知即是本性,孟子所以說:「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不慮而知、不學而能,正是那個明覺作用的體現。陰陽之知也同樣是通過「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實現的,所達到的也是同樣的功用。

這跟簡易又有什麼關係呢?王陽明說:「良知之虛,即是天之太虛;良知之無,便是太虛之無形」,易則說「神無方而易無體」,還有比虛空更簡易的存在嗎?虛空是最高的簡易,天地宇宙正因為這簡易而全知全能。心如虛空,便是道家和佛家所謂的得道和大覺,人也正因為這簡易而在知行上接通了無限的可能性。這就是大道至簡。我們平常人就算做不到這個程度,所延展出的那條路卻是對所有人開放的,走一段便見一段的風景,這路便是:心性越簡易,境界越高明。如上面所說,這簡易不是沒腦子,而是能穿透複雜看到簡單,能從複雜返歸簡單。但話又說回來,沒腦子未必也不是這簡易的「幾」,只看能不能發掘出來。陰陽是互顯的,站在山腳下才能知山有多高,處在太空中才知道人有多小,「易以知險,簡以知阻」的高妙是在這個原理的基礎上,告訴了我們最好的應對方式——世事是複雜多變的,你卻只需要靠一個簡單。心簡單則是最高的簡單。這就是那個人處世間的第一心理定律,世人卻都走在反面,如同在電腦的C盤裡不斷裝東西,表面上是容量在不斷增大,卻終究會拖累得自己運行不動。

「易以知險,簡以知阻」,簡易之大用妙用由此起始。此後的演進,便是《繫辭上》開始所說的:「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易簡則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一個簡易,直通天道,直徹天地。所以又是人處天地間的第一心理定律。只從人間看,只向人間用,是牛刀殺雞。但還要從天地回歸人間,從天道回歸人道,因為實相的極致是簡易,境界的極致便是平凡。馬祖道一禪師所以說:平常心是道

簡單之意不簡單。原來,致良知,就是做個簡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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