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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潘考古,一次跨文明探險

原標題:科潘考古,一次跨文明探險


考古學家張光直曾提出「瑪雅—中國文化連續體」的概念,認為中國文明和中美洲文明實際上是同一祖先的後代在不同時代、不同地點的產物。在瑪雅文明消失1000多年後,做中國史前考古研究的李新偉,終於有機會實地考察素有瑪雅世界「雅典」之稱的科潘遺址。


瑪雅世界的「雅典」


「它橫亘在我們面前,猶如一艘在汪洋大海中被波濤擊碎的三桅船;桅杆不見了,船名消失了,船員葬身海底,沒人能說出它從哪裡來,船主是誰,已經漂泊了多久,為什麼遭難;消失的船員是誰,或許只能根據與此船相似的船隻來推測,或許永遠也無法準確認定。」


從2015年以來,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所的研究員李新偉在這塊已經發掘了百餘年的遺址上工作了近三年,他仍能體會到最初把它介紹給世界的人,涉足此地時的心情。

這是科潘遺址。1839年,美國探險家約翰·勞埃德·斯蒂芬斯和英國畫家佛雷德里克·卡瑟伍德一行人闖入宏都拉斯東南部,靠近瓜地馬拉邊界的密林中。當斯蒂芬斯在樹冠撐起的黑暗和野獸的嘶鳴中,忍受蚊蟲的叮咬,穿過沼澤,撞見被藤蔓包裹的石築遺迹,而砍斷荊棘,在石牆背後,顫顫巍巍地拾級登上30餘米高的金字塔,俯視熱帶雨林里的城市廢墟時,他寫下了上面那句話。



工人們清理剛剛出土的玉米神頭像


斯蒂芬斯在遺址內逡巡時,他的同伴卡瑟伍德則雙腳浸在爛泥里,為防止蚊子侵擾,戴著手套,蒙住頭,只露出一雙眼睛,藉助林間投下的微光,從早到晚為遺迹畫圖。在他們到來的200多年前,這座遺址曾被西班牙國王的使臣蒂亞戈·加西亞發現過。他見到叢林中的金字塔、祭壇、廣場、廟宇、石階、石碑和雕刻等遺迹。但直到卡瑟伍德的畫引起考古界的注意,這座古城才為外界所共知。那時,它已沉寂近千年。


與科潘遺址一同為外界所知的,正是瑪雅文明。斯蒂芬斯來到科潘以前,已小有名氣。他雖是學法律出身,但酷愛古物,曾遊歷埃及、巴基斯坦、希臘等古代文明的核心地帶,探訪古迹,出版過兩本遊記。直到在1836年的一篇對中美洲原著民的調查報道中,看到在墨西哥的尤卡坦半島和中美洲的森林裡,有造型奇特且歷史悠久的建築遺迹的零星記載,他把目光轉向美洲。他向當時的美國總統毛遂自薦,成為美國駐中美洲的代辦,坐船來到尤卡坦的貝里斯城,穿過瓜地馬拉,一路向東來到科潘。之後,他又折返回去,再次穿過瓜地馬拉,來到墨西哥南部的恰帕斯地區,探尋更多遺迹。1841年,他把自己的經歷和卡瑟伍德的畫集結成為《中美洲、恰帕斯和尤卡坦紀聞》,引起轟動。


斯蒂芬斯結合前人的發現和沿途遺址上的石碑,發現在中美洲呈三角形分布的獨特文明。這個巨大三角形的三個端點,頂角為尤卡坦半島,左邊為帕倫克,右邊就是科潘。這個大約方圓四五十萬平方公里,相當於浙江、江蘇、安徽、山東的面積加在一起的區域,因通行瑪雅語,宗教、習俗相同,而被稱為瑪雅地區。作為瑪雅文明重要的組成部分,科潘考古就此拉開序幕。


「還有多少遺迹,至今也不知道。」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所研究員李新偉坐在北京的辦公室里,叼著煙斗,用的茶杯是有仰韶彩陶風格的陶杯,桌上卻堆滿科潘考古的材料。在斯蒂芬斯的遊記轟動170餘年後,他來到已經成為世界文化遺產的科潘遺址。近三年來,他每到3月都要飛赴宏都拉斯,降落到兇殺率世界排名數一數二的聖佩德羅蘇拉,再開車在山路上顛簸三個多小時,駐紮到遺址旁的科潘鎮里,直到11月才回家。他負責發掘的遺址周圍仍舊被密林包裹,斯蒂芬斯在金字塔上的疑問依然縈繞考古學界,只是在百年間變成了一連串更為具體的課題。


