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葉：旅行沒有意義，它和我們的人生一樣虛無
當許多人還只是把環遊世界當成人生終極夢想清單上的一項待勾選項時，朱一葉背上一口鍋就出發了！
歷時10個月，到過約14個國家，她完成了橫穿亞非大陸的壯舉。在路上她遇到了許多有趣的人和事，也親身經歷了旁人難以想像的危險。
方舟女性小說讀書會第21期的語音直播，我們有幸邀請到了作家朱一葉。曾經背鍋穿越亞非大陸的她，與我們分享了——
- 旅途中的趣聞和親身經歷的危險；
- 旅行的意義和路上的思考；
- 對獨自出行女性的建議，以及旅遊攻略；
- 為什麼背著一口鍋去旅行？
以下為這場語音分享的錄音和文字實錄——
（可進入直播間聽取完整內容和閱讀聽眾討論。）
1、首先，請你先簡單介紹一下你走了多久，去了哪些地方吧？
我們大概用了十個月的時間，從廣西的友誼關出境越南，然後是柬埔寨，寮國，泰國，馬來西亞，緬甸，印度，斯里蘭卡，當時看到斯里蘭卡飛約旦機票很便宜，就飛到了約旦。接著我們從約旦坐船穿越紅海，來到了埃及的西奈半島，之後又穿越蘇伊士運河到達了非洲大陸。
我們陸路過境衣索比亞和肯亞，穿越赤道，一下子從春天到了秋天。回國的時候我們飛到了尼泊爾，然後從尼泊爾入境西藏，又從西藏一路向東，最終到達煙台。一路上也沒什麼計劃，基本按照下一程可以簽到哪個國家就往哪裡走的。
2、旅途中有什麼有趣的人和事可以跟大家分享的呢？
我們在緬甸的帕安遇見了一個美國人，不到五十歲，會說很多種語言，中文也很好，有點台灣口音，他在華盛頓是一位三輪車夫，旺季的時候租一輛三輪車，在景點之間拉客人，還為客人介紹一些華盛頓的人文歷史，淡季的時候就出來騎車環遊世界。他告訴我們，八十年代就來過中國，從昆明一路走到了西藏。
在肯亞，我們遇見一個日本人，他之前也是出來旅行，到開羅的時候，看蘇菲舞著了迷，就留了下來，一邊工作，一邊學習蘇菲舞伴奏的手鼓，在馬賽馬拉的銀河下，他還為我們表演了一段。
在路上遇見兩個從鄭州騎自行車到非洲的男孩，他們在路上認識了兩個女孩，其中一對已經結婚了，還有一對留在非洲工作。
在內羅畢的時候，有一個在肯亞修建機場的中國女孩，通過搜索微博附近的人發現了我們，並邀請我們去了一家非常隱蔽的中餐館吃了頓豐盛的大餐，讓我們感受到了同胞的善良和熱情，最有趣的是裡邊的服務員都是穿著唐裝的黑人。
實際上旅行基本就是由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組成的，感覺這個話題可能一天一夜也說不完。
3、去某些地區會不會很危險，比如印度，非洲？有沒有親身經歷一些危險？
這應該是每一個想要背包出去玩的人最為關心的問題，大家普遍對印度和非洲有著較大的偏見，好像印度滿街都是強姦犯，而非洲滿地都是搶劫犯一樣，這實際上和大多數人認為非洲很熱很曬一樣，是一種因為無知而導致的偏見。
非洲有些地區和我們一樣有四季，冬天也是很冷的，而且非洲有很多國家和地區氣候宜人，比如衣索比亞的首都亞的斯亞貝巴就非常涼爽。現在在印度，特別是非洲，有很多中國公司在搞建設，旅行者也越來越多，隨著更多的了解，偏見就會慢慢消除吧。
要是說危險，確實也有，比如南亞，中東和非洲有些地方時局不太穩定，經常有恐怖襲擊和爆炸案。而像內羅畢這樣的東非大都市，街上很多持槍巡警，上公交車都要從頭到腳徹底安檢。我們一個朋友的朋友，之前在巴基斯坦騎行，就被恐怖分子抓走了。而我們一起走的小夥伴，一個在衣索比亞被偷了ipad，一個在南非被搶了相機，還有一個女孩在坦尚尼亞上了一輛陌生人的汽車，幾個小黑搶劫之後就把她在了馬路上。今年快過年的時候，上海的一個小夥伴在納米比亞出車禍去世了。
親身經歷的危險也有很多，十年前第一次出國玩，在馬拉西亞婆羅洲一個叫古晉的小城，住在一個上百年歷史的教堂里，半夜被入室盜竊，拿得一乾二淨，連包都沒留一個，枕頭下邊的耳機也沒忘拿走。我們當時身無分文，護照也沒了。我們分析估計是被教堂里的人下藥了，要不然不可能毫無察覺。後來在一位開旅館的華人的幫助下，生活了一個星期，辦理了回國證，這是一次既悲慘又感人的經歷，我們第二年專門背了土特產又回到古晉去感謝那一家華人。
