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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冠中、羅新、許章潤:歷史學家的使命是質疑與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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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內容選自《東方歷史評論》年度歷史圖書沙龍嘉賓演講(2018年1月27日,單向空間花家地店)。依次發言者為著名作家陳冠中、北京大學羅新教授、清華大學許章潤教授。

1

陳冠中:看待歷史的ABC三種態度

作為業餘歷史愛好者,我注意到看待歷史的ABC三種態度,現下都混在一起了,很令人擔憂。

A

英國作家C.S.劉易斯在1941年二戰初期寫了一本書叫《魔鬼書信集》,內容是一位資深大魔寫信指導小魔如何使壞,怎麼去害人類,讓人類遠離上帝。其中第二十七封信叫「歷史觀點」。大魔說:人類歷史藏有無窮智慧,如果人們都懂得去學習吸收,每一代人矯正前人的錯誤,那對魔鬼的事業是極大的障礙。大魔說,魔界做不到永遠瞞騙世人,吾等工作重點是要割斷世人不同代際之間的歷史交集。

這段魔鬼告白,正話反說地道出歷史學習的重要,提醒世人不要忘記歷史教訓,正如桑塔亞那的名言:「那些不能銘記過去的人註定要重蹈覆轍。」

不過劉易斯繼續讓大魔說,不用擔心,現在很多人已不讀歷史,視歷史為「瞎說」,只有極少數學者才會去研讀歷史,而且他們也快將被魔界搞定了,方法就是向他們灌輸「歷史觀點」,讓他們不去問史實的真假,而只看歷史不同觀點的影響,整天跟對手就歷史觀點吵來吵去。感謝撒旦和「歷史觀點」,現在學者也不會從歷史中得到任何養份了。

這是劉易斯的一種保守派的觀點,認為原本是有一種真實的、公認的歷史以至唯一正確的歷史理解,但現在這種真實的歷史被歷史學家的「觀點」之爭搞亂了,以後很多人就會對歷史做不同的解釋,但是真實的歷史、正確的歷史理解是不應該被挑戰、不應該被懷疑,不應該重新演繹的。

B

二十四史就是信史嗎?前人寫的歷史是唯一的真相、是對歷史的正確解釋嗎?當然不完全是。

這就出現第二種態度,修正派的態度,以至克羅齊的驚人之說「一切真歷史都是當代史」 、「歷史就是當代史在腦中的變動」。

在克羅齊之後,很多史家和歷史哲學家都是不同程度的修正派,比如說柯林伍德,後來的E. H.卡爾以至海登?懷特等等。其中最極端者認為沒有一個所謂「真的歷史」,歷史就是史家和史實之間不斷的互動過程,「過去思想在史家的心中重演」、「我們以選擇未來同樣的方式選擇過去」等等。不過要注意一點,這些主張「活的過去」的史家還是相信需要擁有證據、有「歷史的良知」,要「同情地了解」過去,要在嚴謹史料考證與新添入的實證基礎上,據事實構圖,依實證重現事件,且要仔細推敲古人思想動機。這即是說,歷史是由人打造的,但不是「隨意打扮」的。修正派對「真相」的重視和執著有時候比保守派更高,所以才要求大家去檢視自己接受的歷史是不是就是真實的歷史,自己不加懷疑的唯一史識史觀是不是也不過是被建構出來的、被別人灌輸的。

修正派常被詬病的徵候,大家也很容易想像到,就是視角主義、主觀主義、相對主義,觀點之爭讓人有點無所適從,不嚴謹的學者就會輕實證而觀點先行,缺乏史德的撰史者更會以偏概全甚至扭曲事實。

C

其實劉易斯的觀點在1942年提出的時候,是和時代很不同步的。1942年是什麼年代?歐戰爆發之後,彼時另外有一種觀點C早已經出現了。30年代,納粹政權一個著名的主張是:根本不需要什麼史實,只要讓權力來壟斷歷史就行了;權力只要不斷地重複宣傳,就可以把假的也變成真的。這才是真正的虛無派歷史觀。我們知道二戰後很快奧威爾也就寫出《1984》,小說里描述了極權大洋國「真理部」也是把假的變成真的。虛無派C觀點就是,歷史是任意杜撰的謊言,是「瞎說」,而且只要有權力,假的也可以變成真的。

上述是三種不同的觀點。如果劉易斯書中的大魔想到有C觀點這樣一種好方法,一定會大受啟發,指令小魔做出終極方案,讓魔界獨家包辦人類歷史的撰寫事業,只此一家,這樣歷史豈能不成為魔鬼隨意打扮的玩偶?「歷史是任人隨意打扮的小姑娘」這句話儼然成了現在新一代聰明人的標配新史觀之一,但其實這句話並不是胡適說的,而是後來攻擊胡適的人任意拼湊杜撰出來的。