當斯蒂芬斯來到科潘遺址時,遺址不遠處有一個當地人的村落,這些人雖是瑪雅人的後裔,但他們對遺迹的來歷一概不明。文字成為解答謎題的最直接途徑,而這些瑪雅人對石碑上的文字同樣一無所知。


大部分瑪雅文字能夠破解,有賴於西班牙征服美洲時記錄的一些瑪雅符號的發音。考古學家們在研究銘文、石碑後發現,瑪雅文明可以劃分為三個時期,公元前1500年至公元前300年是前古典期,瑪雅人發明文字、曆法,以及紀念碑和建築,文明逐漸形成;公元前300年至公元900年為古典期,瑪雅文明走向鼎盛,城邦往來繁密,各地巨大的宗教祭祀建築林立;900年至16世紀為後古典期,北部城邦興起,文化走向衰落。


在3000多年的歷史裡,瑪雅地區始終沒有使用過金屬,也沒有馬和帶輪子的車。「他們知道有金屬。曾在科潘發掘出一段金子做的骨頭,卻只是用於祭祀。他們的工具和武器始終是石頭。而遺址中的圖畫顯示,瑪雅人運送貨物都是背一個筐,然後把一條寬布帶勒頭上,後面背在筐上。」李新偉認為,沒有殺傷性很大的武器,也沒有能大規模調動軍隊的馬和車,使得一個政權難以有效控制一個很大的地區,導致瑪雅自始至終沒有發展出一個統一的大帝國,一直保持與古希臘城邦林立類似的格局。


考古隊用航拍技術勘探遺址


科潘因其地理位置,成為眾城邦中的「雅典」。它繁榮的年代相當於的中國魏晉到唐朝,從426年開始至810年終結,處在古典期的中晚期,它控制的範圍大致包括宏都拉斯的科潘河流域及瓜地馬拉的牟塔瓜河流域中部。在當時的瑪雅地區,類似規模的城邦有二三十個,但科潘附近的山裡有瑪雅文明最重要的玉石資源,而瑪雅地區戰亂最頻繁的地區集中在如今瓜地馬拉北部的佩騰湖周圍,科潘又距此很遠。手握資源,又安定,雖然不是瑪雅最強大的城邦,但科潘成為一個雕刻藝術精美、經濟發達的城邦。


「遺址里國王的雕像特別精細,國王手裡都拿著一個雙頭蛇法杖,雙頭蛇兩邊的嘴張開,祖先和各種神靈就從蛇嘴裡探出頭來。國王的裝束各不相同,有的穿著玉米神特有的網狀花紋裝飾的筒裙,身邊環繞著小玉米神。有的腰間系著一個鱷魚形寬腰帶,鱷魚頭垂在前頭。瑪雅宇宙觀中,鱷魚代表大地,雕像表現的是大地裂開,玉米神從大地里重生的狀態。」李新偉告訴我,瑪雅宗教是一種薩滿教,國王往往是法力最大也是責任最重要的薩滿。這些圖像是他們進入薩滿通神狀態後能夠直接看到的場面。「他們會拿大魚刺扎自己,有的人把舌頭扎穿了,然後把繩子穿到舌頭裡頭放血,有的把自己生殖器刺穿、放血,通過這些血來召喚來祖先和神靈。在迷幻的狀態下,他們常常會看到身邊飛起一條蛇,蛇張開嘴,祖先和神靈就會從中探出頭來。」


有些雕像與中國的良渚文化的一些元素頗為類似。「在瑪雅地區,只要國王在,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立石碑紀念時間的循環,還要建造新的神廟。」李新偉向我介紹,石碑上顯示,科潘最後一個王的統治持續到公元810年。在他之後,遺址中陶器表明這個地區的人口仍保持穩定,但到900年以後,遺址大量減少了。


「通過基因檢測,現在可以確定的是,美洲印第安人是在距今約1.5萬年的舊石器時代晚期的東北亞人群遷移到美洲後發展而來。」李新偉告訴我,考古學家張光直曾據此提出「瑪雅—中國文化連續體」的概念,認為中國文明和中美洲文明實際上是同一祖先的後代在不同時代、不同地點的產物。在瑪雅文明消失1000多年後,做中國史前考古研究的李新偉,終於有機會實地考察張光直先生提出的觀念。


