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跨學科課程同學的一封信
說起來十分慚愧。
之所以會動心念寫這樣的一封信，還是因為看到了你們的期末作業。
14376字。10762字。7176字……
這樣的word字數統計，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這讓我覺得，如果我只是單薄的給你們一個分數，哪怕是全員100分，都是對你們的認真的輕蔑。
然而，世間之事，多的是「一期一會」。我們的緣分只在一學期每周一晚的90分鐘里，課程結束了，我們不過是在校園裡偶然遇見，你笑著對我打個招呼，我驚慌的回個禮的關係。我並無法知道，也無法記得，你是曾給我講過暗戀心事的小女生，或是翻來覆去的死在杜康村雞神手下的未來大俠。
這真的是一件令人非常難過的事情，所以，我決定寫這樣的一封信。
之所以拖延了如此之久，一半原因是我的懶癌末期，另一半的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實在是太害羞了。
被稱作「老師」，是一件非常令我羞愧的事情。所以我一直請求你們叫我學姐，實在不行，就叫我「喵老師」吧，這會讓我想起《夏目友人帳》里那隻好吃懶做的肥貓，以緩解我的羞愧。
「老師」這二字，和我本人是沒有什麼關係的，只是因為我在高校工作，所以出於禮貌，被冠以了這樣的尊稱。然而，我卻並沒有做什麼配得上這個尊稱的事情。
去年的夏末秋初，是我人生第一次站上講台。說實話，惶恐不安。我不認為我有什麼是能夠教你們的，而我更深刻的知道，坐在下面的你們，有些人是謝耳朵式的學科大神，有些人是月入過萬的遊戲主播，有些人是擁有百萬粉絲的別人簇擁著的「太太」……在這樣的時代里，你們可能知道的遠比我多。台上的我，張口露怯，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在聽說我開設了課程之後，不少人追問我，是什麼課，我都閃爍其詞，同樣是因為，實在是太羞愧了。
這門披著《中國志怪小說與網路文學》，這麼一個，一聽就讓人忍不住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的名字的課程，實際上，我想與你們分享的是，我生而為人二十餘年，大概唯一一件算得上是能夠用來糊口的本領。
寫作。
如果以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作品鉛印成冊為計，今年是我入行的第14年。一無所成的第14年。
是的，我只是一個寫手，至今，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成為一個作家。
我還記得我複試中文系的研究生時，自我介紹完畢，我的導師半開玩笑的和我說：中文系是不培養作家的，你可能來錯了地方。
當時我是很局促的，但很快，我就深切的體會到了他的意思。
在我讀研究生的同時，我還擔任著一個學生傳媒團隊的指導老師。從面試，到進入後續的工作環節，讓我非常頭痛且困惑的一件事情是，無論是受過專業文科訓練的文科學生，還是只是因為興趣愛好而來的理工科學生，幾乎只有鳳毛菱角的幾個人，能夠清晰精準的用文字表述完整一件極其簡單的事情。
對，我說的，就是寫新聞。
你們的老師，應該也不乏這樣的抱怨，都是大學生了，為什麼一個論文，連語句都寫不通順。
這是一個聽起來挺可笑，但又普遍存在著的問題。但一切不給勺子的雞湯和鴆酒無異。你只告訴我，這樣不好，可你沒告訴我怎樣才能好。
所以，問題來了，寫作有方法嗎？
小學老師就告訴我們了，要多讀書，閱讀量大了，自然就能寫好了。
這其實挺流氓的，這跟我告訴你，學英語就是背單詞，單詞量大了英語就沒問題了一樣。這個方法的核心毛病在於，你打開單詞書，看到第一個單詞：abandon，讀了十遍，還是沒記住，你就真的abandon了。
寫作可不可以像算算術、寫程序、做化學實驗甚至做菜那樣，我放進去一個土豆，切絲爆炒放油鹽醬醋，就能得到一盤清炒土豆絲？
其實我們有很多先賢做過這樣的嘗試，他們的名字叫普羅普，叫格雷馬斯，叫熱奈特……當然，這是我進入中文系之後，才知道的事情。
