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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平樂鎮」前,小說家顏歌的光怪陸離

顏歌,作家,1984 年出生於四川郫縣。迄今為止,出版了包括《我們家》《五月女王》《平樂鎮傷心故事集》等小說,作品也見於《收穫》《人民文學》等雜誌,並獲得了《人民文學》「未來大家TOP20」及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潛力新人等獎項。曾於2011-2012 年在美國杜克大學大學做訪問學者,又於2012年作為駐節作家參加了荷蘭穿越邊界文學節,並多次受邀在美國和歐洲的大學進行文學講座和分享活動。目前,居住在愛爾蘭,正在繼續創作關於虛構的川西小鎮的長篇小說。

《異獸志》是她二十齣頭時寫的小說,描寫了一個人獸共處的世界的喜怒哀樂。十幾年後顏歌和先生走在都柏林的街頭,她把其中的故事講給他聽,「我一邊講一邊笑,他一邊聽也一邊笑,我說唉呀我小時候奇思怪想太多了一點,他說這真是你寫的嗎我有點不相信——兩人這樣笑了一路,忽然就不笑了。到故事最後的時候,我終於流了眼淚,他伸過手來,捏了捏我的手。」

這些感受被她寫在了以下這篇再版序言里,鳳凰讀書經浦睿文化授權發布。

作家顏歌

再版序

顏歌

大概總是很困難地,回頭去看過去的自己,尤其是對我這樣一個境遇多變的人——這樣說自己是不是有點矯情,畢竟,十幾年前寫小說,十幾年以後我還是在寫小說。

寫《異獸志》的時候,我住在成都,剛剛二十歲,一晚上熬著夜寫出來一兩萬字,大睡一場到下午起來,出去散個步吃個飯,回來又可以接著再寫。

現在,我和先生住在都柏林。愛爾蘭人把這國家叫做Hibernia(愛爾蘭拉丁語名,意為「冬之地」),把他們自己稱為Hibernian,說他們的英語是Hiberno English——說來說去,就是很冷的意思。於是在冷颼颼的每一天里,我起床,出門跑步,吃早飯,讀新到的雜誌,回郵件,出門見朋友,換個地方看看書,去本地超市買菜,再回家做晚飯。

與此同時,我隨身有一個筆記本,兩天裡面大概能在上面寫一句或者兩句,關於我正在寫的長篇小說的一些構思和想法——再等我真正打開電腦,把這些筆記本上的零碎轉換成詞語、句子、段落,最終確定下來,大概是一個月甚至兩個月以後的事了。

這就是寫完《異獸志》十幾年以後,我現在的寫作情況。我在這個冬之國里,看的讀的說的寫的全是Hiberno English,每天,像個牢籠里的犯人一樣,偷偷地在牆腳下鑿著,一天又一夜,希望能打出一個洞來,通往到自己本來的世界裡去——這是起初的計劃。但我是這樣的一個犯人,通過日復一日的勞動,居然忘記了越獄的目的,轉而愛上了鑿洞這件事情本身:這一件每日每夜,往返重複,似乎毫無進展的修行。

對現在的我來說,完成作品本身似乎是次要的了;反而,不斷地無止境地在未完成的作品裡勞作,成了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像我這樣一個境遇多變的人,總是很困難要回頭去看過去的自己。

因為要再版,好歹還是把《異獸志》看了一遍。老實講,大是吃了一驚。書里種種痴心,狂妄,潦草,肆意,先不提了。真正讓我驚訝的,是那個寫書的人在字句之間赤裸裸的樣子,她是那麼小,那麼急,那麼不知好歹,那麼大喜大悲。

我就想起來寫《異獸志》的那年,大概真是不怕的,惡狠狠地寫作,惡狠狠地吃東西,惡狠狠地喝酒,惡狠狠地大哭——到現在,我當然是(大概是)已經通情明理了,知道把這些東西一倒傾瀉出來,寫到小說裡面,是不太地道的,並且早就已經不會那樣做了。

但畢竟是自己寫的,再不地道也總有偏愛。《異獸志》里我最喜歡的是《榮華獸》,於是一邊看,一邊把這個故事講出來給我先生聽。我一邊講一邊笑,他一邊聽也一邊笑,我說唉呀我小時候奇思怪想太多了一點,他說這真是你寫的嗎我有點不相信——兩人這樣笑了一路,忽然就不笑了。到故事最後的時候,我終於流了眼淚,他伸過手來,捏了捏我的手。

《異獸志》是母親去世之後第二年寫的,《榮華獸》寫廟裡的尼姑們修行是為了成為不喜不悲的草木,寫的是我和母親之間最後的心境。到今年,母親不在已經十三年了,我在這個離她十分遙遠的地方,有了一個自己的小孩子。

其實應該是慶幸的,我這樣一個人只會寫作,在十幾年裡,把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都修在了每一句,每一段,每一篇的小說里——於是,再是過去的終究還在那裡:曾經二十歲時候那樣不顧一切地聲嘶力竭地悲喜著,並且把這些都山河大海一般寫出來,落到了這一部光怪陸離的《異獸志》里。

