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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國剛:張騫的「鑿空」之旅

原標題:張國剛:張騫的「鑿空」之旅


張騫(前164-前114),一位來自漢中的漢子,司馬遷說他,「為人強力,寬大信人」。在他27歲那年,踏上了前途未卜的西行之旅。但是,他的這次旅行卻創造了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偉大歷史。


公元前141年正月,漢景帝崩駕,太子劉徹(前156-前87)即位。西漢初年因為國困民貧,對匈奴的入侵大都採取防禦政策。經過幾十年休養生息,漢武帝劉徹開始考慮反擊匈奴。漢武帝獲悉有一個大月氏國,曾居於河西走廊之敦煌、祁連山之間,但已被匈奴驅逐而西遁。大月氏與匈奴有世仇,漢朝想與之結為盟友,攜手夾擊共同的敵人——匈奴。時任郎官(郎官相當於實習生,通過承擔各種任務獲得出仕資質)的張騫,響應了漢武帝招募,第一次出使西域。

不辱使命:張騫的「鑿空」之旅


公元前138年,張騫帶領一百多人的出使隊伍離開長安,經隴西向西進發,但不久在今天的甘肅境內就被匈奴俘虜。


匈奴人憤怒地對張騫說:月氏在吾北,你們漢朝使節怎麼能夠穿越吾境而行?我們匈奴人要出使越地,你們漢人放行嗎?匈奴單于長期監禁張騫,並為之娶妻成家,張騫和匈奴妻子甚至生育了一個孩子。但張騫不失漢節,不忘初心,等待時機準備逃脫,並在十一年之後乘匈奴防備鬆懈,終於和隨從人員逃出匈奴,再次踏上了西行之路。


張騫出使西域(局部 莫高窟第323窟)


張騫一行向西越過蔥嶺,經過幾十天長途跋涉後抵達大宛,即今天中亞之費爾干納盆地。大宛是一個城邦國家,富庶康樂。大宛國王對於漢朝的富庶也早有所聞,無由得通。如《漢書?張騫傳》載:「聞漢之饒才(財),欲通不得。」得知張騫是來自漢朝的使臣,大宛國王喜出望外。張騫則被大宛的駿馬所吸引。這些駿馬號稱「汗血馬」。大宛王派人護送張騫前去康居(大約在今巴爾喀什湖與鹹海之間,大體相當於唐代的粟特地區),再由康居到達大月氏。


月氏人本是河西走廊的游牧民族 ,被匈奴人所逼,遷徙到了西域地區。然而大月氏王已死,新王即位(《史記?大宛列傳》說立其太子為王,《漢書?張騫傳》說立其夫人為王)。大月氏即現在的中亞地區,土地肥沃,環境安寧,他們還越過阿姆河吞併了希臘化國家大夏之故地(巴克特里亞,首都在今阿富汗巴爾赫),已然安居樂業,無心再向匈奴尋仇。


張騫在此住了一年多,不得已而東返。為了避免匈奴攔截,張騫未走原路而沿塔里木盆地南緣進入柴達木盆地,繞道青海歸國,但不幸又被匈奴捕獲。所幸一年以後,匈奴因單于去世而發生內亂,張騫得以逃脫,終於帶著胡妻和一位隨從回到了長安。時在漢武帝元朔三年(前126)。


張騫第一次出使西域歷時十三年,雖然沒有達到同大月氏結成聯盟的政治目的,卻了解到有關西域地區的政治、經濟、地理、文化、風俗等情況,為以後中原加強同西域的聯繫奠定了基礎。不久,張騫就利用他對西域的知識參與衛青出擊匈奴的戰爭,因知水草所處,為此次軍事行動的勝利立下大功,被封為博望侯。

張騫第一次出使西域的同時,西漢王朝也對匈奴展開一系列打擊,其中具有決定作用的是分別於公元前127年、121年和119年進行的三次戰爭。公元前127年,衛青大敗匈奴,控制了河南之地(今河套以南地區);公元前121年,匈奴在霍去病的打擊下發生分化,渾邪王降漢,河西走廊完全為漢朝控制;公元前119年,衛青、霍去病又分道出擊匈奴,匈奴單于大敗遠遁,從而將匈奴進一步驅逐至漠北。經過這三次大規模的反擊,西漢王朝在對匈奴的鬥爭中已經掌握了主動,前往西域的道路也基本暢通,這為張騫第二次出使西域、此後絲綢之路的安全暢通以及西域諸國同西漢王朝的友好往來,創造了有利條件。


