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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我/蘇墨白

西京大學一位大三女生墜樓而死,警方結案為自殺。

案件被大眾關注不過幾天,小孩兒被挖掉眼睛的新聞就將頭版取而代之,女孩死亡的真相與那些被擱置的無頭懸案一樣,石沉大海了。

〖1〗

西京大學本來是開放式的,來訪人員不用登記就可以隨意出入校園。自從女孩自殺,校園又陸續發生幾起搶劫事件後,學校開始加強治安管理,增設了大批保安,老曹就是其中之一。

老曹和我父親年齡相仿,我第一次見他是個冬天,做家教的我很晚才回學校,要請保安開門才能進去。以前為我開門的都是張誠,直至那年冬天換成了老曹。開門時老曹問:「怎麼這麼晚?一個女孩多不安全。」

我微微一呆,抬頭看了一眼這個陌生人,即便覺得有些不舒服,還是禮貌答道:「補習的孩子馬上就要高考,所以晚了,麻煩您了。」

話說完我轉身就走,關門的老曹卻用手電筒對著我離開的方向道:「天黑,回去慢點。」

此時已是十二點,冬天的西京大學黑得像一潭死水,突然有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人關心你,總感覺有點不舒服。為了不讓他看見我,我抄近路鑽進小竹林。這個小竹林在整個西京都很有名,因為十年前這裡有一對情侶被人劫殺,雙雙割喉死掉,兇手一直都沒有找到。如果你說這樣的事情每個大學都會發生,那你就錯了,西京大學的案子不一樣,自從那對情侶不明不白死掉後,來這個小竹林約會的情侶總能看到有個女生蹲在地上找什麼,有好奇的湊過去問,女孩就會回頭,仰著慘白的臉露出血肉模糊的脖子跟你說:「我男朋友給我買的項鏈不見了,你幫我找找。」

我不知道這件事兒是真是假,但這個小竹林的確邪門,那晚我頭都不敢抬,在風吹竹葉的沙沙響聲中跑出竹林。竹林像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似乎一瞬間就能把我吞噬,那一刻我覺得格外的冷。

我並不知道,從我回到學校,巡邏的張誠就一直跟著我,看我進了宿舍才放心離開。我提著寄放在宿管處的水壺上樓,漆黑的樓道里只有慘綠的逃生標誌亮著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累的關係,我走到宿舍門口準備拿鑰匙開門,卻看到門上貼著封條,順著封條我仰起頭,綠色的門板上寫著527——那是半年前跳樓自殺的那個女生的寢室。

那一刻,我彷彿聽見貼著封條的門裡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徐夢瑾,你站那兒幹嗎呢?」耳邊的聲音喚回我的神智,抬頭看去,上廁所回來的於淼站在525宿舍門口叫我。

我深呼一口氣道:「沒事,太累了,走過了。」

於淼道:「你僱主給你多少錢,這麼賣命。」

「那女孩要高考了,所以比較晚。」宿舍的人都知道我家境不好,在外給人補習,沒什麼可隱瞞的。

進屋後,我把冰冷的腳浸在熱水裡,聽於淼問道:「春節呢?」

「春節也不回去。」

驚呼一聲「沒人性」,宿舍的女孩都道:「果然學霸的世界我們不懂!」

我真正睡過去已是凌晨了。夢境里有一條長長的走廊,我站在貼著封條的門外,推開門,裡面是一個穿白裙子的姑娘,背影纖細美好。突然她回過頭,仰著被摔扁的臉,對著我露出猙獰的笑。

