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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主教攝政,金帳汗權謀,大公運籌帷幄

本文轉載自公眾號「遠聞新聲」。

摘要:在那個時代,所謂收集他人的土地,首先就是大兵入境,火燒劫掠,把對方的土地夷為平地。這是莫斯科公國的傳統,到季米特里時代並未改變。在1370年前後的數年中,季米特里在與立陶宛爭奪西南部的土地時,就將斯摩棱斯克和布良斯克一帶夷為平地。

作者:聞一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研究員)

作者聞一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研究員)

維·馬托林:《季米特里·頓斯基》

這是在俄羅斯很有名的一幅關於季米特里·頓斯基的油畫像。畫家叫維克多·馬托林,是一個出身於俄羅斯學院派的年輕畫家。在這幅畫里,他把伊萬二世的這個兒子、繼承人畫得高大、神武、既英氣逼人又面色安詳。季米特里身著鎧甲,但手無兵器;目視遠方,凝神而望即將來臨的與金帳汗的鏖戰,手摸心臟,祈求神的保佑。此畫一出,當即成為季米特里的「標準像」。

俄羅斯的畫家們習慣於將心目中的英雄塑造得挺拔雄偉,無論畫的主人公是多大年紀,總是一番壯年形象。事實上,這時的季米特里才剛30歲(1380年,擊敗金帳馬麻汗的庫里科沃戰役的前夕),還不到滿鬢濃密鬍子的歲月。也許,季米特里本人也沒有後人因他打敗韃靼人而想像的那種英俊和偉岸。17世紀,羅斯的一本古老手抄本——《大公爵位錄》中的季米特里畫像就是這樣的:

《大公爵位錄》中的季米特里·頓斯基像

1359年,父親伊萬二世去世時,季米特里才9歲,還未成年。雖然也按照慣例,他馬上去薩萊叩見金帳汗。但是,金帳汗顯然瞧不起這個乳臭未乾的孩子,沒有把弗拉基米爾公國的金牌給他,而是給了蘇茲達爾--下諾夫哥羅德的大公。隨著金帳汗國的汗主走馬燈似地換人、立陶宛對公國西部土地的爭奪、各公國之間頻起的內訌和奪地,一個他先祖收集的莫斯科公國的土地面臨可怕的重組過程。

這時,他父親信任、大權在握的都主教阿列克西應運攝政。他整日對季米特里絮叨的是:必須繼續執行先祖的把羅斯的土地收集於莫斯科周圍的政策。在季米特里執掌大公權的最初幾年,這位都主教決策一切,操縱一切,實際上成了莫斯科公國的「大公」。

阿列克西在輔佐季米特里的父親時,所運用的教會力量主要是他個人作為羅斯和基輔都主教的身份和威望。而在攝政季米特里時,作為「攝政王」和「國師」的阿列克西就宣稱東正教是唯一的正宗信仰,用於為莫斯科公國爭奪和收集土地的神聖工具。與莫斯科爭奪西部土地的立陶宛是信奉一系列宗教,包括「異教」的公國。阿列克西抓住了這一點,到處宣揚立陶宛是個與基督世界背道而馳、相對抗的「異教徒國家」。阿列克西巧妙地將宗教問題提升到了莫斯科和立陶宛關係的首要位置,所要解決的似乎只是宗教信仰的問題,而在這個旗號下,東正教成了季米特里收集土地的強大力量。阿列克西先後指責斯摩棱斯克、特維爾大公以及特維爾主教與異教徒(立陶宛人)結盟,將他們逐出教門。他還將不歸順或倒戈的其它公國歸罪於是「異教徒」,是東正教的敵人。拉東正教之衣作收集土地之旗,並將東正教的力量更深層次地、更強大地融入莫斯科公國大公權力之中。把東正教的勢力和影響擴大至莫斯科公國所收集的土地,這是阿列克西作為「攝政王」的幾年中對莫斯科公國作出的不可替代的貢獻。

