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坐在寶馬里哭，還是坐在自行車后座笑？

■主持人：安歌

■傾訴者：傾訴者：曉芸43歲

上周六曉芸在微信上加了我，她說她是我們的老讀者了，自從有新文化報就開始看情感欄目。她想來傾訴很久了，她很想聊聊自己的生活，聽聽我對她生活的評價。她還說原本想當面講，但是她做不到。曉芸說，等你聽完我的故事，就知道我為什麼無法和你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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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是做生意的，從小我家就沒缺過錢。上中學的時候我有過一個男朋友，他是我的初戀，後來因為家庭的原因分開了。高中畢業之後，朋友給我介紹了一個男人，就是我現在的老公。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很好，當年他是個很精神的小伙，見第一面我就被他的氣質打動了，他對我也很滿意，覺得我是那種很文靜的女生。

我和老公戀愛的時候感情非常好，他對我特別體貼，其實他家條件挺一般的，但是特別捨得為我花錢。他每月工資一拿到手就給我買吃的穿的，帶著我去看電影。其實我不在意他給我花了多少錢，我感動的是他對我那份心，他對我能細心到什麼程度呢？我們吃葡萄的時候，他能把每顆葡萄的皮給我剝好遞給我。他還是個非常有才華的人，會彈吉他會唱歌，有時也會給我邊彈邊唱。現在回想起來那是像糖一樣甜蜜的時光。

就在這樣的甜蜜中我們結婚了，當時我非常年輕，也就是和大學生一樣的年紀吧。也許是當時太年輕、也許是一切都太過順利，有些問題是我後來在生活中才發現的。結婚之後我想繼續讀書或者工作，可是我老公不同意，他說他的工資可以養活我，我安心做個全職太太就好。用現在的話來說，他心裡完美的家庭模式是「我負責養家，你負責貌美如花」。他說到做到，非常努力地工作，掙的錢雖然不拿給我管，但全部用在家裡，對我也和結婚之前一樣，沒有不捨得給我花錢的時候。

我老公是個非常有主見的人，無比地要強。剛結婚的時候我父母家和我們住在同一個小區，父母心疼他平時工作辛苦，想讓他每天下班來家裡吃飯，可他每次都拒絕，他自尊太強了，生怕別人說他倒插門，靠著岳父家之類的。不久之後我就懷孕了，我在甜蜜中稀里糊塗地生下了兒子。生完孩子我又和他提出想工作，他還是死活不允許，從此我也不想工作的事了，反正家裡錢夠花，我媽總說我心大、想事少，也許真的被她說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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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孩子之後我老公開始琢磨做生意。他原本在國企工作，那個年代國企是人人羨慕的單位，但他是個很有志向的人，不甘心掙死工資，特別想做一番事業，於是在眾人不理解的目光里，他辭去了工作，開始自己折騰。在這時候我和老公之間的矛盾就漸漸開始出現了。我太大大咧咧，那時還不知道後來會發展到我受不了的程度。剛開始，我只以為他是要強、心眼小而已，現在看來，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大男子主義。這個時候我們的吵鬧就越來越多，他不喜歡我交朋友，異性朋友絕對不允許，同性也不行，我在家待著沒事幹，有時候想和女性鄰居打打麻將他都不高興，總因為這個和我發脾氣，他覺得那些人都沒素質。所以從結婚之後，我就沒交過新朋友，甚至連個熟人也沒有，每天就呆在家裡。

說回我老公，他本身是個情商智商都很高的人，又非常努力，所以他的生意很順利，九幾年他就賺了幾百萬。這算是第一桶金，他的眼光也很獨到，有了錢之後投資的都是後來發展很好的行業，生意越做越大。大到什麼程度呢？現在他有好幾個公司，所有的員工加起來有好幾萬人。他原本在長春做生意，後來發展到瀋陽、上海。為了在上海工作方便，還在上海最好的地段買了兩棟別墅，這是最近兩年房價特別高時候的事。安歌，我說這些不是為了炫耀，我想讓你理解我的處境。可以說現在錢能解決的問題，在我家都不是問題，但我的痛苦是錢解決不了的，我太絕望了。