〖2〗

走錯寢室的事沒給我帶來多大影響,我照舊深夜回來,只是再也不從小竹林走了。我堅信那晚我之所以走到527是因為沾了那裡的晦氣。

張誠打電話約我見面,感覺我要掛斷張誠忙道:「就一會兒,你來後樓,我等你。」張誠如果說等就會一直等,我只好縮在舊羽絨服里,趕去學校後樓。

看到穿著灰大衣的張誠,我嫌棄道:「不是和你說了別來找我了嗎?」

「下次不來了,你試試這羽絨服。」張誠把一個牛皮紙袋遞給我道。

「我不要。」我躲過他的目光。

「你放心,誰都不知道。你拿著,我走了。」說完,他把紙袋掛在我手上,像以前一樣打量四處沒人才小心離開。 我拿著羽絨服回到宿舍,以往張誠給我買的東西都是樸實耐髒的,這次卻是一件白色的羽絨服,襯得人腰身纖細。我站在鏡子前,感覺小麥色的皮膚竟也被襯出了幾分白凈清秀。 那晚宿舍依然聒噪,女孩們聊煩了彩妝、男友、明星,突然提起了527宿舍的自殺案。 「那女孩叫顏柔,男朋友是校草,也是咱們廖校長的兒子,叫廖……」於淼「廖」了半天道,「叫廖一涵。」

張美然道:「有廖一涵這樣的男朋友還自殺?」

於淼道:「是啊,要我也不會跳樓。」

「不是自殺難道是讓人害死的?那咱們學校可就不安全了!「

「跟我們說說啊!」

「人都死那麼久了,你怕什麼。」她的話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不是怕,也不是忌諱,只是不想再回憶。可如果不說,又怕有人懷疑顏柔的死與我有關。

〖3〗

其實顏柔怎麼死的我也不清楚,記得那天宿舍關著門,顏柔的被子扔在地上,正有舍友把洗腳盆的水倒進她的暖壺裡。見我回來,倒水的女孩看了我一眼,她身邊的舍友在脖子間比了一個割喉的動作,女孩之間的耍心機歷來可怕,我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那晚顏柔換了被罩,卻喝了髒水。作為她朋友的我,什麼都沒說。

她之所以受到這種待遇,只是因為不該喜歡上她的人喜歡上了她,那男孩叫廖一涵,是廖校長的兒子。

廖一涵帥氣,家世好,念完大三就要出國留學,前途坦蕩。顏柔就這樣成了女孩的公敵,這之中最討厭她的是廖一涵的前女友葉雪。知道顏柔的事後搬進我們宿舍,集體孤立和報復她,像八點檔電視劇一樣,可我沒想到顏柔會死。

顏柔死的那天,不想參與那些破事兒的我聽到一聲刺耳的尖叫,再抬頭的時候,六月的風吹起宿舍的白紗簾,我看到葉雪癱坐在陽台上,剛回宿舍沒多久的顏柔卻不見了。

「顏柔跳下去了……」不是顏柔被推下 去,而是顏柔跳下去了,跳是個很自主的動作,沒人逼迫的話做出這個動作的只能是自己,所以顏柔在那個夏天,自殺了。

避過廖一涵、顏柔和葉雪的名字,我停止了對那段故事的敘述。

「就這些?真沒意思。不過她也可能是被推下去的。」

於淼道:「不可能,咱們宿舍窗檯多高,你推一個試試。扔還差不多。」

於淼的話讓縮在被子里的我瞬間僵住。轉頭去看躺在對面下鋪的她,漆黑的夜,那個女孩被包裹在白色的紗帳里,像一團看不清的謎。

隔天我給張誠發去簡訊,說或許那件事兒不止我們知道。

張誠回:「沒事兒,你好好上課。」

「發生了那樣的事兒,你讓我怎麼好好上課,都是你!不是你我不會變成這樣。」

我照舊把所有的髒水潑到張誠身上,他卻只說:「放心,還有我。」並沒有因此而發怒。

那並不是我一個人的秘密,你要我怎麼放心?

張誠,這世上真正的秘密只有自己知道才能放心。

〖4〗

期末為了備考,我減少了給女孩補課的次數,把更多的時間放在學習上。我不聰明,能考進西京完全是因為刻苦。我想改變自己的命運,不想再回那座大山,可張誠就像過去的影子,不管我走到哪兒都一直跟著我。

考試前最後一次給女孩補習完,回學校的公車壞在了路上,救援車遲遲不來,我的手機卻一直在閃,張誠一直打來,我一個都沒接,直至「媽媽」兩個字在屏幕上閃了一下 後手機黑掉。我媽從不隨便給我打電話,除非我弟出事兒。