在印度的西里古里我們結識了一對不丹情侶，男的說自己在義大利生活，是活佛的兒子，職業是一位外科醫生，他爸爸也在義大利，而女的是他的未婚妻，和我們一樣要去菩提伽耶，他說那裡對於佛教徒來說是世界的中心，大寶法王正在開法會。他倆和我們一起住進一家旅館，每天都在廚房一起做飯吃，他慷慨又健談，特別喜歡做飯給背包客吃。他和他的未婚妻平時每天都帶著口罩，說印度空氣太髒了，住所有的旅館都不登記，說不丹人在印度不需要登記。
參加法會安檢的時候，在他的包里發現了一把砍刀，還有假髮套。之後在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他們都一直跟著我們，我們去哪兒他們去哪兒，直到我們在瓦拉納西把他們甩掉了。回國之後，小夥伴的facebook收到一個律師的消息，說這個人被抓起來了，是一個強姦犯，劫持並強姦了那個被他稱作未婚妻的女人，可在我們看來，他們明明是一夥的，我們也搞不清楚了，只是後來每次想想都覺得真的很恐怖。
在衣索比亞過境肯亞的路上，大巴上全是黑人，在一個荒郊野外的檢查站，我的老公被警察叫了下去，然後大巴就直接開走了，我當時在車上嚇傻了，跑到前邊大叫著停車，可是大巴一路狂奔，壓根不理我。一堆持槍的警察在荒無人煙的東非大草原上圍著我老公要錢。這些事都寫到了我的小說《死於象蹄》和《綠洲》里，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4、對於獨自出行的女性你有什麼建議？
第一條，不佔任何小便宜，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如果把這一條當做第一原則，基本就可以屏蔽各種坑蒙拐騙了）
第二條，天黑不要出門，特別是單獨出門。
第三條，盡量不要租摩托和汽車，由於路況不熟悉，交通規則不一樣，車況也不一定很好，很容易出車禍。我們在泰國就見到了很多打著石膏，拄著拐杖的遊客。
5、相信大家都很好奇，你旅行的錢從哪兒來？出去玩不用工作嗎？
大家都很關心錢的問題，一般看旅行的帖子，下邊最多的評價就是：這個人家裡一定有錢，要不然怎麼出去玩。可實際上旅行的錢從哪兒來，這個問題可能和你問一個小白領你這個名牌包的錢從哪兒來一樣，不都是辛辛苦苦掙的唄，只不過有人掙了錢買包，有人掙了錢旅行，都是一種消費方式，本質上並沒什麼區別。
如果像我們一樣走長線，一出門一年的話，確實也是因為沒有工作，我比較喜歡干兩年活，掙點錢，然後玩兩年這種生活方式，雖然聽起來不太靠譜，但生活方式和價值觀的多樣性，才是社會進步的象徵嗎，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適合上班，也不是所有的人都適合自由，找到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生活方式才是最重要的。
6、對你而言，旅行的意義是什麼？
上班的人利用節假日旅行，應該是為了放鬆。雖然我看到有些朋友更接近於報複式旅行，覺得平時工作太辛苦了，要在這有限的幾天好好犒勞一下自己，住上千的旅館，一天吃很多頓，把網上推薦餐廳咖啡館甜品店都吃個遍。還有些人認為旅行可以凈化靈魂之類的，好像出去一趟，花了那麼多錢，不有點什麼精神上的收貨真是白折騰了。
而我已經不知道旅行的意義是什麼了，長途旅行就像是人生的縮影，充滿了毫無意義的感受，小夥伴騎完撒哈拉沙漠，說自己在沙漠中央的公路上不停地蹬車，永遠都在重複這一個動作，有一種恍惚的感覺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做這件事，到底有什麼意義？於是他在開羅把自行車給賣掉了。我們也經歷過這樣的時刻，在約旦的時候甚至不願意去看一眼死海，也沒有去佩特拉古城，走了十幾公里就為了去家樂福逛超市。而在開羅，我們每天買菜做飯看中央電視台阿拉伯頻道，在旅館待了一個星期，才坐地鐵轉公交車去了趟金字塔，一起玩的美國人甚至連金字塔都懶得去看看。
