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被放逐的人啊,這良宵是屬於你的嗎?

被放逐的人啊,這良宵是屬於你的嗎?

懷念一位高地上的聖者

昌 耀

2000年3月23日在西寧去世

新邊塞詩派代表詩人之一

出版詩集有《昌耀抒情詩集》《命運之書》等

鄉愁

他憂愁了。

他思念自己的峽谷。

那裡,緊貼著斷崖的裸岩,

他的氂牛悠閑地舔食

雪線下的青草。

而在草灘,

他的一隻馬駒正揚起四蹄,

徵開河灣的淺水

向著對岸的母畜奔去,

慌張而又嬌嗔地咴咴……

那裡的太陽是濃重的釉彩。

那裡的空氣被冰雪濾過,

混合著刺人感官的奶油、草葉

與酵母的芳香……

——我不就是那個

在街燈下思鄉的牧人,

夢遊與我共命運的土地?

1979/10/5-6

鷹·雪·牧人

鷹,鼓著鉛色的風

從冰山的峰頂起飛,

寒冷

自翼鼓上抖落。

在灰白的霧靄

飛鷹消失,

大草原上裸臂的牧人

橫身探出馬刀,

品嘗了初雪的滋味。

1956/11/23於興海縣阿曲乎草原

慈航·愛與死(節選)

是的,在善惡的角力中

愛的繁衍與生殖

比死亡的戕殘更古老、

更勇武百倍。

我,就是這樣一部行動的情書。

慈航·愛的史書(節選)

你應無窮的古老,超然時空之上;

你應無窮的年輕,佔有不盡的未來。

你屬於這宏觀整體中的既不可多得、

也不該減少的總和。

你是風雨雷電合乎邏輯的選擇。

你只當再現在這特定時空相交的一點。

但你畢竟是這星體賦予了感官的生物。

是歲月有意孕成的琴鍵。

1980/2/9-1981/6/25

鹿的角枝

在雄鹿的顱骨,生有兩株

被精血所滋養的小樹。霧光里

這些挺拔的枝狀體明麗而珍重,

遁越於危崖、沼澤,與獵人相周旋。

若干個世紀以後,在我的書架,

在我新得的藏品之上,才聽到

來自高原腹地的那一聲火槍。——

那樣的夕陽傾照著那樣呼喚的荒野。

從高岩,飛動的鹿角,猝然倒仆……

……是悲壯的。

1982/3/2

烘烤

烘烤啊,烘烤啊,永懷的內熱如同地火。

毛髮成把脫落,烘烤如同飛蝗爭食,

加速吞噬詩人貧瘠的脂肪層。

他覺著自己只剩下一張皮。

這是承受酷刑。

詩人,這個社會的怪物、孤兒浪子、單戀的情人,

總是夢想著溫情脈脈的紗幕凈化一切污穢,

因自作多情的感動常常流下滾燙的淚水。

我見他追尋黃帝的舟車,

前傾的身子愈益彎曲了,思考著烘烤的意義。

烘烤啊。大地幽冥無光,詩人在遠去的夜

或已熄滅。而烘烤將會繼續。

烘烤啊,我正感染到這種無奈。

1992/9/25晨5時

踏著蝕洞斑駁的岩原

踏著蝕洞斑駁的岩原

我到草原去……

午時的陽光以直角投射到這塊舒展的

甲殼。寸草不生。老鷹的掠影

像一片飄來的闊葉

斜掃過這金屬般凝固的鑄體,

消失於遠方岩表的返照,

遁去如騎士。

在我之前不遠有一匹跛行的瘦馬。

聽它一步步落下的蹄足

沉重有如戀人之咯血。

1961

內陸高迥

內陸。一則垂立的身影。在河源。

誰與我同享暮色的金黃然後一起退入月亮寶石?

孤獨的內陸高迥沉寂空曠恆大

使一切可能的轟動自肇始就將潮解而失去彈性。

而永遠渺小。

孤獨的內陸。

無聲的火曜。

無聲的崩毀。

一個蓬頭垢面的旅行者西行在曠遠的公路,一隻燎黑了的鋁製飯鍋倒扣在他的背囊,一根充作手杖的棍棒橫抱在腰際。他的鬢角紮起。兔毛似的灰白有如霉變。他的頸彎前翹如牛負軛。他睜大的瞳仁也似因窒息而在喘息。我直覺他的饑渴也是我的饑渴。我直覺組成他的肉體的一部分也曾是組成我的肉體的一部分。使他苦悶的原因也未必是使我同樣苦悶的原因,而我感受到的歡樂卻未必是他的歡樂。

而愈益沉重的卻只是靈魂的寂寞。

誰與我同享暮色的金黃然後一起退入月亮寶石?

一個蓬頭的旅行者背負行囊穿行在高迥內陸。

不見村莊。不見田壟。不見井垣。

遠山粗陋如同防水布繃緊在巨型動物骨架。

沼澤散布如同鮮綠的蛙皮。

一個挑戰的旅行者步行在上帝的沙盤。

河源

一群旅行者手執酒瓶佇立望天豪飲,隨後

將空瓶猛力地拋擲在腳底高迥的路。

一次准宗教祭儀。

一地碎片如同鱗甲而令男兒動容。

內陸漂起。

1988/12/12

聖桑《天鵝》

你呀,兀傲的孤客

只在夜夕讓湖波熨平周身光潔的翎毛。

此間星光燦爛,造境遙深,天地封閉如以胡桃莢果。

你豐腴華美,恍若月邊白屋憑虛浮來幾不可察。

夜色溫軟,四無屏蔽,最宜回首華年,鉤沉心史。

你啊,不倦的遊子曾痛飲多少輕慢戲侮。

哀莫大兮。哀莫大兮失遇相托之愛侶。

留取夢眼你拒絕看透人生而點燃膏火複製幻美。

影戀者既已被世人詬為病株,

天下也盡可多一名臟躁狂。

於是我窺見你內心失卻平衡。……

只是間刻雷雨。我忽見你掉轉身子

靜靜折向前方毅然衝破內心誤區而復歸素我。

一襲血跡隨你鋪向湖心。

但你已轉身折向更其高遠的一處水上台階。

漾起的波光玲玲盈耳乃是作聲水晶之昆蟲。

無眠。琶音漸遠。

1992/3/9

良宵

放逐的詩人啊

這良宵是屬於你的嗎?

這新嫁娘的柔情蜜意的夜是屬於你的嗎?

這在山嶽、濤聲和午夜鐘樓流動的夜

是屬於你的嗎?這使月光下的花苞

如小天鵝徐徐展翅的夜是屬於你的嗎?

不,今夜沒有月光,沒有花朵,也沒有天鵝,

我的手指染著細雨和青草氣息,

但即使是這樣的雨夜也完全是屬於你的嗎?

是的,全部屬於我。

但不要以為我的愛情已生滿菌斑,

我從空氣攝取養料,經由陽光提取鈣質,

我的須髭如同箭毛,

而我的愛情卻如夜色一樣羞澀。

啊,你自夜中與我對語的朋友

請遞給我十指纖纖的你的素手。

1962/9/14 於祁連山

Photo@Alexandre Felix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楚塵文化 的精彩文章:

宇向·理所當然
「農民畫家」米勒筆下的貓:工業化時代,進城文藝青年的鄉愁

TAG:楚塵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