然而西漢王朝的反擊戰只是肅清了匈奴在漠南及河西走廊的勢力,西域各國仍為匈奴控制,依然威脅著西漢王朝西北邊境的安全。於是,漢武帝再度派遣張騫出使西域,目的是設法聯絡烏孫等西域各國,建立抗擊匈奴的聯盟。這一次出使隊伍浩大,隨員三百,牛羊萬頭,攜錢幣、絹帛「數千巨萬」。張騫到達烏孫(伊犁河、楚河流域)時,正值烏孫因王位之爭而政局不穩,烏孫方面無意與漢朝結盟抗擊匈奴。但在烏孫期間,張騫分別派遣副使到中亞、西亞和南亞的大宛、康居、大月氏(暨大夏)、安息、身毒(印度)、于闐(今新疆和田)各國,廣加聯絡。公元前115年,張騫回國,烏孫遣導譯相送,並派使者來長安。使者見到漢朝人眾富厚,回去廣加宣揚,漢朝的威望在西域大大提高。不久,張騫所派副使也紛紛回國,並帶回許多所到國的使者。從此,中西之間的交通正式開啟,西漢政府與西域及中亞、西亞、南亞地區的友好往來迅速發展,西來使者相望於途。


自西漢西行的使團據說一年之中多則十幾個,少則五六個,使團規模大則數百人,小則百餘人,所訪之地遙遠,出訪一次所需時間從數年到八九年。與使節相得益彰的是一群群商胡販客,「日款於塞下」。此後,中西之間的陸路交通繼續向西延伸,一直到奄蔡(鹹海與裏海之間)和條支(今伊拉克境內兩河之間)等國。


張騫最初的使命本來是聯合西域各城邦和游牧國家共同抗擊匈奴。從這個角度講,他未能完成使命。可是,實際上這次旅行,卻在客觀上起到了開拓長期被匈奴阻塞之東西陸路交通的作用,溝通了東西方的經濟與文化往來,也建立起中原與西北邊疆各地區的友好聯繫,開闢出中國與西方各國直接交流的新紀元。從這個角度講,張騫確實是不辱使命。張騫出使的開創性意義是如此重大,在史上被譽為「鑿空」。


大宛列傳:張騫帶來的信息

張騫初次回國不僅帶回了大月氏的信息,而且詳細報告了他在西域的見聞。其中比較重要的信息有大宛、康居、安息、條支等國。《史記·大宛列傳》寫的不僅僅是大宛,而是主要依據張騫兩次出使帶來的信息,給我描繪了公元前2世紀的西域地區。


張騫報告說,大宛國(今烏茲別克的費爾干納盆地)位於匈奴西南,在漢朝正西面,離漢朝大約一萬里。大宛有城廓房屋,人們耕種田地,種稻子和麥子,盛產葡萄酒(原作「蒲陶」,漢語「葡萄」一詞據西方學者夏德說來自希臘語音譯)。有良馬,馬出汗帶血,據說其種來自「天馬」。大宛管轄的大小城鎮有七十多座,民眾大約有幾十萬。大宛的兵器是弓和矛,人們騎馬射箭。


大宛的北邊是康居國,西邊是大月氏,西南是大夏(均在今阿富汗境內),東北是烏孫,東邊是扜罙(yū shēn ,《漢書》做扜彌yū mí,唐代叫俱密,在今新疆和田東北)、于闐。于闐的西邊,河水都西流,注入西海(即今青海湖)。于闐東邊的河水都向東流,注入鹽澤(今新疆羅布泊,古時又稱蒲昌海)。鹽澤的水在地下暗中流淌,它的南邊就是黃河的源頭,黃河水由此流出。那兒盛產玉石。