科潘考古,新的視角與可能


科潘遺址分布在長13公里、寬2.5公里的科潘河谷內,核心區面積大約15萬平方米,是城邦的都城所在。城內由儀式廣場、金字塔、球場和王宮組成的核心區,現已是旅遊區,而位於核心區西南和東北,尚有兩個貴族居住區有待開掘。兩個貴族區之間,有白色石灰的道路相連。


2014年7月5日,李新偉隨中國社科院考古所應哈佛大學費什教授的邀請,首次踏入科潘遺址,在遺址內做了為期三天的考察。費什教授先用兩天時間帶領他們參觀核心區,最後的半天一路來到東北方的貴族區,引導他們來到編號為8N—11的貴族居址。這座建造於科潘王國末期的居址,中心被植被覆蓋,四面均有房屋,形成一個封閉院落,面積約4000平方米,等級僅次於王宮。事後看來,他安排的路線饒有深意,正像科潘百年考古的歷程。


核心區長寬各約1公里,北部是科潘第13王興建的大儀式廣場,作為在公眾面前舉行祈求豐產等各種儀式的場所。重要儀式之後,他將自己的盛裝形象雕刻成高大的石像,樹立在廣場中間。中央區有科潘第15王建造的象形文字台階金字塔,其西側台階寬達10米,有62級,均用雕刻有象形文字的切割石塊砌成,共有2200個文字,是瑪雅世界現存最長的文字資料。這些文字記錄了從科潘第1王開始歷代國王的在位年代和主要事迹。金字塔旁邊是科潘球場,瑪雅人用橡膠球在此比賽。西區的中央是最後一任國王建造的Q號祭壇,它的四個側面上,雕刻著16任國王薪火相傳的場面。旁邊修建了高大的第16號金字塔,是整個王城地位最崇高的「聖山」。

李新偉告訴我,自19世紀80年代以來,美國考古學者一直在科潘發掘,在上世紀70年代之前,也都集中在核心區。1885年,美國學者馬烏斯累對遺址進行了測繪、拍攝和發掘,獲得第一批系統而準確的資料。1891年,哈佛大學碧波第博物館與宏都拉斯政府簽署10年協議,開始遺址正式的發掘。進入20世紀,美國卡內基基金會資助對科潘遺址進行持續研究、修復和保護。


直到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間,遺址的貴族區才進入考古學家的視野。在這20年間,聚落考古學的創始人、哈佛大學教授戈登·威利和他的繼任者賓夕法尼亞大學教授桑德斯把考古的視野擴展至整個科潘河谷,將調查範圍的覆蓋面積擴大到135平方公里,又全面發掘了一些貴族居址。


不過,邀請社科院考古所前來的費什教授,是如今對世人了解科潘的歷史貢獻最大的人。「瑪雅人建一個重要建築,一般都要埋一個重要人物在下面,這個建築就有祖先的靈在裡面,好像有了根一樣。過段時間又有一個重要人物死了,他們會把原有的建築拆掉,在廢墟上覆蓋新的台基,把新去世的人放進去。」李新偉告訴我,「就好像玉米的成長、收割、再成長的過程一樣,建築也有由生到死再重生的生命循環。長此以往,台基一層套一層,大型的瑪雅建築往往如同『俄羅斯套娃』,在晚期建築的外殼下,覆蓋多個時期的早期建築。」


1988年,費什主持開展的科潘衛城考古項目,便是對遺址核心區的金字塔建築進行解剖。那是一種在中美洲通行的隧道式的發掘方式。「考古隊員把建築的外殼打透,碰到早期的建筑後,沿著牆找,看範圍大小,看有沒有墓葬。」李新偉介紹,「雖然原來的房子在重建的時候已經都拆了,但地面還在。考古隊員就要在地面上找是不是有坑,如果有坑可能就是底下有墓,弄清楚後,再把這層打透,去發掘更早的建築。」


