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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阿列克謝,呼叫休斯頓。」

太空旅客

文/Ryan

1

阿列克謝睜開了眼睛,全身沒有絲毫的觸覺,視線模糊不清,像是從水底仰望水面。他試著用手去觸碰自己的臉頰,那裡硬梆梆的,看樣子是氧氣面罩。他的動作幅度比較大,感應燈亮了起來,同時他的觸覺也恢復了一些,確實在液體中,但是他仍然頭痛欲裂,回憶不起任何事來。

他正躺在浸滿了組織液的缸中,現在缸頂已經打開了,透過上面的空隙可以看到冰冷的銀灰色金屬太空艙內壁。內置在缸里的冷光燈照亮了一絲不掛的他,同時他回想起了什麼。

他們說這是進取號的首航,目的地是英仙座的一顆行星,至少他是這麼記得的。他叫阿列克謝?安德羅波夫,美籍俄裔。這次任務將首次實驗超距通信器和人體冬眠技術,他就是那個被選中的人。

冬眠會對大腦的記憶分區產生一定的影響。此時他又想起來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這是一個可喜的信號,表明他的記憶得到了一些恢復。他坐了起來,使面部離開了組織液,組織液聚集起來的小股水流從他的背上滑下,接著他扯掉了氧氣面罩。

氣體很新鮮,空氣循環裝置工作一切正常。他費力地從缸中爬了出來,接著滾在了地上,冰冷的金屬地板讓他感到極度的不適。阿列克謝努力了三次,終於成功地爬了起來,他扶住那個冬眠缸,拚命喘著粗氣。同時他也看到了一個不幸的信息。

導航儀顯示,路程只進行了三分之二,也就是說,他還要在這太空艙里度過三十年。一種巨大的恐懼讓他幾乎昏厥過去。毫無疑問,本該在三十年後醒來的他提前結束了冬眠。但是他清楚,這個太空艙的循環系統頂多可以支撐他生活一年。沉眠中的代謝消耗遠比現在要低。

還剩一個辦法。他披上袍子,踉蹌著來到了操作台邊。整個太空艙很狹窄,分前艙和後艙,整個前艙被操作台和冬眠缸佔滿了,後艙有睡袋和太空食品,不過他多麼希望自己用不到它們。

超距通信器是一種可以瞬時傳遞信息的裝置,它違反了相對論,但是因為一個更高級的理論的存在,科學家製造出了它。這個機器可以通過微型蟲洞來進行信息的傳遞,就像在宇宙中打了無數的孔一樣。一個簡化的子機被安在了進取號上,剩下的接收裝置在休斯頓,足有半個足球場那麼大。

「這裡是阿列克謝,呼叫休斯頓。」他的聲音很沙啞。

如果有人記錄下這一幕,這將是人類從最遠的地方向地球發起的通話,他想道。

沒有應答。他看著流淌了一地的組織液,把手捏得拚命作響。

「該死!」他一腳踢向冬眠缸,全然不顧劇痛,直到最後精疲力盡坐回了地上。

既然超距通信器失效了,他就不得不使用傳統方式進行聯絡。進行一次信息的往返需要半年,不過他也許只能進行一次通訊了——他撐不了一年。

可是此時,超距通信器有了信號。

「安德羅波夫先生,這裡是休斯頓,聽到請回答。」接線員的聲音既陌生又熟悉。

阿列克謝的血液頓時凝固了,這是他第一次聽見人類的聲音,按照科學家們的說法,他已經睡了六十年。

「這裡是阿列克謝?安德羅波夫,消息收到。冬眠系統出現了損壞,重複一遍,冬眠系統出現了損壞。」他語無倫次地說道。

「休斯頓收到,超距通信器確認正常。」接線員慢吞吞地說,「請您重複您的問題。」

「冬眠倉壞了。」阿列克謝有氣無力地說道,「我還有三十年才能到達目的地,但是我在這裡活不到一年。」

「還有,我甚至撐不到兩個月。」他補充了一句,「我會患上幽閉恐懼症,我會自殺。」

通信器又是一陣沉默。

他暗罵了一句,環顧起了四周。這台該死的飛船連一個最小的窗口也沒有。

「這一切都是為了獲得最大的飛行速度。」科學家們說。

趁著超距通信器沒有響應的時間,他來到了後艙,找到了睡袋和壓縮食品,成箱的壓縮食品。他的糞便會被回收,以確保在所有的壓縮食品都吃完之後還能活一段時間,但是他寧可在吃完壓縮食品之前死去。

除了生活必需品,他還找到了一副棋,還有幾盤CD和幾本技術手冊,但是他對植物培養和大氣學完全不感興趣。

這時他聽到超距通信器又傳來了聲音,於是他趕緊跑回了前艙。

「阿列克謝?安德羅波夫,這裡是休斯頓,」這次換了一個接線員,他的語調較上一個明顯更快一些,「我們很遺憾地告知您,沒有任何方法能夠在一年內將您接回地球,」他停頓了一下,「而且超距通信器即將過載,這或許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談話。」