我反覆端詳著馬托林的《季米特里·頓斯基》的畫像。季米特里雖然身著鎧甲,但卻無大軍的擁立。身後也不是車轔轔、馬嘯嘯刀光劍影的景象。他身後從地面高聳至雲端的是燦爛陽光下的克里姆林宮,最顯目的、最光輝的是宮中的聖母升天教堂和大天使教堂等。它們就是支持季米特里和他所依靠的東正教的力量。我突然覺得馬托林不僅是個畫家,似乎更有著明銳的政治感覺:他把阿列克西的「攝政」作用描繪得淋漓盡致,儘管季米特里一副沉穩的大公形象,但足智多謀的阿列克西卻沒有現身。季米特里身後的克里姆林宮,那些耀人眼目的教堂,不就是阿列克西,不就是在大公權力中日益強化的東正教力量嗎?馬托林的畫不是無緣無故就成為季米特里的「標準像」的,他在2002年完成了此畫,也許他此畫的意境和意向正符合了新俄羅斯朝野的想法和願望。

不過,阿列克西還是十分明白,要想保住莫斯科公國收集到的土地,關鍵是必需首先把弗拉基米爾大公的金牌搞到手。這時,金帳汗國雖然為汗位廝殺爭鬥,但實力仍十分強大;金帳汗國雖然實際上分裂成了一系列的「烏盧斯」——「獨立的封地」(其中最強大的是「克里米亞烏盧斯」,也稱「黑海沿岸烏盧斯」),對羅斯土地的控制,哪個汗也不會退讓。這期間先後有成吉思汗的各個支系的25個子孫在薩萊相繼粉墨登場,他們在自己的生死鬥爭中也逐漸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莫斯科公國以及整個東北羅斯的土地之上。金帳汗素以陰謀狡詐而聞名,而在阿列克西攝政的季米特里的初期,他們的權謀就集中到了通過各公國的內訌和強搶土地,削弱莫斯科公國統領全羅斯的力量和威信。「金牌」的賞賜、撤回和轉手成了這一權謀的重要手段。尤其是馬麻汗的野心更大,他希望藉助於莫斯科公國逐漸強大的力量使自己最終成為金帳汗。

1361年,當握有重大軍權的馬麻汗成為金帳汗國的實際統治者時,阿列克西來到薩萊,為金帳汗將弗拉基米爾大公金牌還給季米特里進行遊說:只有馬麻汗和季米特里結盟,他才能戰勝成吉思汗的子孫,而成為薩萊的真正統治者。阿列克西的話擊中了馬麻汗的軟肋,因為他自己並不是成吉思汗的後代。1362年,季米特里12歲,阿列克西的遊說成功。金帳汗決定把弗拉基米爾公國的金牌轉給季米特里。阿列克西馬上帶著季米特里急赴金帳汗所在的「克里米亞烏盧斯」,在那裡由重權在握的馬麻汗,把弗拉基米爾公國的金牌給了季米特里。1363年,季米特里坐到了弗拉基米爾公的位置上。阿列克西還做到讓馬麻汗將弗拉基米爾的貢賦額減少。但是,接著登場的金帳汗們不同意馬麻汗的私利做法,於是在汗們和馬麻汗的多次較量中,弗拉基米爾公國的金牌在莫斯科和蘇茲達爾-下諾夫哥羅德之間幾經易手,直到1366年,這金牌才最後花落莫斯科。這一年,季米特里16歲,到了成年親政的年紀。

1368年,阿列克西借東正教之名,把反覆對抗莫斯科的特維爾大公召到莫斯科,一到莫斯科這位大公就被捕下獄。金帳汗的政策是不能讓莫斯科把周邊的土地都收集為己有,強大到無法控制,於是就派特使迫使季米特里放了特維爾大公。在這種都主教的攝政和金帳汗的權謀的交叉中,季米特里不僅趕走了敵對的大公,還將他們的封地歸於莫斯科公國。在那個時代,所謂收集他人的、其他大公的土地,首先就是大兵入境,火燒劫掠,把對方的土地夷為平地。這是莫斯科公國的傳統,到季米特里時代並未改變這種收集土地戰爭的性質和格局。在1370年前後的數年中,季米特里在與立陶宛爭奪西南部的土地時,就將斯摩棱斯克和布良斯克一帶夷為平地。