樓蘭(故址在今新疆若羌縣北)和姑師(後稱車(jū)師,國都遺址在今新疆吐魯番西北。車師東南通敦煌,南通樓蘭、鄯善,西通焉耆)的城鎮都有城郭,近鹽澤。鹽澤離長安大約五千里。匈奴的西部正處在鹽澤以東,直到隴西長城,南邊與羌人居住區相接,阻隔了通往漢朝的道路。

烏孫在大宛東北大約兩千里,行國(游牧國家),逐水草而居,和匈奴的風俗相同。控弦之士有幾萬人,勇敢善戰。原先服從於匈奴,待到強盛後,就取回被束縛在匈奴的人質,不肯去朝拜匈奴。


康居在大宛西北大約兩千里,行國,與月氏的風俗大多相同。控弦之士有八九萬人,同大宛是鄰國。國家小,南邊臣服於月氏,東邊臣服於匈奴。


奄蔡(西伯利亞西南部歐亞交界處的白人部落,拜占庭史書稱之為「阿卡齊爾」)在康居西北大約兩千里,行國,與康居的風俗大多相同。控弦之士有十多萬。臨近大澤,無邊無岸,被稱為北海(即今之裏海)。


大月氏在大宛西邊大約二三千里,處於媯水(今阿姆河)之北。它南邊是大夏,西邊是安息(今伊朗,古帕提亞王朝),北邊是康居。行國,人們隨著放牧的需要而遷移,同匈奴的風俗一樣。控弦之士一二十萬。從前強大時,輕視匈奴,等到冒頓(前234-前174)立為單于,打敗月氏;到了匈奴老上單于(?-前160)時,殺死了月氏王,用月氏王的頭骨做飲酒器皿。開始時,月氏居住在敦煌、祁連之間,待到被匈奴打敗,大部分人就遠遠離開這裡,經過大宛,向西去攻打大夏,並把它打敗,令其臣服於月氏,於是建都在媯水之北,作為王庭。而其餘一小部分不能離開的月氏人,就保全了南山和羌人居住的地方,稱為小月氏。


安息在大月氏西邊大約幾千里的地方。是土著農耕民族,種植稻子和麥子,出產葡萄酒。它的城鎮如同大宛一樣。它所管轄的大小城鎮有數百座,國土方圓數千里,是最大的國家。臨近阿姆河,有集市,人們為做生意,用車和船裝運貨物,有時運到附近的國家或者幾千里以外的地方。他們用銀作錢幣,錢幣鑄成像國王容貌的樣子,國王死去,就改換錢幣,這是因為要模仿國王的面貌。他們在皮革上畫橫作為文字。它西邊是條枝,北邊是奄蔡、黎軒。


條支(敘利亞塞琉古王朝,首都在安條克)在安息西邊數千里,臨近西海。那裡天氣炎熱潮濕。人們耕種田地,種植稻子。那裡出產一種大鳥,它的蛋就像瓮壇那樣大。人口眾多,有的地方往往有小君長,而安息役使管轄他們。把它們當做外圍國家。條支國的人擅長魔術。安息的老年人傳說條支國有弱水和西王母,卻不曾見過。


大夏在大宛西南兩千餘里的阿姆河南面。其地風俗是人們定居一處,有城鎮和房屋。與大宛的風俗相同。沒有大君長,往往是每個城鎮設置小君長。這個國家的軍隊軟弱,害怕打仗。人們擅於做買賣。待到大月氏西遷時,打敗了大夏,統治了整個大夏。大夏的民眾很多,大約有一百多萬。它的都城叫藍市城。這裡有貿易市場。販賣各種物品。大夏東南有身毒國(印度)。


張騫好報告了他在大夏看見過邛竹杖、蜀布,得知是大夏的商人到身毒國買回來的。張騫是漢中人,對於蜀地的物產十分熟悉。張騫還被告知,身毒國在大夏東南大約幾千里。那裡的風俗是人們定居一處,大致與大夏相同,但地勢低濕,天氣炎熱。它的人民騎著大象打仗。那裡臨近大水(指印度洋)。張騫估計,大夏離漢朝一萬二千里,處於漢朝西南。「今身毒又居大夏東南數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矣」。張騫的這些信息,激發了漢武帝進一步打通西域的雄心。


