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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見 | 中央帝國下的山川形便:為什麼中國各省交界的形狀是「犬牙交錯」的?(下)

原標題:灼見 | 中央帝國下的山川形便:為什麼中國各省交界的形狀是「犬牙交錯」的?(下)


全文共8131字 | 閱讀需要17分鐘


本文轉載自公眾號經濟觀察報書評


(ID:eeobook)


犬牙相入原則的萌芽與發展


討論犬牙相入原則必須先從一個故事說起。劉邦的兒子代王劉恆,在周勃等大臣的幫助下,肅清了呂后的黨羽,登上了大漢的皇帝寶座以後,給割據嶺南的南越國王趙佗寄去一封信,說明自己當上了皇帝的合法性,建議漢與南越罷兵停火,和平相處。信末並附了這麼一段話:「朕欲定犬牙相入者,以問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長沙土也』,朕不得擅變焉。」



漢文帝劉恆


由漢文帝的信中我們可以猜到,趙佗起先一定給漢廷發去一信,表述調整劃一雙方邊界的願望,但漢文帝回信表示不肯。那麼「犬牙相入」到底是什麼意思,漢文帝又為何不願把邊界劃得整齊一些,而要堅持犬牙相入的狀態呢?


我們很幸運,在兩千年後的今天,竟然還能看到這條有名的邊界原貌。1977年,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發掘出極為珍貴的西漢初期的帛地圖。這張地圖上南下北,與今天地圖方向相反。圖幅的主要部分是當時長沙國南部的地形及縣、里(各以方框和圓圈表示)的分布。在圖的最上方又畫出南海及注入其中的珠江水系。珠江流域是南越國的範圍,圖上只作簡略表示,除封中兩字外,未標出任何地名。在南越國與長沙國之間,有一條橫亘東西的山脈,這就是南嶺,當時是兩國之間的界山。



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發掘出土的帛書地形圖


進一步我們又可發現,在圖的左上角,有一個桂陽縣(今廣東連縣),位於南嶺以南,湟水(今北江支流連江)之源。這個縣雖在南嶺以南,但卻不屬南越國,而屬於南嶺以北的長沙國,可見南越國與長沙國之間又不全是以南嶺為界。文帝復趙佗信中所謂的犬牙相入,指的正是兩國邊界與南嶺山脈走向不相重合的這一現象。這種形勢使趙佗時刻感到自己北部邊界的不穩固,所以極想將邊界調整到與南嶺重合,以便能恃山為險,保持割據局面的安定。而這也正是漢文帝不肯答應的原因,因為在他那方面,是時刻不忘要統一嶺南的,儘管當時力量有所不足,但威懾的形勢卻是要保持的。漢文帝申述邊界不能改變的理由是「高皇帝所以介長沙土也」,其實這只是一個託詞。


西漢長沙國與南越國之間的邊界是沿襲秦長沙郡和南海郡的邊界而來。因為秦亡之時,趙佗以南海尉擊並桂林、象郡,自立南越武王,領三郡之地。當時劉邦與項羽正逐鹿中原,無暇顧及嶺南,這條邊界就維持了下來。漢初以長沙郡置諸侯王國,也無力收復南越地,名義上封趙佗為外諸侯,實際上以敵國相處。漢文帝當然不便提及此邊界是前朝遺制,只能借口說是劉邦所定。


南越國是秦朝將滅亡時,由南海郡尉趙佗起兵兼并桂林郡和象郡後於約前203年建立的。前196年,趙佗向西漢皇帝劉邦稱臣,南越國成為西漢的一個「外臣」


由此可見,以秦始皇的遠見卓識,為維護高度中央集權制,已開始採用犬牙相入原則,以嚴密控制地方。這一措施在當時是十分必要的,因為嶺南地區離統治中心過於遙遠,又是花了很大力氣才最後征服的領土,儘管已派了五十萬戍卒前去守衛,但若不用犬牙相入的手段,一旦有事,該地區還是很容易脫離王朝版圖的,後來的事實證明當時的預見是正確的。秦代設計的犬牙相入方案,不但使長沙郡的桂陽縣斗入嶺南,還使嶺南象郡的鐔城縣越過嶺北。這一狀態,使後來漢武帝的軍隊得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就一舉擊敗南越國的抵抗,將嶺南地區統一到漢王朝之中。據史載,漢武帝南下的軍隊就有一支是「塞鐔城之嶺」,顯然很快就由此進入象郡。