1378年是季米特里與馬麻汗庫里科沃之戰前的兩年。這時季米特里28歲。在從執掌莫斯科大公位至1378年的19年中,季米特里在阿列克西和東正教力量的幫助下,用權術、武力和聯姻的手段先後徹底地將弗拉基米爾、特維爾、蘇茲達爾、羅斯托夫、斯塔羅杜布的土地收集到莫斯科公國的疆界之內。此外,還將佩列亞斯拉夫爾、白湖、加利奇、烏格里奇、季米特羅夫、梅曉拉的部分地區以及遠至科斯特羅馬以北,甚至更北的科米地區集中於己手。他甚至將莫斯科公國的影響擴大至了伏爾加河-卡馬河一帶的保加爾地區。在莫斯科四周的各個公國和大小封地中,只有南部的梁贊公國是一隻「白烏鴉」(俄語中對「異類」的比喻之詞),久不歸順。

阿列克西攝政的結果是培養出了一個順從而又叛逆的莫斯科大公。在東正教的力量中,除了阿列克西,還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修士——謝爾基·拉多涅日斯基深受季米特里的崇敬。在接近成年的那段時間,季米特里對阿列克西的攝政和掌握重權越來越不滿。在與馬麻汗的庫里科沃之戰前,季米特里沒有向阿列克西,而是向謝爾基請求神的保佑。季米特里最終也拒絕了阿列克西指定的都主教繼承人,選用了自己信得過的修士。

阿列克西給了季米特里終生的訓導:一定要將被金帳汗國霸佔的土地收集於莫斯科周圍,但是這也教出了季米特里不甘心於屈從金帳汗的擺布,總是想要擺脫金帳汗「金牌」的掣肘。這種不遜、難以屈服的心態日益發展並成為不可逆的反抗意識和行動。1371年,金帳汗為了控制莫斯科,又把弗拉基米爾大公的金牌易手給了他的侄子米哈伊爾,同時派使節去召季米特里,要他來金帳接受這個事實。季米特里首次對金帳汗表現出了桀驁不馴的態度,聲色俱厲地傳出話去:「我不會去要這個金牌,我也不會讓米哈伊爾去就弗拉基米爾大公位,而你,使節,大路朝天,給我回去!」

為了保住自己收集到的土地,季米特里改變了祖父輩的做法:將仰俯於金帳汗、壯大自己的力量以擴大自己土地的傳統一變為用武力與金帳汗抗衡,在保住莫斯科周邊土地的同時儘力遏制金帳汗向莫斯科公國地區的「奔襲」,並進而蠶食南部被金帳汗控制的土地。在悄悄擴張武力的同時,季米特里不斷鞏固和提升東正教在收集土地中的作用。從14世紀70年代初開始,季米特里就拒絕向金帳汗納貢。馬麻汗決定懲罰季米特里。1377和1378年,兩次率大軍進逼莫斯科。第一次,金帳軍隊獲勝。第二次,馬麻汗的軍隊攻進了莫斯科,併火燒後棄城而走。季米特里率軍在梁贊的土地上,惡戰一場,取得了勝利。

事情發展的最終結果是,馬麻汗發誓要對莫斯科進行一次新的大討伐。而季米特里也集結了各公國的大軍,於是就有了1380年9月8日的庫里科沃之戰。這場戰爭有幾個沒有的先例,一是,莫斯科的軍隊沒有被迫應戰,而是集大軍於梁贊境內,迎戰馬麻汗於遠離莫斯科的頓河地區;二是,已經被收集到莫斯科公國的各公國都派軍參加了此次大戰,傳統的公國間的內訌和紛爭在與馬麻汗決一死戰的旗幟下暫時消弭;三是,東正教的力量更顯突出:戰前季米特里請求謝爾基為大軍祈禱,謝爾基還派出寺院中的兩名勇士隨軍作戰。打敗馬麻汗,季米特里返回莫斯科時,莫斯科所有的教堂、寺院鐘鼓齊鳴,所宣揚的不僅是大公和軍隊的勝利,而且歌頌的是東正教的輝煌和力量;四是,這是一場極為艱苦的戰爭,莫斯科軍隊雖然戰勝了馬麻汗,但自己損失慘重,親自上陣的季米特里身負多處重傷,打掃戰場時,幾經尋覓才將他找到;最後,這次戰爭的「副產品」是,梁贊公國被收集到莫斯科的名下。