通過這種方式,他們在金字塔里找到了文字記載所對應的物證,使科潘早期的歷史成為信史。科潘遺址內的象形文字記載,這裡曾有16任國王。在Q號祭壇頂部的象形文字中,記錄著王國建立的光榮歷史:來自遠方的第1王雅始庫克莫在一個以交叉火炬為標誌的聖殿中獲得太陽神的加持和可以建國稱王的身份,經過152天的長途跋涉,於426年9月5日來到科潘,建立王國。而在第16號金字塔下,果然發現了第1王和王后的墓葬。對第1王的骨骼鍶同位素分析表明,他成長於佩騰地區的強大瑪雅城邦蒂卡爾。他獲得神力的聖殿,就是墨西哥盆地的特奧蒂瓦坎城的太陽金字塔前的神殿。


經過30多年的發掘,費什積累了極其豐富的材料,需要沉澱下來整理,但發掘工作不能停。他想到了在他學生時代欽佩的哈佛教授張光直先生,認為中國學者若能進入瑪雅領域,應該會為瑪雅研究提供一個新視角。於是,他想到了具備豐富考古經驗的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所。


李新偉記得,遺址考察的最後一天,費什帶他們穿過茂密的雨林,來到那座荒蕪的貴族院落。他們沿著布滿青苔的陡峭台階爬上東側的主殿,刻著日月星辰神像的石榻出現在眼前。上前一看,月亮神竟懷抱著一隻玉兔。費什環顧周圍被巨樹藤蘿覆蓋的廢墟,對他們說:「這裡是中國考古學家開始的好地方。」


瑪雅—中國:隱約的文明連續


2015年7月,李新偉帶上防止腹瀉和蚊蟲叮咬的葯就來到了科潘。到達後第三天,他們便已經帶領工人清理覆蓋在發掘區上的樹叢,開始工作。


2007年到2008年間,他在哈佛燕京學社做訪問學者時,費什就在身邊。但李新偉與他擦肩而過,「那時候一心想的是多學些西方關於社會發展演變的理論,對中國文明起源問題提出自己的認識。」5年後,李新偉到瓜地馬拉參加會議,參觀瑪雅的蒂卡爾城邦遺址,第一次進入瑪雅世界。他在參觀時,看到日本人在遺址邊建立的工作站,還曾為不知中國何時也能在瑪雅開展田野工作而悵然。沒成想,一年後就有了機會,社科院考古所與宏都拉斯代表正式在北京簽約,約定自2015年開始,雙方在科潘遺址的發掘與研究方面實施為期5年的合作。


李新偉在8N-11貴族居址北側建築內的隧道里與宏都拉斯考古學家交流


到了科潘鎮,李新偉一邊發掘,一邊就要想著就地修復。石頭遺址在長時間風吹雨打後,上層的建築已經垮塌。考古隊挖探方,畫圖、拍照,逐層清理坍塌的石頭,清理到最底層後,建築本身哪裡是牆,哪裡是台階才顯露出來。「石頭建築垮塌後,牆東倒西歪地擠在一起。把坍塌的石頭清走後,牆更容易倒,就需要馬上復原。」


所幸,他的考古隊分工明確,經驗豐富。決定在何處挖探方、挖多少的人,是李新偉的洪方合作夥伴荷西。宏都拉斯沒有資金支持本國學者獨立發掘,荷西在美國拿到博士學位,配合哈佛大學工作多年。而在考古工地,有10名發掘工人和6名技工,工人兩兩一組挖探方,一人挖,一人搬石頭。因為哈佛考古隊已在當地工作數十年,形成一套完整的記錄體系,技工的分工比國內的考古隊更細。負責測量和照相的有一人;畫圖工作量大,由兩三個人負責;還有一人專門負責管理文物,為出的文物編號、登記、放入庫房。「這些當地的工人從早上7點,干到下午4點。小的20多歲,最大的已將近70歲,跟哈佛一起幹了30多年。」李新偉讚賞他們的職業精神,「我們給他們的工錢略高於當地的平均水平,他們把這裡的活兒當作十分嚴肅的工作。家住得遠的人,早上6點就要出門趕過來。」


對於田野技術本身,李新偉有充分的信心,也為他們帶去新的方法。「這些年國內田野技術發展很快,而且中國遺址非常複雜,挖過國內的大量史前遺址,其他遺址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李新偉向我介紹,最初繪製探方的平面圖時,技工採用傳統方法,設立基線,用尺子測量每個石塊和遺物的位置,照實物繪製。對於複雜的探方,一個熟練的繪圖員加上一個助手,一天才能完成一個探方。「我們在國內發掘中,已經使用通過相片生成三維模型,以探方正投影為底圖描繪,對照實物修改的辦法。我向荷西提出這個方法。他開始拒絕,說傳統繪圖法經過長時間的檢驗,也是宏都拉斯考古操作規程的一部分,難以更改。我們就先按自己的方法,繪製了幾個探方圖,請荷西和繪圖人員與傳統方法繪製的圖對比,終於說服他們,極大提高了工作效率,也打消了他們對中方考古學家發掘水平的疑慮。」