秦代劃分郡界的基本原則是山川形便,又在局部地區輔以犬牙相入的原則。但後一條原則的實行只是使郡界和山川的走向不完全吻合而已,並非與之完全背離,如後來的元、明兩代那樣。秦代的嶺南地區仍然保持其自然區域的大致完整性,漢代比秦代走得更遠,從長沙國分置桂陽郡和零陵郡,並使這兩郡的南界更遠地伸入嶺南地區。桂陽郡南界直達今廣東英德,零陵郡南界則接近廣西的柳州。與此同時,又使嶺南新置的蒼梧郡北界越過嶺北,臨近今湖南的道縣,形成一條更加曲折離譜的郡界,其目的很明顯,是為了更牢靠地控制嶺南地區。


犬牙相入的原則不但應用在山地,到漢代也應用到平原地帶,不但用於郡與郡之間,也用於王國與王國之間,其目的則是為了使各國互相牽制,共同維護漢王室的穩固。《史記?孝文帝紀》載:「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謂磐石之宗也。」《索隱》解釋說:「言封子弟境土交接,若犬牙不正相當而相銜入也。」「犬牙相制」在《漢書》中作「犬牙相錯」,意思一樣。這一策略在吳楚七國叛亂時也起了作用,使中央政府得以迅速平息叛亂。


秦漢時期萌芽的犬牙相入原則為歷代所沿用。即使隋唐大部州郡都遵從山川形便原則,犬牙相入的措施也並未棄而不用。如以出瓊花而名聞天下的揚州,隋煬帝時改為江都郡,該郡就地跨江南北。又如以今江西撫州為中心的臨川郡境也踞武夷山之東西,唐代的陝州(治今河南三門峽市)也地跨黃河兩岸,就是明證。唐初的道嚴格以山川劃界,但中期有所調整,如河東道就領有黃河以南的虢州(今河南西北角),亦破壞了山川形便的原則,但這樣的例子不多。隋和唐前期的郡、州、道,一般都是不跨越重要山川的兩側的。


安史之亂以後,唐朝政府在各地遍設方鎮,「要衝大郡,皆有節度之額」。這時朝廷開始考慮以犬牙相入的原則控制方鎮。如濠州在唐前期屬淮南道,唐德宗時割屬以淮北徐州為中心的徐泗濠節度使(後改武寧軍節度使)。這件事在二十多年後受到唐憲宗的丞相李吉甫的嚴厲批評,認為這是當時宰相竇參「不學無術,昧於疆理」的緣故。這個批評毫無道理。因為濠州(今鳳陽)與壽陽(今壽春)阻淮帶山,本為淮南之險,若淮南節度使憑險抗上,朝廷將無能為力。因此中央政府有意破淮南之險,又為加強徐州保護漕運的能力,才將分居於淮水南北的徐、泗、濠三州交給當時忠於朝廷的張建封。何況當時淮西節度使李希烈正驕橫跋扈,並與淮南節度使相勾結,這一防備措施是完全正確的。李吉甫的批評是因為後來張建封之子傾向割據,並且以徐州為根據地幾乎吞併江淮一事而引起的。但這是此一時彼一時,有一利也有一弊,不可以後事之非來否定前事之是。


另一顯著之例是昭義軍節度使轄有太行山東西之地。但是畢竟唐代後期呈犬牙相入的方鎮為數也並不多,多數方鎮還是與山川形勢大體一致的。因此從秦到唐犬牙相入的原則還一直處於從屬的地位,並未達到喧賓奪主的程度。當然這一原則也有所發展,秦代的出入只在個別的縣,而唐後期已擴大到州。宋代以後,犬牙相入原則的貫徹更為普遍。


宋代的州府跨越重要山川的比唐代要多。如河南府領有黃河以北的河清縣,而黃河以北的孟州又領有黃河以南的河陰、汜水兩縣,使孟州的領域形成奇怪的扭曲狀。又如泗州跨淮水南北之例,也為唐代所無。