維克多·托馬林:《馬麻汗》

畫家托馬林不僅畫了季米特里像,也畫了馬麻汗。畫幅中的馬麻汗身著重鎧,一手把頭盔扶在胸前,一手握住刀把。身材魁梧,臉色陰沉,站在頓河岸上凝目遠望。在托馬林的筆下,季米特里和馬麻汗是同樣的高大,只是他們身後的背景各異,季米特里身後是神聖的教堂、白雲藍天,而馬麻汗身後的天際上是烏雲翻滾,地面上是沉默不語、預示不詳的頓河。也許,這種描繪精細地體現了那個年代,莫斯科公國和金帳汗國的實際力量對比:莫斯科還沒有強大到可以徹底擺脫金帳汗國的控制,而薩萊雖然此戰之後,馬麻汗遠逃克里米亞,但汗國的勢力尚存,離莫斯科公國、離俄羅斯這個國家擊碎金帳汗國的桎梏尚有100年的艱難歲月!不過,還是應該公正地說,自季米特里起,莫斯科收集土地的行動就不僅僅局限於莫斯科周邊了,遠下南部的草原,北至寒冷的北疆,東越伏爾加河到更遠的地方就成了帝王們追求的更宏圖大略的「收集土地」之夢了。

俄羅斯歷史書中的一幅地圖:《季米特里·頓斯基時期的莫斯科公國》。圖中央有暗綠和粉紅兩大色塊。兩個暗綠色塊的中間和下部的粉色色塊就是季米特里收集到的新土地。

從俄羅斯帝國到蘇聯,再到新俄羅斯,庫里科沃之戰一直被認為是羅斯人對金帳汗國的第一次武裝較量的神聖之戰,季米特里是偉大的民族英雄。對於季米特里時代莫斯科公國收集土地的行動,逐漸地加了兩個新的形容詞。所謂「收集土地」就是「將羅斯的土地聯合在莫斯科公國的周圍」,就是「將羅斯的土地從金帳汗國的桎梏下解放出來」。於是,莫斯科公國收集土地,擴大疆界就有了更名正言順的理由:「聯合」和「解放」從此與愛國主義和反對侵略密不可分。

2008年,在普京兩屆總統期滿時,東正教在俄羅斯得到了空前繁榮的恢復與發展,不僅普京總統本人成了虔誠的東正教徒,而且到處都在復建和新建東正教堂,那個歷史上的「千頂之城」的斑駁瑰麗再現於莫斯科的上空。也就在這一年,俄羅斯的「民族慈善基金會」為東正教的聖徒——季米特里·頓斯基和謝爾基·拉多涅日斯基兩人專門制定了一種「為祖國效勞勳章」,頒發給「在勇敢保衛祖國中作出貢獻的神職人員和軍人」。

時光之輪迅速翻轉,眼花繚亂得讓人辨不清歷史的真實面目。收集土地乎,保衛祖國乎,繼承祖訓乎,逐新夢之旅乎?誰能點撥清楚!

阿.瓦斯涅佐夫:《季米特里·頓斯基時期的克里姆林宮》。1365年,橡木的克里姆林宮毀於大火。季米特里重建了一處「白石克里姆林宮」。它成了莫斯科收集土地不可攻克的堡壘和東正教神聖不可褻瀆的象徵。

(文/聞一;編輯/子傑;相關配圖來自網路。歡迎分享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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