「等等!」阿列克謝喊道,他沒有從休斯頓獲得任何可靠的信息,只是聽了接線員們的廢話,「把我送回去!讓那些天殺的科學家想辦法!」

「祝您好運。」話音剛落,電腦屏幕就熄滅了。

阿列克謝再次癱倒在了地上,他失去了一切希望。奇怪的是,科學家有精力在這個狹小的地方模擬地球重力,卻沒有能力檢修一下冬眠系統;他們可以造出超距通信器這樣的設備,卻沒法在飛船上備足食品。哪怕他們在飛船上開一個窗口也好啊,他暗想道。但是這是不可能的,飛船已經不需要窗口了,它完全是在自動航行,這也是科學家和他說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第一次睡著了。

2

醒來之後,他感到腹中有一股灼燒感,甚至讓他流出了幾滴眼淚。於是他去後艙吃東西,這是他吃得最緩慢的一次,一邊吃他一邊回憶自己的過去。小時候他住在海參崴南部的一座小城的祖母家裡,在初夏的時候去海邊釣魚,在秋天去林子里撿松果,後來他去莫斯科讀書,再後來就去了美國,遇見了現在的妻子,之後有了一個女兒。越是往後的事,他就越記不清,阿列克謝覺得這是冬眠的後遺症。

他從自己的個人物品櫃里找到了一些東西,相片,小刀,還有日記本。照片里的小姑娘笑得十分燦爛,她穿著雪紡的裙子,正坐在鞦韆上;她的母親站在一旁,眼角堆滿了愛意。她的女兒患有白血病,而他擔負不起那樣一筆錢,甚至他都不能陪著她。她的皮膚就像那條裙子一樣蒼白。

阿列克謝不禁咒罵了起來。「這個該死的任務!這個該死的鐵皮盒子!」周圍依然是死寂。

太空艙里沒有任何可以顯示時間的裝置,他隱約記得自己是在1983年出發,這樣按道理現在應該是21世紀40年代,他完全不知道地球上發生了什麼,現在是什麼樣子,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所熟知的一切,親人,朋友,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一種悲涼席捲了他。在太空中的孤獨完全不是常人可以想像的,支撐著星際宇航員的是探索的信念還有對人類的忠誠,但是對於阿列克謝來說,他的任務已經提前結束了。

他把照片鎖進了柜子,並發誓再也不看它們一眼,接著他去後艙檢查了氣體循環系統,然後整理好了睡袋,決心再也不想起地球的事。他迫切地想知道時間,於是不知道用了多久,把那個冷凍缸從金屬板上拆了下來。裡面有一個計時器,他重新設計了電路,用改錐把它做成了一個小電子鐘,每到二十四小時就會蜂鳴。他把這個小玩意放在了後艙最顯眼的地方,就在裝著相片的柜子旁邊。他還是會不自覺地想起自己的女兒。毫無疑問,她被白血病奪走了生命。

每當阿列克謝想到女兒,他就會成小時地流淚,神經質地用拳去捶打那個被拆下來的冷凍缸,在前艙和後艙來回穿梭。

他會在睡前例行公事地去前艙的超距通信器那裡檢查一番,渴望獲得一些人類的聲音。最後,隨著蜂鳴器的一聲尖叫,他用小刀在後艙壁上刻下一道痕迹,便沉沉睡去。

3

現在艙壁上已經刻下了四五道豎線了。他還是重複著單調的生活,發獃,流淚,發泄,睡眠。但是很快他就感到了厭倦。當一個人在極端無聊的狀態下,是什麼都有可能發生的。這個空氣動力學專業出身的宇航員,開始閱讀那一本植物知識手冊。阿列克謝感覺自己又回到了當年在莫斯科國立大學的生活,只不過這次是更加純粹的學習。

他的作息就像在學校里一樣規律,伴著蜂鳴聲鑽進睡袋,熄滅燈。睡到自然醒,迅速吃完幾袋即食食品,儘管一開始他覺得那東西難以下咽,但是人的適應能力是迅速的,只是每當他吃完一袋的時候,都會盯著自己的餘量部分,發獃很久。

他自己做學習筆記,在工作台上一學就是一整天。他故意把學習進度拖得極慢,甚至把手冊上的目錄和插圖都抄在了筆記本上。有一次他嘗試背誦大段的專業性描述部分,當他張開嘴時——

「資物在搜都光造似會......」

他立刻停了下來。他想說,「植物在受到光照時會......」他清楚地發現自己好像不會說話了。一種恐慌沸騰了起來。他知道自己就算會說話也只能說給自己聽,但是當你真正失去了說話的能力的時候,才會體會這種絕望。

阿列克謝放棄了說話的努力,他在心裡把這段話背完,然後徒勞地叫嚷了幾聲,這和原始人的咆哮沒有什麼區別。

當後艙艙壁刻滿了四十道豎線的時候,他把那本植物手冊學完了。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那天他的失語只是暫時性的,現在他每天早上強迫自己對自己說一段話,強迫自己默念一遍妻子和女兒的名字,然後再開始無所事事。