隨著我老公生意越做越大，我卻更加孤獨了。我原本有幾個閨蜜，偶爾聯繫，但漸漸地人家都不理我了。我直到現在也不知道老公用了什麼方法讓她們和我疏遠了，但我可以確定是他做的，因為他曾經說過。結婚幾年後老公突然帶我去北京旅遊，回來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旅遊期間我高中同學組織聚會，他就是想讓我躲開這個聚會才帶我出去的。回來之後我才在同學的口中聽說聚會的事。所以現在的我，沒有任何朋友，除家人之外唯一還能說得上話的人只有商場的服務員，因為他唯一允許我出門做的事只有購物，而且天黑之前必須回家。只要到了四五點鐘我還沒到家，他最少能給我打十個電話，問我什麼時候能回來。不瞞你說你，這麼多年來我幾乎不知道下午六點的外面是什麼樣子的。對了，他還雇了兩個廚師、兩個保姆，還有一個助理，讓這些人照顧我。兒子上初中的時候他又給我雇了一個保鏢，每天至少12個小時候跟著我，只有我睡覺的時候不在。我老公的說法是要保證的我安全。我知道這一方面是保護和照顧，另一方也是在他去外地忙生意的時候看著我，這些人都是他家的親戚或者熟人。

我老公對我不能說不好，我覺得他是愛的我，但這是一種金屋藏嬌似的愛。我們之間沒有第三者，按說像他那麼大的老闆誰身邊沒有個小三小四，他沒有。他有時在外面飯店吃到什麼好吃的菜，都會想到打包回來讓我嘗嘗，但就是不給我自由。他不允許我交任何朋友，不許我見家人、不許我出去玩，我只能接觸他和保姆。也許你想像不到，我每年最開心的事就是和我的妹妹和妹夫吃一頓飯。因為老公不喜歡我父母家，也不喜歡我的妹妹、妹夫，他瞧不上人家。我結婚後沒在父母家住過一晚，每年和妹妹吃飯只有一次他是允許的，而且只有兩個小時，超過兩個小時就電話轟炸。每次我開開心心地去吃飯，然後都充滿焦慮地結束，生怕時間長了他不高興。

他每次做生意回來，無論我人在哪裡，哪怕我在做頭髮做到一半，我也必須放下馬上回家陪他。我做頭髮必須找女髮型師，男性絕對不行。他曾說過，要是發現我找了男性髮型師他就再也不讓我出去做頭髮了。我不能讓別的男人碰，我連一根頭髮絲都是他的。每次想到這句話我都想苦笑，我還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嗎？我覺得自己已經成了他的私有物品。

就這樣的生活，我家保姆都看不下去。雖然她們是我老公的親戚，但是她們每天看著我的生活非常同情，用她們的話說，養個寵物還得遛遛，可我呢？每天早上起來我都不知道這一天我該幹什麼。老公卻從來不理解我的苦，有時我實在無聊看看電視劇，回家他看到了也不高興，說電視劇都是假的，你看那麼認真幹嘛？他從來不想想我是實在沒事做才這樣。他也從來都不問我你在家寂寞不寂寞，他只覺得已經給了我最好的生活，他覺得我夠享福了。

安歌，我早就想跟你傾訴，早就想問問你，或者任何一個女性，過這樣的生活，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福？

我時常會想，我這樣算什麼呢？是他包養的金絲雀嗎？我記得有幾次我和他一起去買房子，連售樓小姐都看得出來他的控制欲，人家都以為我是他包養的小三之類的，雖然我知道自己不是，但是想想我和那些人相比，有什麼區別呢？也許有吧，人家還比我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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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生活過久了，原來大大咧咧的我不見了，我發現自己再也不會笑了。我衣食無憂，只是被人限制著不能做這個、不能做那個，凡是老公不喜歡我做的，我就不能做，沒有別的理由。我覺得這是溫水煮青蛙一樣的日子，自由和朋友開始是怎麼失去的我完全意識不到，等我驚覺到「笑」這個最簡單的事我已經不會做了的時候，徹底晚了。

