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父母，點亮親情」徵文作品展馬沛萱：關於我爸的一些碎碎念

最新 03-27

關於我爸的一些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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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馬沛萱

我爸的一生除了干正經事兒之外只干兩件事情：秀智商和搞笑。

大抵是秀智商的對象與自己差距不大時，會不忿；高出很多時，就會平靜。所以當我爸在秀智商時我永遠都是平靜的，平靜中帶一點崇拜，狀如所有小孩對自己父親無理由的崇拜。我像平常的小孩一樣覺得自己的父親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無所不能，但卻同時深切地知道他真實的偉大本領。

我爸是一個具有驚人洞察力和智慧的、博學多識的、孤獨的苦修主義者。

可能是由於身在小城一腔熱血無人與他交流切磋，他把所有的東西連帶他對知音難遇的苦悶一股腦地灌輸給了我。於是在我三四五六七八歲的時候，初識了些字並能聽懂人話的時候，就聽他講穆罕默德的苦修和諾亞方舟，張飛當陽橋頭一聲吼，古代六大神話故事，金庸最長篇小說裡面的內容，講捕蛇者說、賣炭翁和種樹者郭橐駝。他曾經背過一整本英語詞典，並且時隔多年仍然可以背過滕王閣序。他什麼都講。睡前對年僅六歲的我說夏至日太陽直射北回歸線，小學時拉我到桌前極認真地講解三角函數和Log；吃飯時手把手教我演示熱傳遞的三種方式，初中時陪我研究奇怪的電子及薛定諤。雖然這些東西在數年後我正式學習時並沒有起到任何預習作用，雖然我依然背不過三角函數考不了物理及格，但是當這些東西在我的面前以課本和文字形式真正呈現時，像應驗的預言，咒語一般，像瓦西里狙擊敵人時玻璃片反光那一閃，霧氣散盡塵埃落定，我在一片蒼茫中看到我爸的臉。

馮唐在雜文中說：「我偶爾想：『如果沒有我爸，我一定變成一個壞人』。後脖子涼風吹起，額頭滲出細細的薄薄的一層冷汗。」我靠在桌上看馮唐，後脖子有暖氣，但額頭也滲出細細的薄薄的一層冷汗。

我爸也教我，讓我不會變成一個壞人。他教我對知識永存敬畏與熱愛之心。他教我憤世嫉俗又教我激濁揚清。他用他不會表達愛的表達教我對身邊人表達愛。他教我這世上有什麼會變有什麼是永恆。他教我出世又教我入世。他教我比康德、尼采、馬克思還有用的哲學道理。他教我變得從容、風趣、清醒，一點點樹立我完整的價值觀。

八歲時翻桌子看到他的枱曆，第一句話是：「2008年，是經濟拮据的一年。老溫這樣認為，我也這樣認為。」

他說：「為腹不為目。你要認真吃飯。」我說：「為什麼我吃飯是為了你不是為了我媽？」

他說：「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

他說：「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可能是認為男孩子應該擔當更大責任的原因，他喜歡用長篇大論來教導我的表哥們。我坐在一旁，聽他苦口婆心、引經據典、插科打諢，以出師表的語氣，講得我表哥頻頻點頭又頻頻低頭，一直低到塵埃里。我慶幸還好我挺乖，乖得不需要他用語言的軟刀利劍對付我。如果他真的對付起我，伏屍百萬，血流成河。

我爸是有意思的人，同時是一個寂寞的個體，最反叛的衛道士。他行走在冷靜自若與醉生夢死的精神之間，講著需要腦筋急轉彎才能領會的精緻笑話，以此掩藏自己的孤獨。

我爸具有一個文人的清醒和敏感，有聰敏有覺悟，卻缺少大機遇與大氣魄。他悲憫地仰望眾人，敏銳地正視世界，迷茫地規定自身。這樣的人在舊的時代已經不多見，在年輕的今天更是難尋。我清楚地明白他的別緻與特殊，在我十八年的生命裡面他不僅僅扮演了父親的角色，更代表了某種消失的氣質品格，沒落的貴族式的惆悵、不聲不響的自我放逐與糾結。

若干年後我偶然看到了竇靖童的微博，立刻想起了我爸。我相信一定沒有多少人對自己的父親抱有打心眼兒里的崇敬，時代與世界的洪流已經將衰老的上一代撂的遙遠，處於青壯年的我們正立於潮頭。我們會感恩、會撫慰、會盡全力照顧並讓父親感覺到我們愛他，但總是夾帶著一種不可名狀的、強者對弱者的保護和同情。但我崇敬我爸，從前是現在是今後也一定會是，無論他最後會衰弱、會依賴、會神志不清甚至再也無法講出一句清晰的道理，我也會崇敬他，毫無保留地崇敬他，他正是我最優秀的指引。無論什麼時候我都可以把他作為我的驕傲，我永遠可以揚起臉向別人介紹我的父親是怎樣優秀的人，並毫不猶豫地說出：「這是我爸，牛逼不？」

一次我爸說，他嚮往禪宗喜歡王陽明，主觀唯心投機取巧。我力斷反駁。

我爸覺得他不能吃苦，不能漸悟不能身體力行。但實際上，他最能吃的，怕就是心苦吧。

我爸在人生的道理上，走得風華正茂，躑躅猶豫，堅定不移，瞻前顧後，理智清醒。

我站在他身後，看我的第一位人生導師，用他的精氣神與境界獨當一面。

我像平常的小孩一樣崇拜並且熱愛他，並深切清楚地知道，我父親的本領和他賜予我的光芒，是多麼多麼的偉大，超越一切文字書本，遼闊過茫茫北西伯利亞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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