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懷念李敖，我懷念他

不懷念李敖，我懷念他

三月十八日，李敖去世，寫了篇文章。後來翻了朋友圈才發現，那天原來是南懷瑾先生的百年誕辰。

我最開始接觸國學，有受南先生的影響。那是好多年前，還在上初中的時候，不知怎的，突然想看《孟子》。但沒辦法，還是個小孩兒，文字不過關，只能上網找譯文。在網上找到了南先生的《孟子旁通》。

說實話，雖然有《孟子旁通》的講解，可我那時剛接觸文言文，功底實在太差。看書，也只看得懂譯文講解，對於《孟子》原文，只能「不求甚解」，匆匆瀏覽一遍。直到多年後重看《孟子》，才算讀懂過原文。

由《孟子旁通》開始，把南先生的書讀了大半，算是國學入門。

世人對南先生的評價，呈現兩極分化。讚賞他的人稱他為聖人再世，批評他的人說他是含靈巨賊。少有作中立評判的。

南先生的問題有很多，比如文字義理常常解釋不對。這有他的作品多是對演講的記錄，演講過程未能照顧周全的原因。也有他小學功底確實有些許問題的原因。但我想，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

我和一個喜歡白色的朋友有一次聊天的時候他告訴我說，南老師有時候說的是他自己的意思，並不是書上的原意。並舉了《金剛經》中「善護念」的例子。我回憶了一下看過的南先生的作品，發現確實如此。

陸九淵說過：「我注六經，六經注我。」這兩句話在百度百科上是這樣解釋的：

我注六經」就是閱讀者去盡量理解六經的本義，根據其他典籍提供的知識來注經書，力求追尋經書的原始意義；而「六經注我」卻是閱讀者利用六經的話，來解釋自己的思想，哪怕是故意誤讀。是指閱讀者用經書里的思想、智慧，來詮釋自己的生命。所以「六經注我」，可以理解為在「我注六經」的基礎上，做更深入的研究，融會其他領域的知識，打通經文與經文之間的思想壁壘與價值壁壘，對原有的經文加以引申、發揮，提出建設性的學術觀點，建立新的思想體系。即六經為我所用。

南先生是個極洒脫的人，這點從他的言行舉止上就能輕易看出來。這份洒脫，讓他懶得進行考據，所以表現出小學功底的不過關。同時又讓他能肆意發揮，用六經注我闡述出自己的思想。

所以《論語》是別裁，《孟子》是旁通，《老子》是他說。這別、旁、他拐到了哪裡？拐到了南先生自己的身上。

南先生另一個毛病在經常胡扯科學理論。看書看到他瞎說的科學理論，我總是忍不住一拍額頭，對朋友吐槽：「老頭子又胡說八道了。」

對科學理論的歪曲，有一部分因素是生性洒脫，不願深究。還有一個因素是，南先生生活的時代並沒有快捷的網路查詢，同時因為管理的漏洞，會有很多奇談怪論的民科著作出現。

南先生是個極愛讀書的人，藏書里甚至連飛機駕駛手冊都有。極廣博，又極洒脫，又沒有方便的網路考證渠道。南先生的著作里充滿各種奇談怪論，自然也就不奇怪了。結合時代與人物背景，我原諒了這個老頭子。

「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南先生考據上的各種失誤讓我警惕。寫文章和講學，輕易不說我沒理解透徹的東西。我常說自己科學素養太差，就不談科學了。其實我也是個九年義務教育，高中學理的理科生。只是終究沒有特意鑽研過，不敢隨意評價。

南先生的書有種種錯漏，但最重要的東西沒有錯。這東西說出來感覺有些故弄玄虛，不明不白，那就是感覺。

春天有春天的感覺，秋天有秋天的感覺。一篇文章，往往不用閱讀全文，讀開頭幾句，就能感覺到作者展現給你的性情。

南先生展現的是中國文化一以貫之的一種精神，一種感覺。英國人有英國人的感覺，美國人有美國人的感覺，日本人有日本人的感覺，中國人也有中國人的感覺。

辜鴻銘說：

美國人博大、純樸，但不深沉； 英國人深沉、純樸，卻不博大；德國人博大、深沉，而不純樸；法國人沒有德國人天然的深沉，不如美國人心胸博大和英國人心地純樸，卻擁有這三個民族所缺乏的靈敏；只有中國人全面具備了這四種優秀的精神特質。

他認為，真正的中國人是具有「孩子般的心靈和成人的頭腦的人。」

中國文化，雖然有推敲這個咬文嚼字的典故，可推敲做的，就是通過個別字的改動，將整首詩的感覺改變。「僧推月下門」和「僧敲月下門」給人的感覺，硬是不一樣。重要的是感覺，而不是文字。文字只是指向月亮的手指，感覺才是月亮。

中國詩，中國畫，整個中國文化，都是重意不重形的，朦朧的。因為感覺無法具體，只能朦朦朧朧的全體籠過來。

草綠是春天，水暖是春天，柳絮是春天，驚蟄也是春天。這份春天的感覺包過來，具體而又獨立。可以由一個表達全體，也可以由全體表達一個。但不論全體還是一個，傳遞的都是那份春意。

南先生傳遞出的中國文化的感覺沒有錯，是中國人該有的味道。溫柔敦厚而又空靈洒脫，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於密。綜羅百代，廣博精微，世出世間，無所不包。

重要的不是文字，而是感覺。因此我認他是國學大師，尊他一句南先生。

附南懷瑾狂言十二辭：

以亦仙亦佛之才，處半人半鬼之世。

治不古不今之學，當談玄實用之間。

具俠義宿儒之行，入無賴學者之林。

挾王霸縱橫之術，居乞士隱淪之位。

譽之則尊如菩薩，毀之則貶為蟊賊。

書空咄咄悲人我，弭劫無方喚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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