西漢時期豫章郡十八縣分布圖


宋代的路也比唐代的道更偏離山川形便的原則。唐後期武寧軍節度使(即徐泗濠節度之後身)雖轄有淮南北之地,但其所領四州,僅有一州在淮南。北宋淮南東路雖以淮南為名,卻有半路在淮水之北。而且該路與其北面的京東東路邊界還形成犬牙交錯的曲折狀。兩漢的豫章郡與唐後期的江南西道和今天江西省幾近全等,是一個比較完整的地理單元,在宋代則把它一分為二,東北部歸入江南東路,其餘部分則與今湖北的東南角組成江南西路。又北宋的河東路既缺西南一角,卻又在西北方面越過黃河,領有河西之地;永興軍路以今陝西為主體,但卻有河東一隅與豫西一角之地,而且更重要的是已越過秦嶺,領有商州。雖然商州幅員很小,而且其領域不全在秦嶺以南,但這是歷史上秦嶺南北首次被同一個政區所跨越。荊湖北路也很特別,其西南部分順著沅水流域上溯,直至與廣南西路交界。


凡此種種,都說明犬牙相入的原則正在起質的變化。在秦代,這一原則只不過使郡界與山川走向不完全一致,其出入不過一二縣、二三縣之地,到宋代其出入已達到兩三州、三四州的程度。到金與南宋對峙時期,情況又有進一步的發展,如金代京東西路部分領域形成一條狹窄的走廊伸入京東東路與河北東路之間。南宋路的分劃雖然沿襲北宋,未有大變,但改變的想法已在醞釀之中,後面將會詳述。要之,宋、金兩代出於加強中央集權的需要,已發展了犬牙相入原則,但最根本的變化還產生在蒙元帝國建立之後。



肥瘠搭配原則


元代的路與路之間,情況千差萬別。就層級而言,北方許多路除直轄縣外,又通過屬州再領縣;南方不少路則較簡單,路下不帶領縣之州;就幅員來說,懸殊也很大,大的如山西地區,只設兩個半路,一路有半個今省那樣大;小的如福建興化路只有兩縣之地;就邊界而論,南方的許多路以山川為界,而河北山東地區的路卻極端犬牙相入,以至於產生許多飛地——與本路地域不相聯接的屬地。


但是最能體現犬牙相入原則極端化的實例則是行省的劃界。元代行省幅員過於遼闊,即使小省也有數十萬平方公里之巨,而且行省長官握有軍、民、財政大權,加之行政區劃層次既多又複雜,為防止分裂割據現象的發生,唯一的手段只有利用犬牙相入的原則。因此元代的省完全一反過去漢州、唐道、宋路的劃分方法,無視歷來與劃界密切相關的幾條最重要的山川邊界——秦嶺、淮河、南嶺、太行山——的存在,使得任何一個行省都不能成為完整的形勝之區。



元代行政區劃


其中陝西行省越過秦嶺而有漢中盆地;湖廣行省以湖南、湖北為主體而又越過南嶺有廣西;江西行省也同樣跨過南嶺而有廣東;河南江北行省則合淮水南北為一;中書省直轄地區卻跨太行山東西兩側,兼有山西高原、華北平原和山東丘陵三種不同的地理區域;至於江浙行省,乃從江南平原逶迤直到福建山地。只有四川行省稍成四塞之國,但其北面屏障秦嶺業已撤去,難以養成長期割據的氣候。

行省這樣劃分就使所有山川之險完全消解。因此元代行省幅員雖廣,分權雖大,但是缺乏實行割據的地理基礎,也就不容易產生分裂局面。對比唐代的道和元代的省,我們就會發現,兩個朝代的劃界方法正好完全相反。唐代道的分劃是以橫向為主,而元代省的分劃卻以縱向為重。