拿著沒電的手機,我焦急地看著四周的人,最終把目光定在那個背包別著西京大學校徽的男孩身上。

其實如果老天給我機會讓我重選,我一定不會去拍那男孩的肩膀,哪怕因為沒回電我弟死掉,我也寧願回頭的不是廖一涵。我以為顏柔死後,再也不會和這個男孩有交集,卻沒想到會在這個夜晚問他借電話。

拿著廖一涵借給我的手機,電話那邊我媽只道:「給張誠回個電話。」

我躲到一旁道:「你別管我的事兒。爸身體還好嗎?小弟的葯寄回去了。什麼錢?我沒寄錢回去過,你別用……」不管我如何說,媽媽還是固執地掛了電話。

把手機還給廖一涵。我道了謝。

「沒事兒,你也是西京大學的?」

我激動地說:「你怎麼知道?」 「這班車只剩下三站了,你還背著書包,我也是西京大學的。」

我不僅知道你是西京大學的,還知道你家住在西京大學家屬樓,你爸爸是校長,你曾經有個女朋友叫顏柔,你喜歡勞倫斯的書,馬丁·斯科塞斯的電影,你還在三年前入學迎新那天,幫了一個因為外地口音被人嘲笑的女孩……這些我都知道,可你卻連我是誰都忘了。

救援車上,廖一涵與我閑聊了幾句,下車時因為天黑,他送我到校門口才一個人回了家屬樓。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我轉頭,見打著手電筒的老曹站在值班室外。

自從知道我每周總有一兩天要深夜回來後,老曹就開始拿著手電筒接我,看著廖一涵離開的方向,老曹笑道:「男朋友?」

我有些不好意思:「不是。」

「都送到學校門口了還不是?以後天晚就讓男朋友送回來,安全。」 「嗯。」

我跟著老曹進校門,和在值班室外站崗,凍得滿臉發紅的張誠擦肩而過。

回到宿舍,手機里張誠發來的簡訊佔滿屏幕,問我在哪兒,是不是出了意外,給他回個電話行不行。刪掉那些簡訊,我滿腦子都是廖一涵,他借我手機,送我回學校,把我松落的書包帶掛回到肩上……

我沒想到從那以後,我常常能在學校碰見廖一涵,我們從陌生變得熟絡,我越來越覺得廖一涵是那樣的優秀。

考試結束了,寒假前我再次和廖一涵見面後回到宿舍,被一直在樓下等我的張誠拉進角落。

黑暗裡張誠開口:「我明天回去。」

「嗯。」

「這個你拿著,你下車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咱家那兒冷,多穿點。別捨不得花錢,我來年還掙呢,你明年的學費都攢得差 不多了。」

那晚不管張誠說什麼,我的回答都是「嗯」。

他似乎也明白我的意思,沒再說別的,把信封交給我就走了。不看我也知道那信封里有什麼:他的工資,還有我回家的車票。這三年都是這樣,不管我如何鬧,他從沒說過一句難聽的話,哪怕我無賴要分手,他也當我是小孩脾氣。可我不小了,我知道我未來該走怎樣的路,我知道,我和他永遠沒有未來。

〖5〗

隔天,張誠回了老家,可那年寒假我並沒有回去,我退了車票一個人留在了學校。大年三十那天我媽打電話問我為什麼不回去,知不知道張誠在家等了我幾天?我掛掉電話,關掉手機,一個人拿著飯盆去食堂, 卻在半路遇見巡邏的老曹。

寒風中老曹道:「食堂沒飯了,你跟我去吃吧,保安值班室還有電視,咱們一塊看春晚。」說著他就來拉我。說實話,那一刻我並沒厭惡這個陌生男人的熟絡,我想如果我父親在做同樣的工作,或許也會這樣去關心一個過年不回家的女孩。

就在我和老曹湊在一起包餃子、聊天的時候,值班室的門被人推開,進屋的人臉凍得通紅,身上還帶著雪花,居然是張誠。他沒想到我會在值班室,微微一愣。老曹道:「不是女朋友回家了嗎?怎麼年根倒回來了?」