《異獸志》,浦睿文化·湖南文藝出版社

附:悲傷獸

悲傷獸

悲傷獸居住在永安城東北。錦繡河穿越城市中心,往東流,在洛定洲分為芙蓉河與孔雀河——悲傷獸居住在孔雀河南岸的那片小區。

小區很老了,牆壁爬滿了爬山虎,喚作樂業小區,這裡原來是平樂紡織廠的職工宿舍。悲傷獸大半都是這個紡織廠的工人,很多年前,從南邊來到永安城,住了下來。

悲傷獸性溫和,喜陰冷。愛吃花菜和綠豆、香草冰淇淋和橙子布丁。懼火車、苦瓜及衛星電視。

雄悲傷獸長得高大,嘴巴大,手掌小,左小腿內側有鱗片,右耳內側有鰭。肚臍周圍的皮膚為青色,除此以外,和常人無異。

雌悲傷獸面容美麗,眼睛細長,耳朵較常人大,身形纖弱,膚偏紅,月滿時三天不通人語,只做雀鳥之鳴,此外,與常人無異。

悲傷獸不笑,但笑即不止,長笑至死方休,故名悲傷。

悲傷獸的祖先,追溯上去,可能是上古時候的某個詩人,但年代久遠,不可考證。

雄悲傷獸善手工,因此做紡織,雌獸貌美,因此多為紡織店售貨員。永安城的人穿越整個城市到這片破落的小區來買織品,無非為了見雌獸一眼。

傳說悲傷獸之笑極美,見到的人都永生難忘。但無論說多少笑話,他們都不會笑。

越是如此,雌獸之美越顯珍貴,惹人憐惜,因此永安城的大款們都以娶得雌獸為榮——雌獸可與人類通婚,產下小孩與常人無異,但雄獸不可,因此樂業小區中王老五成群,姑娘們都去了城南富人區,面容冰冷,足不沾地,整個小區越見蕭條了。

動物學家在報紙上大聲呼籲:如此下去,這種珍稀獸類必然滅絕,於是政府宣布悲傷獸只能內部通婚,要和人類結婚需申請名額,投標決定,每年五個——這樣一來,娶到一隻雌獸更成為身份的象徵,上流社會為之瘋狂,政府則大賺了一筆。

畫家小左是我朋友的朋友,她和悲傷獸的故事在圈內流傳很廣,但真實的情況卻很少人知道。有一天在一個派對上她走過來找我,她說:「我知道你,你專門講述獸的故事,我想給你講悲傷獸的故事,你要聽嗎?」

我說:「好的,但我要付出什麼代價?」

小左說:「我什麼也不想要。」

「但,」我說,「這是規矩,我必須得給你點什麼。」我對她笑,她卻面無表情。

她說:「我要一客香草冰淇淋可好?」

我買給她一客香草冰淇淋,她吃得津津有味,幾乎忘記說話。

我抽完兩支煙的時候,她終於開口了。

她說:「我的悲傷獸上個星期死了。」

小左遇見那隻雄獸的時候是平樂紡織廠的蕭條時期——售貨員們都去嫁了大款,東西賣不出去,工人大批下崗。她是在海豚酒吧遇見他的,他走過來問小左說:「我剛剛失業了,你能不能請我喝酒。」

她抬頭看他,他長得很高,神情嚴肅,臉上皮膚光滑,一條皺褶都沒有。小左說:「好。」他們一起喝酒,小左看見他的耳朵後有一片漂亮的鰭,她說:「你是獸。」他說:「對,我沒了工作。」

那天晚上之後,他跟她回家,她馴養了他。

雄獸的名字叫樂雲,晚上睡覺安靜,不愛講話,喜歡洗澡,每天吃三個香草冰淇淋就可,但若誰看電視,他就會大聲鳴叫,雙眼發紅,獸性畢露。

小左從此不看電視,回家的時候,他們坐在沙發兩頭,一人看一本書,開心的時候,他長長低聲鳴叫,好像貓的聲音,但不笑。

晚上睡在一起,樂雲裸睡,身材和人類男子無異,肚臍周圍皮膚青得像海那樣,甚至有些透明,小左常常看著那塊皮膚髮呆,「真美。」她說。

她撫摩他,他像貓一樣發出滿足的嘀咕,但無法和她做愛。「因為你是人類。」雄獸說。

他們相擁睡去,就像兩隻獸。

那段日子很美好,雄獸比人類的女孩更為溫柔而手巧,給小左做飯,洗衣服,飯多是素食,衣服多發出異香。小左吃飯,他就在對面看,神情溫柔,她幾乎認為他是自己的丈夫。

那時候是去年五月,小左以雄獸為模特,畫了很多畫,在常青畫廊開了個展,大獲成功,大家都知道她有一隻悲傷獸,雙腿壯碩修長,小腹平坦發青,眼神明朗而無物,或坐或站,全城的姑娘都愛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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