唐代十道圖


中國的主要山川都呈東西走向,而唐代的道是以山川形便來分劃。所以唐初的十道,大都是橫長豎短,河南道由山東半島到豫西山地,江南道從東海之濱到貴州高原,橫向長度都在一千公里以上,縱向卻只有四五百公里,嶺南道、山南道、淮南道、隴右道也都是既扁且寬。只有河北道、劍南道是既狹而長,但這也是山川所限的緣故。河東道扼於太行山與黃河之間,河北道為渤海與太行所限。元代分省的趨向與唐代分道相反,一方面既要便于軍事上實行由北向南的控制,另一方面又要破除山川之險,因而省的形狀也自然與道完全相反。陝西、湖廣、江西、江浙四省南北長而東西短,正與江南、嶺南二道的橫向布置相徑庭。而中書省又把山東、山西(唐河東道)與河北合在一起,卻是變縱向為橫向。


後人對元代劃分行省的方法,大多予以貶斥。清人儲大文說:「元代分省建置,惟務侈闊,盡廢《禹貢》分州、唐宋分道之舊。合河南、河北為一,而黃河之險失;合江南、江北為一,而長江之險失;合湖南、湖北為一,而洞庭之險失;合浙東、浙西為一,而錢塘之險失;淮東、淮西、漢南、漢北州縣錯隸,而淮漢之險失;漢中隸秦,歸州隸楚,又合內江、外江為一,而蜀之險失。故元、明二季流賊之起也,來無所堵,去無所偵,破一縣,一府震;破一府,一省震;破一省,各直省皆震。」


平心而論,儲氏此說尚未完全搔到癢處,他還未提到最不合理的合嶺南嶺北為一,合太行山東西為一兩事。而且合江南江北為一是明代的事,元初雖一度有過,但後來已糾正。合浙東,浙西為一本非元代之過,唐代和北宋時浙東西未分,因此不宜說「盡廢唐宋分道之舊」。同時,歸州隸楚亦在唐宋而不在元。但是儲氏所說的,因天險盡去而引起地方治安無法維持的話,卻有一定道理。


再進一步分析,犬牙相入極端化的做法雖然發生在元代,但其思想在南宋已經萌發。偉大的民族英雄文天祥就寫道:「宋懲五季之亂,削藩鎮,建都邑,一時雖足矯其尾大之弊,然國已寢弱。故至一州則破一州,至一縣則破一縣。中原陸沉,痛悔何及!今宜分天下為四鎮,建都統御於其中,以廣西益湖南而建閫於長沙,以廣東益江西而建閫於隆興(南昌);以福建益江東而建閫於番陽;以淮西益淮東而建閫於揚州。責長沙取鄂,隆興取蘄黃,番陽取江東,揚州取兩淮,使其地大力眾,足以抗敵。」文天祥的建議幾乎與元代南方几省的分劃完全一致,這正是從政治軍事觀點出發而得出的共同結論。


文天祥為了北向抗敵,認為必須多頭突擊,又為了使地大力眾,必須合兩路為一路;於是他就主張合湖南與廣西為一,合江西與廣東為一,合江東與福建為一,產生縱向的合併。如果橫向合併,例如合江西湖南為一,合廣東廣西為一,那麼雖地大力眾,但卻只有一個突擊方向,在軍事方面自然不利。


元代統治思想恰好與此相反,是既要實行南向控制,同時又要使行省成為地大人眾的軍事殖民區。因此對宋的路也只能採取縱向合併的辦法,以荊湖南北路和廣南西路組成湖廣行省,以江南西路和廣南東路組成江西行省,以江南的福建路再加上南宋首都所在的兩浙路組成江浙行省。試想如果將湖南江西合組一個行省,兩廣又合組一個行事,那麼中央政府對嶺南的軍事控制不是鞭長莫及了嗎?因此元代的南向控制與文天祥的北向抗敵的思想不謀而合,正是合了一句老話:「相反而皆相成也。」


如果更詳細地觀察元代行省的分置過程,還可發現,元初七省的分劃完全是南下軍事征服行動的直接後果,後來的十一省則是根據行政管理需要,再作進一步調整所形成。這點留待後面再予以論述。但由上述情況看來,元代的分省建置並不全是「惟務侈闊」的毫無根據的胡思亂想,而是出於明確的軍事政治統治的需要而制定的。