看了我一眼,張誠道:「她沒回去。」

老曹掃著案板上的薄面道:「吵架了?你是男子漢,要體諒點女朋友。既然回來就一起過年吧,你跟這小姑娘說會兒話,我去煮餃子。」

我不想跟張誠待著,跟著老曹一起進了 小廚房。

我和張誠各有心事。十一點的時候,學校周邊開始放煙火,老曹害怕發生火災去巡邏了,走前囑咐張誠送我回去:「你不知道這學校死過好些人,聽我話,張誠人不錯。」

電視里放著搞笑的小品,電視外的我們誰都沒說話,直到春晚結束,張誠才說:「我送你回去。」

「不用。」

「美鳳。」

徐美鳳是我在家鄉的名字,到西京後被我改掉了。我那麼想擺脫曾經的影子,可張誠像水蛭一樣貼在我身上,不吸干不罷休。

我回頭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跟著我離開。

路過學校舊操場,我想起了廖一涵第一次送我回宿舍。那個英俊的男孩說這裡曾經是個亂墳崗,當年球場重建的時候挖出好些屍骨。為了嚇我還指著四周的看台跟我說, 看台上坐著看球的都是死人。

我佯裝膽怯道:「大晚上的說這些幹嗎?」

到樓下廖一涵遞了一盒巧克力給我——那種浪漫的東西,張誠從不曾給過我。

此刻漆黑的操場刮來陣陣陰風,我似乎看到廖一涵指過的看台真的整整齊齊坐著一排排死無全屍的人。我原本精神就緊張,突然又被身後的張誠一把抓住,我心緊緊一揪,大喊:「放手。」

張誠沒想到我會嚇成這個樣子,放開了手。我注視著他那張老實平凡的臉。憑什麼站在我身邊的不是廖一涵那樣的驕子,而是張誠?我甩開他大步向前走,他跟上來一直在說話,說我們小時候,我們長大後,還有我們根本不會有的未來。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感動,唯一的想法就是我不能讓張誠擋住我所有的路。

一個人回到宿舍,門竟然大開著。誰會 在這時候回來?老曹臨走前的話瞬間出現在耳邊:這學校死過很多人……

就在我站在門口不知進退想要給張誠打電話時,一個白影從黑暗裡跳了出來。我全身的汗毛在那一刻張開,我清楚地記得那個六月,從五樓落下去的顏柔也是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半年了,她終於來找我了。

〖6〗

「啪。」

宿舍的燈被打開,燈光中我看到穿著白衣服的於淼,像個瘋子一樣笑道:「瞧你嚇的,我又不是鬼,新年快樂啊!」

抑制住內心裡想要殺了她的衝動,我道:「你怎麼回來了?」

「跟我媽吵架了,來學校陪你兩天。剛送你回來的是你男朋友?」

我沒想到宿舍會有人,所以第一次讓張 誠把我送到樓門口,卻沒想到會被於淼看到。

我別過頭道:「不是。」

「都牽手了還不是!說說,哪個系的,叫什麼?下次帶出來讓我們見見。」見見?你不是每天都會見到,那個筆直地站在學校大門口,為所有學生開門,為來往車輛登記,傻乎乎的保安。可三年了,你們誰都沒發現。

「說了沒有就沒有。」

「不說得了,我還懶得知道呢。」

於淼回來的那夜,她因為怕熱打開了窗。我去關窗的時候,習慣地向樓下看,本以為會看到一直沒走的張誠,沒想到在樓下顏柔摔死的地方閃亮著一團橘色的火苗。燒紙的是個黑衣人,黑暗中我看不清那張臉,卻能感受到他在看我,於淼是意外回到宿舍住的,我卻一直都留在這裡,這裡沒有回家的也只有我自己,所以那紙是燒給我看的。

給張誠發了簡訊讓他趕緊來宿舍,我不顧身後於淼追問就衝下了樓——燒紙的人不見了,火堆還沒滅,一旁的雪堆上立著一個紙紮人。燒冥紙不可怕,紙紮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燒紙圈外寫得大大的「柔」字。我猜得沒錯,那是燒給顏柔的紙。