這麼多年吵架時我不是沒想到離婚，但是我真離不起。他曾說過，如果我離婚跟別人，為了男人的尊嚴，他追到天南地北也要找到我們，把我們都殺了，哪怕他為此坐牢，也是好漢一條。有時候吵得激烈了，他還會說，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給你花了多少錢，原來他一筆一筆都記著。夫妻之間他跟我這麼算計，我能不傷心嗎？

年初高中同學聚會，這次我老公在外地做生意不知道，於是我去了，從前的初戀聯繫上了我。後來我們在手機上交流，我才知道原來當年我們的分手是一場誤會，他分手後在傷心之下結婚了，一年之後就離了。初戀說原本他只想知道我過得好不好，如果我過得好，他就不說什麼了，可現在他放心不下。他說不是想和我怎麼樣，他知道我不可能離婚，只是希望能陪我聊聊天，讓我快樂一點，別像現在這樣，他說我都快悶成抑鬱症了。後來我找機會溜出去和他吃了一頓飯，最簡單的路邊攤。但我真的很久沒那麼快樂過了，當時我真有一種寧可坐在自行車后座笑，也不坐在寶馬里哭的感覺。吃完飯我趕緊回去了，什麼也沒發生。臨走的時候我們擁抱了一下，我哭了，心情特別複雜。一方面我知道我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僅僅是這樣的交往讓老公知道了一定也會天翻地覆，另一方面我對初戀現在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說如果我現在不能和他在一起，他也願意等我，因為我老公比我大很多，等到我終於有自由的一天，哪怕只有一天我們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他也覺得這輩子值得了。這麼多年他一直單身，他一直忘不了我。我能感受到初戀對我的情感是真的，安歌你不要以為他看我現在有錢，是為了圖錢才這樣說，他知道我家的錢根本不在我手裡，而且他本人非常注意這些，從上學時候我就知道他不是那種人。

所以我的糾結就在這了，我的老公和初戀，兩邊都是愛我的人，而我現在又是這樣的生活，我說不清對這兩個男人是什麼樣的感情。我想問問安歌和大家，我的生活是正常的嗎？我的情感是可以理解的嗎？我自己真的沒有答案，因為我太久沒有接觸過外人了，太久沒和別人聊天了，我沒有一個參照標準，請你給我一個判斷吧。

安歌點評

曉芸的婚姻問題不在於初戀的出現。她能對初戀有複雜的感情，是因為婚姻生活讓她透不過氣來。她的婚姻生活確實不是人們眼中正常的生活，是必然會讓人痛苦的生活。就算曉芸的老公愛她，也是用她無法接受的方式在愛。無論有沒有另一個男人的出現，曉芸反叛的種子早在日復一日的控制中埋下了。因為人不是物品，這樣的管制必然會產生反彈。

另一方面，曉芸對老公的感情類似於斯德哥爾摩效應，因為老公人為地給她創造了一個封閉的環境，沒有親戚朋友、少有外界信息的介入，這造成她一開始對老公的控制是不知不覺的，因為她沒有外界做參照，無法認識到自己和自己環境里的問題。在這個過程中她對老公的依賴、對改變的恐懼也與日俱增，所以最後她剩下的自由越來越少。

說回在初戀和老公之間的選擇，該和誰在一起，這應該是兩個孤立事件，你需要單獨處理，否則就成了用和一個在一起來逃避另一個人，這對二者都不公平，對你自己也沒有好處。所以建議曉芸，選擇的第一步是認清自己和自己的現狀，然後想想到底適合哪一邊，以及選擇之後可以得到什麼、需要付出什麼代價，這個代價自己是否能承擔。畢竟做選擇題的第一步是讀懂這道題，以上的思考就是讀題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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