但在我進入中文系之前，在無數個被編輯催命而沒有靈感的日夜裡，我確實在不停的像一個寫代碼的程序員一樣，生產著。
對，不是創作，是生產。
我先生問過我這樣的問題，我是怎麼樣，隨時隨刻都能寫出故事來的。我和他講，這是一門謀生的手藝，是有套路的。他總是不信。
其實在開設這門課程之前，我一直在試圖像總結菜譜一樣，總結這種套路。
所以，我的碩士論文，作的是《古龍武俠小說的故事形態》。當然，我像開這門被無數人意味深長的笑過的課程一樣，被無數人嘲笑，說中文系真容易，看武俠小說都能畢業。甚至在我答辯的時候，外校的一位學究，也認為我有辱中文系的門楣，至多算是個文學愛好者，怎麼能算是個中文系的研究生。
幸好我的導師給了我足夠的勇氣。說句實話，這個題目，是他在課上的時候提出來的，他在給我們講結構主義的時候，和我們說，他提了這麼多年了，都沒有見有哪個學生去總結一下，武俠小說的寫作方法。
這確實是一件聽起來挺容易，但實際上做起來，極其枯燥的事情。具體的操作方法一點都不文科，更像是理工科的方式，收集數據、整理數據、尋找規律、總結公式……你還記得有個無聊的人編程序寫宋詞的那則古早的新聞嗎？異曲同工。
當我把初稿交給我的導師時，他笑著和我說，以後你可以去教別人寫武俠小說了。
這是我開設這門課程的勇氣。
除了勇氣，最重要的，是實際。這門僅是名稱上就顯得足夠離經叛道的課程能夠得以開設，還要感謝兩位老師。一位是茅以升學院的長玲老師，幫助我的課程藉由跨學科課程平台，得以棲身。另外一位，她是我通信原理A課程的郝莉老師，說實話，那是我大學裡唯一一門課後不用自學課上就能聽懂的專業課。當然，我能肯定，她一定不記得我了。但在我申報這門課程時，她作為評委，第一時間理解了我的意圖，這讓我無比感動。
是的，中文系不能培養出作家。
同樣的，計算機系也培養不了喬布斯。
如果說，天才屬於上帝，那麼工匠在人間。
我沒辦法告訴你，如何寫出曠世不朽的佳作來，但至少我們可以討論不用「打開電腦、打開Word、關上電腦、拿起手機、歡迎來到王者榮耀」的方法。
如果，你對寫作，感興趣的話。
最後，說到跨學科這件事。
就在上一次課前，有個同學問我，本科讀的是信息，研究生讀的中文，咋想的？現在做的事情，又和本科學的完全無關，會不會很浪費。
當時時間所限，我們沒有聊下去。
就像前文提到的，我雖然後來學了文科，但我用的研究方法，是完全理科的方式。但這只是冰山的一個小角。
我很難向你解釋這一座冰山，那麼用我最擅長的，我舉個例子吧。
我們為什麼會覺得我們的國產劇，特別是現代劇，大多都慘不忍睹。我認為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們的創作者實在是太淺薄了。就不要說《星際穿越》這樣的神作了，其中涉及了多少專業的物理知識，恐怕一個物理學的本科生都很難解釋清楚。同樣說肥皂劇，我很早前看了一部叫《仁醫》的日劇，現代腦科醫生穿越回江戶時代，並不像我們想像中的全程開掛，他製作青黴素的方法，和我初中的生物實驗一模一樣。只是這樣的一部肥皂劇，所有的專業知識一絲不苟。反觀我們的劇，放反了的古琴，同聲傳譯連紙筆都不帶，一句話就要做空期貨的霸道總裁……尷尬值都要溢出屏幕了。
寫作其實是與世間一切都有關，而唯獨和寫作無關的事情。
扯遠了。
最後的最後，本來我是打算把我對你們上學期期末作業的讀後感，匿去你們的名字逐一彙報的。後來仔細考慮了一下，怕你們也和我一樣，害怕自己的作品被忽然的公開處刑，那實在是太尷尬了。所以，如果你們對我的感受感興趣，請在後台私信與我聯繫。
這學期的新夥伴們，你們好哇！我們已經進行了三次課程。你們想在我們的課堂上討論些什麼？或是安利我讀哪本書？或是其他隨便什麼的……請你們留言告知我。像我在課堂上答應你們的一樣，被精選的留言，可以在下節課找我討要一份小禮物。
謝謝你們對我的包容。
順頌春祺。
你們的喵三三
2018年3月21日 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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