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嘴」的佛陀，他正微笑著聽我說話呢！

文/聖玄法師

鑽進古樸的佛龕，站在佛陀座下，親近微笑著的佛陀，拂去金身上薄薄的灰塵，靜靜凝視佛陀的面容，威容端嚴，靜謐的氣質流露出強大的攝受力，感到更加莊嚴、親切，真是太幸福了！

仔細端詳佛陀的面龐，終於體會到什麼叫作「目不暫舍」，飛馳在外的心也頓時寧靜下來，站在佛陀的身邊，忍不住在佛陀的耳邊說幾句悄悄話，復又端視，他正微笑著聽我說話呢，嘟嘟嘴，很可愛。

這樣的神情真是太親切了，兩頰隆滿，有一些「嬰兒肥」的潤澤，令人見而生信；紺目微張，像一泓澄澈的湖水，是專心於禪定；而佛陀的嘴唇，有一些「嘟嘟嘴」的可愛，定然是在靜默中舌頂上齶，內心散發出的微笑。

原來這些就是出現於人間的佛陀親切而體貼的性格啊！

記得《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里記載，玄奘大師到達釋迦牟尼佛成道之處菩提伽耶，在菩提樹下五體投地至誠瞻仰，卻潸然淚下，哽咽悲泣：「佛成道時不知漂淪何趣，今於像季方乃至斯，緬惟業障一何深重！」

遙想當年，玄奘大師見到佛陀成就無上正等正覺的遺迹，何其感傷，亦多麼珍惜！又一千多年過去，我們距離當時更加遙遠，今天的我們，所能見到的，也只是這樣模糊的一個身影而已，悲哀更甚。

但我相信一代又一代的佛法行者，就在這種情結下，承擔起聖教的命運，與眾生的責任！佛陀的性格正通過他們，流傳到今天。

一如剛毅峻烈的臨濟禪師，似痴若狂的濟顛禪師，冷然獨行的永嘉禪師，內斂婆心的洞山禪師，氣魄奪天的慈明禪師，以心傳心，用最有生命力的方式傳承佛心！

又如親近國主、廣布教化的道安大師獲得了一時同輦的殊榮，更為佛教中國化開創了新的格局，他的高足慧遠大師卻隱居廬山三十載，「影不出山，跡不入俗」，高唱「沙門不敬王者」。

躬耕叢林的五祖弘忍，晝則混跡驅使，夜則坐攝至曉，終老於鄉野，與此同時，棲身王都的玄奘大師隱忍著朝局動蕩的衝擊，為傳譯經典不辭佝勞。

就近而言，太虛大師悲心懇切，奔走於全球，力圖革新，終於為沉寂的佛教注入了最有生命力的思潮，虛雲老和尚則恪守傳統，為千古以傳的禪宗保留一領大衣，再開啟一段輝天燭地之生機。

這些鮮明而豐富的性格，信手一拈，便是殺活縱奪的手眼，無限風光蘊藏著活潑潑的機用。

夾山善會的狐疑遇到凜然暢快船子德誠捨命證明，才有「釣盡江波，金鱗始遇」的果斷；葉縣歸省禪師若非得了忍辱安然的浮山法遠，他那些陸沉賤役的凌厲手段，也無處施展；白雲守端苦參多年，如未遇到故弄玄虛的楊岐方會一番譏哂，哪能言下徹悟！

乃至品味佛陀住世時的故事，更是有趣。

聽聞一偈便得法眼凈的舍利弗尊者猶會「常獨處山林樹下，若坐若行」，悵然所失，「終日竟夜，每自克責」；而佛陀的侍者阿難尊者也自謂「猶恃憍憐」，向佛撒起嬌來，「我佛寵弟，心愛佛故，令我出家」；甚至是最為老成持重的摩訶迦葉尊者，斷盡諸漏，聽到曼妙的音樂，也不禁翩然作舞，沉醉其中，如是等等，不一而足。

在佛陀的年代，上座大弟子之間尚有許多爭論，看到這些，我不禁感慨，為什麼佛陀這麼偉大，可是社會的現實也不理想，凈土的眾生也會有分歧爭論嗎？師父說：「你之所以這麼想，其實都是因為凡夫見。」