張誠趕來的時候,於淼追著我跑下樓,看著紙灰,於淼道:「大過節的燒這個有點邪門啊。」

張誠一直沒抬頭,目光駐留在那堆紙灰上。那燒給死人的東西,像是我和張誠的未來,因為某些事情,註定這一生再也不能有一點光彩。

「你們回去吧,這幾天學校不安全,這個我一會兒清理了。」

於淼笑道:「小保安夠盡職盡責的,不知道還以為你是徐夢瑾男朋友,羽絨服都是情侶裝。」

我震驚地抬起頭,這麼久我都沒發現, 我的羽絨服和張誠的是情侶的!他有什麼膽子這麼做!張誠並沒有被戳破的慌張,只是平靜地說:「巧合吧,衣服是年前批發市場買的。天太晚了,你們回去吧。」

我和於淼走到樓道口,張誠還看著那一地灰燼。於淼一直沒有停嘴:「還好有你,不然大晚上我自己看到燒紙,一定嚇得睡不著。那小保安跟你真沒關係?咱們學校這麼大,怎麼樓下一燒紙他就過來了?徐夢瑾,問你呢?」

我沒說話,宿舍的白紗簾在黑色的夜裡抖動,就像那個夏天一樣。

於淼睡著後我慢慢下床,湊到這個女孩的床前。於淼不是一個心思細密的姑娘,許多事情她本可以掩蓋得很好,比如知道顏柔的死,比如知道那紙不是燒給死人的而是燒給我看的。她一定還知道些什麼,可有什麼關係?我做了就不怕,別隨隨便便招惹我。

於淼在回到學校後的第二天被搶劫了。 這已經是西京大學發生的第八起搶劫案。與之前被搶女孩不同的是,於淼被扒得只剩內衣丟在小竹林里,驚嚇過度的她被父母接回了家。

〖7〗

於淼的意外發生後,廖一涵給我打來電話讓我小心,我拿著手機躲開張誠道:「我才不怕。」

「不怕就好,後天你有事兒嗎?我有兩張看冰燈的票,咱們一起去?」

拿著手機我激動極了:「行,我沒事兒,後天晚上聯繫。」

掛掉電話回到桌子前,張誠道:「誰啊?」

「同學問於淼的事情,吃完咱們就回學校吧,我還有論文沒改。」

結賬前,張誠掏出兩張西京冰燈節的票道:「冰燈節後天晚上開幕,你不是早就想看 嗎?」

如果放在以前我會因張誠的體貼而高興,可如今我已經有了廖一涵,他做的一切就不用要了。「不去,天這麼冷。再說冰燈也沒什麼好看的,把票退了吧。」

「不退,咱倆去看吧!這幾年我都沒帶你看過電影什麼的。」

「退了吧,錢還能寄回家裡,你爸身體不是也不好嗎?咱們省著點。」

我盡量說服張誠,可他卻固執道:「以後咱們回老家沒地方看冰燈,我就帶你看這一回。」

「你愛退不退,反正我不去。」我甩開張誠拉著我的手。

那之後兩天我都沒和張誠說話。和廖一涵去看冰燈的晚上,怕被張誠發現我偷偷從學校小門離開,卻被一直等著我的張誠攔住。

他沒質問我要去哪兒,也沒求我讓我不 要走,似乎什麼都知道的張誠只是給我戴上手套說:「晚上冷,把手套戴上。」

我無比討厭那樣的張誠,如果他能幹脆地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對他我還好受一些,現在算什麼?沒有骨氣的挽留?甩下那雙逛街看中卻捨不得買的手套,我頭都不回地離開。和廖一涵看冰燈的那晚,不管我何時抬頭,都能看到不遠處一直跟著我的張誠。那一刻我知道,我和他之間一定要有個了結。

廖一涵送我回學校已經是深夜了。

給我開門送我回去的依舊是老曹,其實如果於淼沒有出意外,老曹不會因為擔心我送我回去,也就不會問我認不認識張誠,如果他什麼都沒做,他或許還能活在這世上,還能為另一個因為家境貧寒早出晚歸的女孩開門,送她回宿舍,給她包餃子,可他偏偏問了。