我們在越南重溫《情人》和《現代啟示錄》，在芽庄的時候專門走了很遠的路來到了一片石頭海岸，電影《情人》的結尾，梁家輝就是在這裡和法國女孩道別。我們在西貢參觀越戰博物館，耳機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現代啟示錄》中開頭的音樂，來自大門樂隊的《the end》。在毛淡棉看奧威爾的《緬甸歲月》，尋找奧威爾曾經在這兒當警察的蹤跡，卻在一個老華僑的帶領下，來到了一座佛塔，1890年，24歲的英國詩人吉卜（bǔ）林來到毛淡棉，在這座佛塔旁，對一位緬甸女孩一見鍾情，寫下了廣為流傳的那首《曼德勒》。
我們在印度看奈保爾的印度三部曲，發現幾十年後的印度和他書中所描述的毫無差別。在盧克索看《尼羅河慘案》，尼羅河邊仍然有托馬斯庫克旅行社，我們白天坐著馬車去參觀電影中的卡納克神廟。我們在亞歷山大讀卡瓦菲的詩歌，感慨這座在歷史上閃閃發光的偉大城市如今如此敗落，我們在肯亞看布里克森的《走出非洲》，在馬賽馬拉大草原上坐著吉普車和大象一起狂奔。這樣的體驗，甚至比單純地蕩舟尼羅河，參觀金字塔這樣的旅遊項目更令人難忘。雖然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可是如果將讀萬卷書和行萬里路搭配在一起，真是別有風味。
我的背包里是一個電飯鍋和一些餐具調料，而我老公的背包里是衣服電腦洗漱包，就這麼一點點生活用品，就足夠支撐起我們簡單而充實的生活。我覺得旅行沒有意義，特別是把它當成生活方式之後，它就和我們的人生一樣虛無罷了，只能放棄執念，比如必須去哪幾個景點，必須吃那幾個網紅餐廳，可能這樣才能玩得更輕鬆一些。
7、可以推薦你個人覺得好玩的地方，以及遊玩攻略嗎？
大部分背包客都會把心中最好玩的地方這一票投給印度，大家都喜歡說「不可思議的印度」。印度的好玩之處必須親自去體會才能感覺，我們去了位於喜馬拉雅山脈的大吉嶺——世界著名的茶葉產區，可以看到世界第三峰干城章嘉，還可以坐蒸汽小火車。去了菩提伽耶，看到了佛祖頓悟的那棵菩提樹和來自世界各地虔誠的佛教徒。去了阿格拉，參觀了異常美麗的泰姬陵，去了瓦拉納西，每天都在恆河邊散步，看印度人結婚，祭祀，沐浴，燒屍體，我們在德里和小夥伴們一起包餃子過新年，去了金城藍城粉城白城，去了拍攝少年pai的本地治理，和嬉皮士的樂園果阿……
由於簽證的原因，我們在印度只玩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感覺很不過癮，有機會一定會再去的。
埃及也很有意思，和中國，印度這樣的文明古國一樣，到處都是令人驚嘆的遺迹和騙子。由於埃及時局不是很穩定，遊客非常非常少，物價也很低，只比印度高一點，我們在盧克索的時候，每天到尼羅河邊散步，一路上總是會遇見很多船夫拉生意，我印象很深的有一個船夫和我們聊了起來，說生意太差了，他掏出照片，告訴我們他有好幾個小孩要養活！實際上乘坐一個三桅帆船蕩舟尼羅河，一條大船隻需要人民幣二十塊，可以坐很多人，船夫要先爬上很高的桅杆揚起帆。埃及大橙子一公斤大概人民幣一塊錢，在埃及的時間裡，我的背包里經常塞滿了橙子。
還有一個我心裡珍藏的地方，寮國波羅芬高原的泰德羅，我的小說《哈扎爾之匙》的開頭夢境部分就是寫的這裡，在我的心中，泰德羅就像是一個夏日午後的迷夢，森林瀑布小木屋，大象在樹林散步，傍晚又在瀑布中洗澡，而我們在泰德羅的日子，每天就是讀書散步，熱了就跳進水中，還可以抱著大樹垂下來的枝條在小溪之上盪鞦韆。
8、為什麼會想到背著鍋去？這個鍋派上大用場了嗎？
這個鍋並不是從國內背出去的，因為最早的想法也是嘗遍各國美食。可是一個月的越南米粉就把我們打敗了，當然越南也不僅僅是米粉，只不過一日三餐都外食，新鮮感早就過去了，特別想家，也想吃家常菜。於是我們在柬埔寨的金邊買到了一個泰國產的迷你電飯鍋，在快一年的旅行時間裡，用這個鍋差不多做了幾百頓飯吧，它可以煲湯，炒菜，蒸米飯，茶葉蛋，煎蛋，煮粥……幾乎無所不能