當然,元代這樣分省只服從中央集權統治這個唯一的目的,這就必然要伴生許多弊病。一則地方無險可守,於長治久安頗為有礙;二則將不同氣候土壤的地理區域合而為一,對農業經濟發展帶來不利;三則行省地域過大,於和平時期的行政管理很不方便,省與路之間不得不再設道一級監察區域,增加了管理層次。所以明代興起以後,對這些弊病有所改革,但這些改革並不是放棄犬牙相入的原則,而是從另一個方向造成新的犬牙相入區域。



1368年明太祖朱元璋創立明朝,定都南京。圖為明朝南京都城


明初因為建都南京,南方的統治穩固,因此將元代南方三省統統一分為二,江西省回到漢豫章郡、唐後期江南西道的範圍,又成了完整的地理區域;福建省回到唐後期福建觀察使轄區和兩宋福建路的領域;兩廣則因襲宋代而有所調整。同時又將元代北方的中書省一分為三:北平(後改北京、京師)、山東和山西;將中部的河南江北行省之地分屬南京、河南、湖廣三省。元代犬牙相入之區只留下陝西一省。但是明代新的犬牙相入形勢又產生了。


首先是南京的建置。明太祖朱元璋定都江南的金陵(元屬集慶路,明屬應天府),他的老家又在淮南的鳳陽。於是洪武元年(1368)他以金陵與鳳陽為兩個中心,划出一個包括淮北、淮南和江南三部分不同地域的大南京,這是史無前例的舉動。淮河和長江都是歷史上行政區劃的重要分界線,元代以前跨淮或越江的政區都是罕見的現象。


元代雖厲行犬牙相入的原則,但元初的江淮行省只跨長江兩岸,元中期的河南江北行省僅越淮河南北,從未出現過同時跨江越淮的政區。明代南京卻不但越江,而且跨淮,曠古未有。南京又因為地位特殊,所以幅員很大,包含有十六個府和四個直隸州,其西北角直達今安徽碭山,離北平的南端不過一百多公里。南京的設置使鄰省浙江相形之下顯得過於局促——僅僅領有九府之地,於是後來將嘉興、湖州兩府從南京割給浙江。但這樣一來,卻又再次違背了山川形便原則,使太湖流域分屬兩個不同的高層行政區劃,而在歷史上,太湖流域從來處於單一的高層政區之中,從秦漢歷隋唐至宋元不變。


因此清初大學者顧炎武形容朱元璋這一作法如同把人腰斬一樣。南京屬下的府,也同樣存在犬牙相入的現象。如首都所在的應天府就地跨長江南北,鳳陽因是朱元璋老家,不但置一大府,還使其領域踞淮河兩岸。


南京而外,還有幾處典型的例子。第一個是河北省。朱元璋建立明朝是由南向北的軍事行動造成的,恰與元代相反。因此建立河南省的時候,故意使之有黃河以北的屬地,以和京師的南界成犬牙相入狀態。這條界線幾經調整,直到解放後才由曲折狀態變成直線,但河南省兼有河北地的現象依然存在,而且這塊地方是河南省比較富庶的地區,解放初還曾以之為主體一度建立過平原省。


第二個是廣東省。宋代的廣西比廣東有長得多的海岸線,因為今屬廣東的高州、化州一帶及雷州半島,以及今海南省均為廣西所有。元代也沿襲這一分界而立湖廣行省和江西行省。但元代在湖廣省下又將宋廣西沿海地帶,即高、化、雷、欽、廉諸州與海南島組合為海北海南道宣慰司。明王朝建立以後,分建廣東、廣西二省,但不恢復宋代原有分界,而將元代的海北海南道劃歸廣東省,造成廣西沒有一寸海岸線,以及欽廉地區幾乎與廣東不相連接的現象。這一犬牙相入的分界為清代與民國所繼承。解放後,欽、廉地區時歸廣東,時歸廣西,最終還是回到廣西。


第三是貴州省。貴州的邊界十分特殊,東、南、西三面且不提,其北面省界向內凹進一大段,四川省屬地如同一把尖刀直插入貴州的心腹。現代史上赫赫有名的遵義以及甕安、餘慶等地都屬四川,而非貴州所有。這樣劃界顯然是為了控制新建省的需要。直到清代雍正年間,貴州省才形成今天的完整邊界。