他問我 是不是跟張誠在一塊,說雖然張誠是個保安,但是小夥子特別好,讓我別嫌棄。

老曹還說,他結婚的時候他媳婦就比他優秀,可他們這些年過得也挺好,我什麼都沒說,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老曹不會問我,所以一切的辯解都沒用。

可我不想像老曹的妻子一樣,嫁給一個保安,一輩子就守著一個保安。

〖8〗

廖一涵問我想不想去留學,他說如果我想去會幫我申請,以我的成績,獎學金不會有問題。跟著張誠我連離開西京都不敢想,可是廖一涵卻能給我整個世界。

我買了元宵、小菜去了值班室。老曹沒想到我會來,特別高興,他去煮餃子的時候,吸著煙的張誠說:「你畢業之後咱們就回家吧。」

我為了考進西京,偷了準備給弟弟做手術的錢,讓不過十六歲的他再也站不起來。我做這一切不是為了「回家」,而是要離開那裡,甚至離開西京,去更大的地方。

可我對張誠說的是:「行。」

張誠似乎沒想到我會答應:「你要不想回去,也別勉強,我留在西京陪著你。」

「不用,回去吧。就像你說的,我找個學校當老師,你開個汽車修理部。咱們過平平淡淡的日子。」

張誠一把抱住我,什麼都沒說,我卻能聽到他的哽咽。那晚,他高興地陪著老曹喝了很多酒,老曹和他一起倒在桌上的時候,正月十五的煙花在窗外散開。看著他們,我淡然地站起身,打開保安室小廚房的煤氣閥門,關好所有窗戶,然後一個人離開。這大學曾經死過那麼多人,兩個保安因為煤氣中毒死掉,不會引起太多關注。

回宿舍的路上,我仰頭看著天上綻放出 的禮花。顏柔死了,老曹死了,張誠也死了,我徹底自由了。

隔天清早,值班室的門被換班的保安打開,兩個煤氣中毒的保安一死一重傷,死了的是年紀大的老曹,重傷的是窒息造成生命垂危的張誠。而我在煤氣中毒發生之後的第三天,因為值班室外的監控錄像,成為了嫌疑人。

白熾燈打在臉上,我不習慣地用手去擋,曾經因為顏柔的案子調查過我的警察問我:「你和張誠什麼關係?」

我們一個是西京大學外語系的高才生,一個是保安,能有什麼關係。可即便我不說,有些東西終究掩蓋不住,警察扔來的合照上是十幾歲的我和張誠,張誠如現在一樣黝黑難看,我的臉上卻還掛著稚嫩。那時候的我們沒有煩惱憂愁。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因為什麼都不說,警方暫停了對我的調 查,直至讓我想不到的人來看我,我才說了那些天的第一句話。

〖9〗

我從沒想過,廖一涵和於淼會一起坐在我面前。因為被扒光造成過度精神壓力的於淼紅著眼睛說:「沒想到我會認識廖一涵吧,你知道讓我們認識的人是誰嗎?……是讓你害死的顏柔姐。」

盯著面前的廖一涵,我說了這些天的第一句話:「我沒有。」

「啪。」於淼扔在我面前的是我的日記,寫日記真不是個好習慣。我的日記上,記錄了我喜歡廖一涵,恨顏柔和廖一涵在一起,討厭不管我多努力成績仍舊超不過顏柔……最重要的是,像寫故事一樣,記錄下了顏柔死前發生的一切。

我依舊不出聲,於淼氣得拍桌子。一直 沒說話的廖一涵問我:「為什麼,只是因為我嗎?」

不,不止因為你,因為和我一樣的她過得太好,大家都喜歡她,最關鍵的是,她看到了不該看的,所以她必須死。其實我從沒想過要殺顏柔,就像殺老曹。可真正想要殺一個人的時候,才發現殺人根本沒有那麼難。