我的包漸漸變成了移動廚房，裡邊會有大米，油，調料，碗筷，蔬菜水果，我們每次到一個新的地方，最想去菜場和超市，用當地的食材做飯變成了旅途中的一大樂趣。可以這麼說，這個鍋是我們旅行生活強勁有力的能量內核，令我們無論身處何方都有了家的感覺。如果想看我在路上用電飯鍋做的那些飯，可以看我的專欄《治療思鄉病的偏方》。
9、這樣的生活方式，長輩們能夠接受嗎？
父母比較開明，無論看不看得慣，至少從不阻礙我們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首先父母由於他們成長的年代，所受的教育，生活習慣，和我們這一代完全不同，所以他們和我們的想法不一樣是很正常的，我們應該理解他們，不應該強求他們必須理解我們。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們要按照他們的想法去生活，如果你的父母真的愛你，他們最終也不過是希望你能平安快樂罷了，所以無論你用什麼樣的生活方式，可以做到快樂，健康，自己養活自己，父母早晚都會接受的。
有時候我覺得有些朋友總是抱怨父母，把自己過得不開心都賴到父母頭上，實際上父母只是他們沒有勇氣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借口罷了，甚至有些人壓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生活，也從來沒有努力去尋找過。有些人覺得和父母沒法溝通，就放棄了和父母溝通，好像按照父母的要求找個好工作，結婚生子，買房買車，給父母寄錢，買好東西，表達自己很孝順就可以了，我反而覺得，我們作為新的一代人，能為父母帶來最好的東西，就是新想法，新的價值觀，新的生活方式，能幫助他們跟得上時代的潮流，體會更豐富的人生，而不是被困在老思想里。
我就經常和父母溝通，什麼都聊，看的電影，看的書，旅行中遇見的人和事，對於人生的想法……他們也會看我寫的小說，我覺得這是一個漫長的，潛移默化的過程。我最樂意鼓勵並支持他們開發愛好，也帶著他們出去玩過，用背包客的方式，雖然他們有些不適應，但還是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憶。我覺得這是我們這一代能為老人帶來的更珍貴的東西，而不是按照他們或者他們朋友的想法活著，或者是簡單的物質回報。總的來說，我覺得我們作為子女能做的最好的事，應該幫助他們到達未來，而不是將他們留在過去。
10、可以跟大家談談你和老公是如何過上這樣的生活的嗎？
我是白羊座，我老公是射手座，我們兩個幹什麼事情都是一拍即合，幾乎沒有任何分歧。比如2010年，我們去煙台玩，感覺不錯，2011年就帶著貓搬過來了，過上了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生活。我的老公不愛說話，表情冷漠，但他是個樂觀的實幹派，出去玩都是他操心。我們相信，這樣一個時代，無論如何都不會餓死的，只會胖死，只要勤勞，有勇氣，誰都可以過上這種生活，這種生活想必是要求最低的生活了。
11、現在不少職場人幻想「說走就走」，對此你是什麼看法呢？
我說這些並不是要慫恿各位出門，就像我前邊所說，長途旅行如同一個縮小版的人生，充滿了更加強烈的焦慮和虛無，毫無意義可言。它也不是一劑特效藥，無法真正地解決你人生中的困惑和問題。
如果無法移動雙腳，不如「把你的視線轉向內心，你將發現你心中有一千處地區未曾發現。那麼去旅行，成為家庭宇宙誌的地理專家」，這是梭羅在瓦爾登湖邊想出來的。
他還這麼寫道：「我希望世界上的人，越不相同越好；但是我願意每一個人都能謹慎地找出並堅持他自己的合適方式，而不要採用他父親的，或母親的，或鄰居的方式。」這也是我對各位朋友的美好祝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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