太空艙是一個危險的地方。任何一點不經意的舉動都有可能造成危險,尤其是一丁點火星,都會發生嚴重的災難。

阿列克謝想過幾十種自殺的方法,他原本計劃穿上宇航服從太空艙爬出去,成為宇宙里飄蕩的天體,這不得不說是一種輝煌的死法,對一個宇航員來說。但是這太空艙焊接得就像罐頭盒一樣,一個孔洞都沒有留給他,讓他不得不放棄了這種死法。

現在他已經對超距通信器不抱希望了。他開始寫自傳,用那種一筆一划的字體認真地寫,從自己從哪個醫院出生寫起,再想像自己在哪個醫院去世,當然,那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他一邊寫一邊讀出聲,一邊淌眼淚。他不願意回憶自己的一生,尤其是在這樣的一個地方,但是他還是堅持著寫下去。有時候他會打開那個鎖的很嚴實的柜子,把照片拿出來看上幾個小時,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有時候寫了幾個小時,阿列克謝會在前艙和後艙之間拚命地折返跑,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台超距通信器,直到最後累癱在金屬地板上。不知道過了多少天,他寫完了最後一頁紙。

他又進入了先前的那種頹廢的狀態。只不過這次似乎更加強烈。後艙艙壁已經畫滿了一半的豎線,差不多有一百多條,這代表他已經在這個地方待了三個多月。只有三個多月!

他還有差不多能再吃三個月的即食食品,但是一種死於飢餓的恐慌讓他決定一天只吃兩餐。他整日昏睡,不打開任何燈,只有在蜂鳴器叫的時候去艙壁上刻線,然後又繼續回到睡袋裡。有一天他發瘋似地吞下了藥箱里三分之二的藥片,代價是大小便失禁和長達兩天的昏迷。

當他在惡臭的睡袋裡醒來的時候,第一念頭竟然是對水和食品的極度渴望,他原先覺得自己會有一種已經死了的感覺。

阿列克謝掙扎著從一攤污穢物里爬了出來,他喝了水,吃下了三人份量的食品,然後立刻去清洗自己的睡袋,並且為自己之前的蠢行感到後悔。

阿列克謝改變了許多。他每天都靜靜地坐著,只是靜靜地坐著。他的思緒清晰並且嚴謹,他把自己的遺書刻在後艙的另一邊的金屬壁上。阿列克謝現在感到了一種快感,這種毫無負擔的無人打擾的思考在他看來已經是一種享受。他的想像天馬行空,他把自己心目中的宇宙模型在大腦里建立,不管對錯,不用任何數學方法去證明,阿列克謝只是想像,並且以此作為公理架構自己的世界。

他在腦海里推演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國,直到推演到它的最終毀滅。所有事物都會毀滅,他想,就像我在這太空艙里一樣。還剩最後一袋即食食品,這天,他換上了最乾淨的一套衣服,把這袋食品用最優雅的儀態吃完。他喝下足夠的水,然後靜靜地躺在了金屬地板上。彼時冰冷的金屬板,現在在他的想像里已經變成了溫暖的床單,似乎它真的是溫暖的。

他的手上握著一個遙控器。他在後艙里堆滿了易燃物,還澆上了油,一個巧妙的打火裝置被他懸掛在了這些危險物上面。既然不能葬在太空中,那麼阿列克謝決定要給自己一場體體面面的火葬。他會在火蔓延到前艙前死於窒息,然後被燒成灰,跟著這艘沒有活人的鬼船被播撒到一個未知的星球上。

阿列克謝按下了按鈕。起初火勢不大,直到最後他聽到了後艙艙壁被燒得噼啪作響,一股濃煙迅速籠罩了他,阿列克謝很快就昏迷過去。

4

阿列克謝?安德羅波夫醒了,寬大的病號床,藍白相間的病號服,一切都像是一場夢,旁邊站著一個穿軍服的高個子。

「我死了嗎?」他問那人。

「沒有。」他說,「你的女兒已經出院了,她的白細胞指數已經正常。」

阿列克謝盯著他看了三秒鐘,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感謝你對國防部的貢獻,」高個子說道,「你創造了奇蹟。」

「一切都是假的!」阿列克謝喊道,「根本沒有什麼超距通信器,我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地球......」他掙扎著想站起來,但是被綁在了床上。

「是的,讓我幫你說完。」高個子打斷了他,「實驗基地在猶他州的沙漠,地下兩千米,沒有冬眠和超距通信器。你當時相信的超距通信是因為你根本沒有離開過。沒有宇宙航行,一個鐵箱子。」他笑了笑,「你還記得你的條件吧?」

「只要治好我女兒的病......」

「沒錯,我們做到了,你的女兒現在和正常孩子沒有任何區別。」高個子拿出一張紙,遞給了阿列克謝。

「幽閉心理實驗......」阿列克謝念到,「同意注射失憶藥物......接受監視......必要時中止實驗......對此事保密直至去世。」

「作為交換,黛安娜?安德羅波夫的白血病治療費用由軍方全部承擔。」

最下面,是阿列克謝?安德羅波夫的簽字,那是他最熟悉的字體,不會錯的。他又流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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