清代省界基本上沿襲明代而來,沒有大的變動,如上述貴州省界就是最重要的調整,再則只是在南京(清初改稱江南)、陝西、湖廣三省一分為二時確定新省之間的界線而已。



甘肅省


陝西分置甘肅省,是以延安、西安、風翔、漢中四府的西界為省界;湖廣分置湖北、湖南二省,是以原岳州府北界為省界。這兩處都不費什麼思量。只有江南省分成江蘇、安徽兩省則是經過深思熟慮,並不採用歷史上橫向劃分,以便符合自然地理區域的做法,而是豎切一刀,將其分成東西兩半,使皖蘇二省都包有淮北、淮南和江南三部分地。這樣做是為了使富庶的江南和稍次的淮南,以及經濟上相對落後的淮北能夠肥瘠搭配,以免省與省之間經濟背景相差過遠。歷史上農業經濟重心的轉移是由北而南。


本來淮北地區經濟文化都相當發達,漢晉時期所謂「汝潁之士利如錐」,是在經濟繁榮的背景上所產生的文化發達現象。唐代以後,淮南地區發展很快,有揚(州)一益(州)二之稱。南宋以降,則江南地區之發達已居於全國之首,淮南、淮北已瞠乎其後。直至明代時期,淮河兩岸,災害不斷,已退而為貧困地區了。把淮北、淮南和江南地區合於一省之中,雖然有悖于山川形勢,但是從肥瘠搭配的原則出發而這樣做,也只能說其情有可原。



建置管理方面的犬牙相入


犬牙相入的原則原來是純粹用於邊界的劃分的,對於單式政區而言,與山川走向不合的邊界大致就是犬牙相入的現象。但對於複式政區而言,卻有另一種類型的犬牙交錯形式。明代布政使司與都指揮使司的行使權力的地域範圍,有時並不盡一致。例如山西布政使司轄有大同、太原、平陽、潞安四府和汾、遼、澤、沁四直隸州,但山西都指揮使司卻只管大同府以外的其他地區的衛所,大同府範圍內及內蒙古地區的衛所則歸山西行都指揮使司所轄。這樣,從建置管理方面而言,山西布司、山西都司與山西行都司三者之間就形成交錯狀態。這是範圍較大的交錯。


較小範圍里的還有湖廣與貴州之間的例子。如貴州東南的黎平府就立於湖廣的五開衛之中,亦即從貴州布政使司來看,黎平府是其下屬,但黎平府的地盤卻又是湖廣都指揮使司所轄五開衛的實土,五開衛的行政機構就設在黎平府城內,下領黎平等十六所。故若以布司劃界,貴州東南角應劃至黎平府東界,但若以都司劃界,則湖廣都司西南界的一段卻要划到黎平府的西界去。但事情還不止於此,在黎平府所轄之湖耳長官司內還設有銅鼓衛,所以在地域上黎平府又不是簡單地與五開衛相對應的。


明代的學者已經注意到這種制度上的犬牙相入形態。王士性在《廣志繹》一書中,就兩次提到這種現象。在卷一《方輿崖略》中說:「潼關,陝西咽喉也,稱直隸潼關,而考核屬屯馬直指。潁州,南直轄也,而潁州(按:此處當脫一「衛」字)以隸河南。晃州以西,貴州地也,而清浪、偏橋以隸湖廣,黃平以隸四川。五開,楚轄也,而黎平以隸貴州。此皆犬牙相制,祖宗建立,自有深意。」在卷五《西南諸省》中又再次提及。

至於明後期之總督巡撫轄區更是有意兼轄兩個以上布政使司的邊界之地,這在時人看來也是一種犬牙交錯形式,故王氏在其《朗陵稿》中又說:「故國家初以流寇開督府於鄖陽,令得與汝南犬牙錯。」這是指設治在鄖陽的巡撫可以管到河南的汝南地區。


犬牙相制的目的自然是為了統治的需要,尤其在湖廣與貴州間是為了穩定苗族地區的措施。明後期曾經總督湖廣四川貴州等地的張岳,在其《小山類稿》中說:「湖貴之苗非有高山大川為之界隔,其田地犬牙相錯,貴苗未靖,湖苗未可恃以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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