因為都是從鄉下考進西京大學的,入學後我和顏柔關係很好,她外向漂亮,我自卑膽小,與她在一起我就是個陪襯。但我不在乎,我想有一天我也會變好,會和喜歡的男孩在一起。直到顏柔那年聖誕節向我介紹了她的男友廖一涵。我喜歡廖一涵,是他給了我這個陌生城市的第一份溫暖——他對嘲笑我口音的學姐說:「哪兒來的有什麼重要,把她的報到表給我。」可他卻成了顏柔的男朋友。儘管如此,那時我真的沒有恨顏柔到想要她死的地步,可惜那個六月,顏柔發現 了我死都不能讓人發現的秘密。

顏柔的死和我故事裡講的一點都不一樣,她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就像於淼說的,學校的窗檯這麼高,推和跳都很困難,顏柔是被張誠扔下去的。

我一直都記得那天,以為不會回來人,我鎖上門和張誠在宿舍廝混,我們這樣在一起三年,卻沒想到那個下午顏柔會回來,看到顏柔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完了。

沒想到會撞見這種事情的顏柔急忙出去,等我和張誠穿好衣服穩定了情緒,她才再度回來,說自己以為宿舍門壞了才用力撞的,並不是故意的。

宿舍安靜得可怕,顏柔似乎想打破尷尬的局面,對張誠說:「你是咱們學校的保安吧?上星期晚上廖一涵送我回學校,開門的好像就是你。」

張誠看了我一眼,我和張誠的事沒有人知道,這也是張誠追我來西京大學時就約定 好的。

所以那天代張誠回答的是我:「你不會說出去的,是嗎?」

「這有什麼,我也有男朋友,下次我叫著廖一涵,請你們吃飯道歉。」

吃飯?你男朋友是校長的兒子,我男朋友不過是個保安,我們要怎麼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那一刻我唯一的感覺就是她在嘲笑我,可顏柔並不覺得,她一直在問張誠叫什麼,家在哪裡,我們在一起多久了。

張誠像一隻見不得光的老鼠,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偶爾抬頭看我一眼。我知道這已經不再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了,如果顏柔說出去,所有人都會知道,會看不起我,我這輩子就完了,我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所以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看著在陽台晾衣服的顏柔,我給張誠發了一條簡訊。

從小到大,只要我說的,張誠都會照做。

所以那天五樓的陽台,宿舍打開的窗 前,窗帘被風卷進屋裡,擋住許多東西,我連驚呼都沒聽到,陽台上就只剩下了張誠。

他是突然抱住顏柔的腿把她掀下去的,那動作如同跳一樣,所以於淼說得對,顏柔是被扔下去的。

顏柔被扔下去,我嚇得呆住。張誠讓我下樓去看看她死了沒有,而他從人少的樓道離開。女生宿舍樓下放著許多散落的石頭,顏柔摔在那些石頭上,腦漿迸裂,一塊尖銳的石頭穿過她的肚子從她後背冒出尖來,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至死都沒合上。

顏柔死在了那年六月,那個花兒開得正盛的夏天。

我和張誠在學校外的小旅館躲了一下午,因為害怕我在張誠懷裡號啕大哭,之後張誠讓我回學校裝作什麼也沒發生。

每次和我見面,當保安的他都會關掉監控,沒人知道他來過女生宿舍,也沒人知道顏柔死的時候我也在。 我戰戰兢兢回學校的晚上,宿舍的女孩都被要求配合警方做筆錄,曾欺負過顏柔的葉雪和其他三個女孩害怕被懷疑,逼我統一口徑說顏柔是自殺。

因為我們的筆錄還有不在場證明,顏柔被定為自殺,我和張誠洗脫了嫌疑。

可從那之後,我知道我和張誠不能再這樣下去,廖一涵出現後,那種感情越發強烈。所以我買了安眠藥,正月十五去了值班室,在酒里下了大量的安眠藥,打開了煤氣閥,讓張誠,知道我和張誠關係的老曹,成了和顏柔一樣的犧牲品。

〖終〗

當然,我並沒說出這些真相。和保安有私情不是罪,那本日記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我只是在於淼因我的沉默大聲叫囂的時候問廖一涵:「你喜歡過我嗎?」