西域都護:絲路暢通的保障


張騫的兩次出使雖然對開通絲綢之路有重大意義,但因這時期匈奴的勢力並未完全退出西域,西域與中原之間的交通依然長期受阻。絲綢之路真正得以繁榮和暢通,應歸功於西漢政府對匈奴的打擊和設立西域都護。


西漢王朝乘著對匈奴戰爭的一系列勝利,於公元前121年和公元前111年先後在河西走廊設立武威、酒泉、張掖、敦煌四郡,俗稱河西四郡,割斷匈奴與羌族之間的聯繫,保證絲綢之路咽喉地帶的暢通。此後匈奴勢力只好向西發展,開始了同西漢王朝爭奪西域的長期鬥爭,最終西漢王朝取得重大勝利。


元封三年(前108),漢朝軍隊擊敗匈奴的耳目樓蘭(漢樓蘭古城位於今羅布泊西北)、車師(今吐魯番);太初四年(前101),李廣利討伐大宛獲勝;征和四年(前89),漢朝軍隊在樓蘭等西域六國軍隊的配合下再敗匈奴所支持的車師,車師王投降,大大動搖了匈奴在西域的統治。本始二年(前72),匈奴攻打烏孫,烏孫向西漢求援,西漢遣五將軍率十五萬大軍與烏孫東西夾擊匈奴,大獲全勝。匈奴經此一戰,元氣大傷,很長時間再無力同西漢在西域爭雄。宣帝神爵二年(前60),匈奴發生內訌,西邊日逐王先賢撣降漢,被西漢封為歸德侯,自此匈奴勢力全部退出西域。



霍去病墓的馬踏匈奴石雕


西漢王朝在西域設置官吏,始於貳師將軍李廣利討伐大宛勝利之後。當時所設稱為西域使者校尉,其任務是率領士卒在車師、樓蘭(漢昭帝元鳳四年更名鄯善,王治在今新疆若羌)等地屯田,以供給和保護來往於絲綢之路上的各國使節。宣帝元康二年(前64),又命鄭吉為衛司馬,「使護鄯善以西南道」(《漢書?鄭吉傳》),也稱之為「護鄯善以西使者」。至公元前60年匈奴日逐王來降後,以鄭吉「並護車師以西北道」,這就是「都護」一名的由來。


自此西域都護府正式出現,其治所在烏壘城(今輪台縣治東北之策大雅),所管理的範圍大體為今天敦煌以西,巴爾喀什湖、費爾干納盆地和帕米爾高原以東,喀喇昆崙山以北,阿爾泰山以南的廣大地區。這個地區在西漢時期據稱有三十六國,而至東漢已達五十五國。西域都護的主要任務是統領西域諸國,聯合起來共同抗擊匈奴的侵擾,特別是保護西域南北兩道的安全和暢通,這也是「都護」一詞的原意。如在宣帝甘露二年(前52),匈奴郅支單于西遷康居,直接威脅西域都護所管轄的烏孫和大宛等地,嚴重破壞了絲綢之路的安全。於是在元帝建昭三年(前36),西域都護甘延壽和副校尉陳湯率領西域諸國兵馬,消滅郅支單于,從而保證絲綢之路的暢通。這時候距離偉大的張騫去世已經八十多年了。


西域諸國除了接受西域都護的領導之外,還都保持各自獨立的政治地位,亦即西域都護的管轄政策是羈縻制度。此制度的主要目的是防止匈奴勢力染指該區域,保護西域諸國與漢朝之間的交通安全與貿易安全,而不是為了從這些地方徵收稅物或深度介入地方政治。所以,比之匈奴的苛斂誅求,西域都護的管理更符合各國利益,因之各國更願意歸屬漢朝。西域都護的設立,是西域地區統一在西漢中央王朝管轄之下的標誌,這無疑對絲綢之路的繁榮與暢通意義非凡。漢朝一方面不收賦稅,一方面為了管理西域還要承擔大量軍政費用,這隻能藉由駐軍耕戰結合、大力發展屯墾而實現自足,由此也推進了塔里木綠洲地區農耕文化的發展。


來源:文史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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