沙盤復原的龍頭神鳥協助玉米神重生的雕刻


完成整個遺址的測繪和三維模型製作後,他們首先發掘最重要的北側中心建築,發掘面積約600平方米。這是座祖廟,有兩層台基,原本有5米高,第二層台基四面牆壁上有13組墨西哥紀年和交叉火炬的圖案,與核心區內Q號祭壇中對第1王的記載吻合,表明居址的主人與科潘王國起源和王族關係密切。


發掘完畢後,解剖建築是另一項重要工作,隧道式的發掘方法是李新偉面臨的全新挑戰。「對我們來說,難度主要是在分辨各個時期的建築上。」他告訴我,貴族建築的基本建築方式是在檯子上蓋房子。檯子一層一層砌起來,最外層叫切割石,由一塊塊磚很規整地壘起來,很好辨認。但裡面就比較隨意,直接用泥把各種碎石砌起來。瑪雅人拆除早期建築,有時會把切割石也拆掉,再利用到外頭。「等於是把皮給剝了。當打穿晚期的切割石後,早期檯子上的切割石已經被去掉了,所以進到建築中後,你要分辨出來,哪個是早期的檯子,哪個是後來填的,這有一定的難度。」


憑藉在國內積攢的分辨土層的經驗,他們在北側建築下面發掘了近20條隧道。「對一座貴族居址做如此精細的發掘,科潘之前是沒有過的。」李新偉說,他們發現了早期和中期的建築,並還原出建築建造的經過。有些在形制上與王宮區頗為類似。墓葬里的隨葬品來自瑪雅世界中部地區,距科潘數百公里之遙,說明此貴族家庭享有很高的地位。

李新偉告訴我,這座居址四面的建築,均是由中間大,兩邊小的三個房屋構成,東面的建築已在上世紀90年代由賓夕法尼亞大學發掘。如今,他們已經發掘完的北面的三個建築,南面的建築都沒有動,西側最北面的房屋剛發掘完,正在做中間最大的房子。就現有的發掘成果來看,他們已經為深入認識科潘城邦的社會結構、貴族與王室的關係、社會變革及其衰落等提供了新材料。「我們在北側各建築之間的夾道內發現大量遺物,應為貴族家庭離開後,繼續利用這裡房屋的居民所遺棄。這些遺物中的陶器屬於古典時代終結期,它們的存在表明,科潘王國衰落後,此地仍然有大量居民。所以,科潘乃至瑪雅文明的衰落,並非災難性的毀滅,可能更主要是王國政治體系的崩潰。」


不過,對瑪雅文明的精神信仰體系不熟悉,在李新偉看來,始終是一大障礙。他在第一次考察後,就開始看關於瑪雅的資料,在科潘時,堅持每周學習三次西班牙語,想像哈佛大學的研究者一樣,踏踏實實地扎進去。「新的雕刻出土了,趕快問荷西,問費什,看書,查資料。身在瑪雅世界發掘,從自己發掘出的文物入手,深入了解瑪雅文明,那種領悟是讀多少書都難以獲得的。」李新偉告訴我,面對陌生,卻又與他熟悉的良渚文化有諸多相似之處的瑪雅文明,他最大的觸動是,中國的上古文化中也有重視薩滿的一面,只是我們始終與外界的文化有很多交流,改變了自己文明的形態。「如果我們重視薩滿的文化延續下來,可能也像瑪雅一樣吧!」


考古隊對西部建築進行發掘時,一次工人們正在清理倒塌的石牆,忽然從亂石中躥出一條黑紋珊瑚蛇。這是中美洲最毒的蛇,人被咬一口,恐怕凶多吉少。把蛇趕走後,沒過多久,他們卻在這條蛇盤踞的亂石中,發現了與中國龍酷似的龍首雕刻。這樣的奇遇,遠未結束。


(參考資料:《神祇、陵墓與學者:考古學傳奇》,西拉姆著,劉迺元譯)


(本文電子版由作者提供,文章來源:《三聯生活周刊》2018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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