「沒有。如果不是於淼發現了你的日記, 我不會回國,小柔死得太慘。其實那天在公車上,如果你不和我打招呼,我也會去和你搭訕。之後與你的交往,也只是想讓你自己說出小柔死的那天發生了什麼,可你戒備心太強,我和於淼想嚇嚇你,在三十晚上在樓下給小柔燒紙,卻沒想到她在樓上確定位置的時候,你會回宿舍,於淼因為被撞見扯謊留下,想藉此查出你和張誠之間的關係,卻沒想到先下手的是你。」

廖一涵的話說完,歷來堅強的於淼呼吸聲都變得哽咽起來。畢竟一個正值花季的少女,被人扒得只剩內衣丟在學校的小樹林,那樣的恥辱若是我,一生也都不會忘掉。

已經不在乎所謂真假的我道:「可我一直喜歡你。」說完我要求停止見面。

後來案件調查的警察告訴我,於淼是顏柔做家教時認識的,後來便成了好朋友。

見過廖一涵和於淼後,我再沒說過一句話。直至因為煤氣中毒腦缺氧的張誠醒來,我才提出要見他一面。

再見張誠,煤氣中毒的他面色青灰,雙眼無神,彷彿沒了魂魄一樣。好久,安靜的屋子裡,我說:「我不想死。」

那一刻,張誠抬起頭,看著我,挑起嘴唇,露出那口白牙像小時候一樣沖我笑,好久才和我說了這輩子的最後三個字,不是我愛你,不是憑什麼,而是,你放心。

我被無罪釋放了。張誠則被判死刑,立即執行。顏柔的死,老曹的死,讓我在回到學校後被所有人孤立,八卦的人更把我和張誠的事情公佈於眾。

並不像傳聞中說的:我和張誠是在西京大學相識的,我為了錢才和一個小保安在一起的。

事實上我們在一個村子長大,張誠一直很照顧我,可以說沒有張誠,就沒有我的今天。

家鄉的老人都說等大了張誠肯定會娶我,可我不想過那種永遠走不出大山的窮困日子,所以和張誠約定要考大學。人有夢想有野心真的很可怕,為了離開家鄉,高考那年我偷了我弟做手術的錢補習,弟弟因為手術時間被耽擱再也站不起來了。

做了這一切的我暗暗發誓,一定要成功,我真的做到了,我考上了西京大學,成了我們村的第一位大學生,在考試當天背我弟去醫療室搶救的張誠卻落榜了。

大學的學費是全村人幫忙湊齊的,那天張誠也帶了行李和我一起來了西京。

他本來只想送我上學,但看到我被人欺負,被廖一涵帶著找到宿舍後,為了守著我照顧我,成了西京大學的保安。最初對張誠的好我心懷感恩,可是漸漸我發現,我永遠都不可能嫁給已經和我不在一個世界的他,即便他一直把一切好的都給我,為了給我出氣,在學校搶劫那些欺負過我的女孩;為報復於淼對我的羞辱,扒光她的衣服;為守住我所捍衛的一切,承擔所有罪名為我去死。

那樣愛我的他,卻因為我的自私,這些年都活得像只見不得光的老鼠。

我並沒見到張誠最後一面,卻從他被槍 斃那天開始不斷做夢,夢裡總有一雙粗糙的手拉著我的手,問我,我一直等你,你什麼時候回來?可我什麼都不怕,依舊每天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努力讀書,和身邊所有的人說我是廖一涵的女朋友。如果被欺負,我會哈哈大笑威脅所有人,再玩我,我就殺了你們。

是的,我瘋了。顏柔死了一年後,我住在西京大學隔壁的精神病院,從我的窗戶向下看就是西京大學那箇舊操場,就像廖一涵和老曹說的,那裡的確有很多鬼,他們跟在玩球的男孩身後,男孩追的是球,他們追的卻不知是誰掉了的頭。看似沒人的看台上,坐著密密麻麻支離破碎的屍體,他們隨著進球歡呼雀躍,卻是沒人能看到的歡騰。

關上窗戶,在這間白色的屋子裡,我看到站在我身後頂著槍眼的張誠,摔得腦袋爆漿的顏柔和臉色青灰一直拿著手電筒為我照路的老曹。

我知道,這一生不管活著還是死 去,他們都不會離開我了。

我的世界,只剩下不該死的他們,與該死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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