且如眼前的阿難迦葉兩位尊者，在佛陀示寂以後，有諸多分歧，迦葉尊者在結集經典時將阿難尊者拒之門外，此番逼拶之下，阿難當夜便廓然得悟，即以神力從門鑰孔中入，禮拜懺悔。

大迦葉摸摸他的頭寬慰他：我是為了你得道，才這麼做，你既已得道，心中自沒有嫌恨，我也是如此。

「譬如手畫虛空，無所染著；阿羅漢心亦如是，一切法中得無所著。」這個隨侍佛陀二十五年的阿難，也就是在佛陀涅槃，失去依賴之時，才慚恥悲泣，豁然大悟！而佛陀在臨終也早有囑咐，褒揚阿難盡職盡責，沒有凡情的難捨與依戀，全然展露出偉岸的胸襟。

斷盡煩惱習氣的佛陀，一切智德圓滿，「不墮諸數」，而在人間示現「佛在僧數」，成為僧團的一份子，親自縫補衣裳、照顧老病，有時也會患病遭疾、受諸罪報，讓我們心底的親切感油然而生。

特別是在佛陀的晚年，身體欠佳的時候，為了成就窮鐵匠純陀的布施功德，欣然接受了他供養變質的旃檀耳，也因此迎來了色身生命的入滅，但是佛陀還是告訴弟子們，這一餐供養的珍貴，以告誡弟子們對純陀仍要心存感激，也保護了純陀免受未證果弟子的嫌恨，這樣細緻入微的溫柔大抵就是佛的性格吧。

法性生身的聖者誠然偉大，而以血肉之驅行走在大地上的老師，行難行之事，忍難忍之苦，與我們尚在纏縛中眾生攜手而行，並給予身邊的人細緻入微的關心，更是無比的溫暖與鼓舞！

這些親切的面容和身影，傳遞給我們最堅定的信心，我們與一切賢聖性無二致，但憑此心，皆當作佛！何以作佛，經中處處宣揚，「若人慾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一心能成辦無邊世界，端詳著佛陀的面容，又想起五祖大師的話：「不識本心，學法無益。」慧公老和尚亦殷勤叮嚀：「修行最容易出現的偏差，就是只求有功德，不求明心見性。」

若不在心性用功，向外的馳求永遠解決不了內心的不安，再多活計也徒增焦慮。

站在佛陀身邊，看著手結禪定印的佛陀，想起佛說自己也曾為惡人、小蟲、地獄眾生，而能成就萬德周圓的世尊，可見心的偉力，由此也貼近了他的心、我的心。

寺里有一位法師，上個月回家省親，回來以後，對我們說，「以後跟大家說話，我都要手動比心。」

聽他說，這次回家，坐在曾經卧室馬桶上，再也沒有體會到「波塞冬之吻」，這一個小小的驚喜，讓他感覺到世界的善意，「我連和馬桶都能夠和解，還有什麼是不能和解的呢？」

說著，他又端起雙手，比了一個「心」形。

在佛經中，「心」的含義甚廣，「唯心」的內涵也非常豐富，然宇宙萬象，平等無殊，不外乎法性的顯露，何以不言大地、虛空、水火……而言「心」？蓋為指示修行之下手處，不須高推聖境，也不須馳求千里，成佛的品質，就在人人貪嗔煩惱中本自清凈本自具足的一心，我等眾生可即此一念心而通達法界心，與諸佛如來同一鼻孔出氣。

在釋迦牟尼佛宣說「一切眾生皆當作佛」時，多寶佛塔從地湧出，為之證明，多寶如來分半座予釋迦佛，是故後世常有多寶佛與釋迦佛並排對坐的造像。

安國寺青雲塔里就供奉著多寶如來，也是嘟嘟嘴微笑著，親切地注視著攀登至此的人們，有一天我問師父，為什麼這裡沒有供奉釋迦牟尼佛像呢？

「有啊！」

「在哪裡呀？」

「在你心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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