在一切歷史都被看成是當代史(聰明人標配新史觀之二),加上認定歷史是任人隨意打扮的年代,假的謊言不斷被重複變成真的歷史。一般人從來都是被動地接受主流史實和正統史觀,而「犬儒的聰明人」則不再相信歷史,「功利的聰明人」則覺得為了配合權力的需要不妨意識形態先行地剪裁、打扮史實,營造史觀。

這就出現了我們當代的A+B+C升級版,三種不同態度現在混合起來,像霧霾一樣讓你天地之大也無處可逃。

混合升級版是這樣的:首先選擇性地挑事實,修正原來的歷史解釋,甚至摻進假的史料,以營造出對自己有利的假歷史。然後,以權力統一口徑,不準別人懷疑挑戰。這樣行之有年,一代之後,ABC的媾和就會使得上一代的史實及史識斷層,真相幾乎全被屏蔽,古為當代任意濫用,歷史任人隨意打扮,操縱歷史成了帝王術的組合部份,方便了那一套成王敗寇、捨我其誰、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史觀的不斷宣揚,而且因為話語權的極端不對稱,異見者人微言輕,妄議者動輒得咎。世代更替之後,越來越有利於強權定史觀於一統。

破解只剩一條幽徑:不服氣的個別史家堅定地帶著當代問題意識,回頭髮掘真相,激活記憶,整合事件,還舊如舊,尊重事實,不迴避禁忌,從而重新解釋歷史,破除成見,化解主旋律為多音多義,從意識形態中拯救歷史,從細說歷史中修正人們普遍的史識史觀。

2

羅新:有所不為的反叛者

我幾年前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IAS)訪問一年,那裡有一位著名的理論物理學家弗里曼·戴森(Freeman Dyson),90多歲了還每天到辦公室上班,經常寫文章、演講,他寫的很多文章是適合專業之外的人讀的。後來我看到他有一本書叫做The Scientist as Rebel,就是《作為反叛者的科學家》,書名很有意思。我想我們應該也有一本書叫做The Historian as Rebel,《作為反叛者的歷史學家》。這涉及到歷史學是幹什麼的,我們為什麼做歷史,我們做歷史是為了誰。

歷史學家歸根結底不是傳承什麼文化,也不是要把某種古代的東西保存下來。他的使命歸根結底是質疑現有的歷史論述,去反抗、去抵制種種主流的歷史理解。我們身邊的情形是,人們時時刻刻都在使用歷史,但其實絕大部分都是濫用和錯用。即便歷史學家自己也不免於濫用和錯用。可以這麼說,我們討論歷史,我們所使用的歷史,我們所說的歷史,多半都是靠不住的,經不起追究的。在我的領域也是如此,我是做魏晉南北朝史、北方民族史的,很多大家常常提到的東西都是經不起追問的。

比如有一個常見的說法,說魏晉南北朝時期江南的開發,這當然是中國歷史上一個極為重要的事件,因為從此以後南方人口、經濟的佔比大大增加,整個歷史都改變了。說起原因,中學教科書里有一句簡單的話,而且大學裡也有很多老師這樣講,說是因為北方戰亂,大量北方農民到了南方,帶來了北方先進的農業生產技術,因此南方就得到了大開發。我做學生的時候,很容易就接受了這個說法,等當了教師自己在課堂上可能也講過。其實這個說法經不起追問:先進的北方生產技術是指什麼呢?是作物品種,是生產工具,是種植技術,還是勞動者的組織方式?當時北方旱作農業比南方稻作農業的技術更先進嗎?那麼旱作農業的種種技術能夠直接移植到稻作農業去嗎?這是一個簡單的說法,這個說法掩蓋了許多深刻的歷史議題。換個思路,首先要問的是,那時的南方勞動者是從哪裡來的?都是北方逃難南下的流民嗎?難道不是以土著為主嗎?土著是些什麼人呢?除了原有的在郡縣體制下的國家編戶,大量不說漢語、不服屬國家管理的山區土著人群,所謂蠻人、所謂山越,是如何進入國家體制的?今日所謂南方人,他們的祖先難道都是北方移民嗎?當然不都是,或主要不是。更多的是南方土著人民,不是北方移民,而是被北方來的統治者成功改造過的,從蠻人越人改造成了國家體制下的新型勞動者,他們轉變了文化和政治認同,成了說漢語、服屬王朝的華夏臣民,也就是我們今天漢人的祖先的一部分。由此完成了一個深刻的歷史過程,就是華南變成了華夏也就是後來漢人的家園。

然而這一轉變不是那麼簡單那麼流暢那麼理所當然的,不是一首浪漫曲,不是英雄史詩,其中充滿了征服、反抗、血淚和壓迫,充滿了人類歷史上許多近似情形下已為我們所知的那種人群對人群、體制對個體、強力對弱者所製造的痛苦。在我們熟悉的歷史敘述中,這些痛苦早已被掩蓋、被遺忘、被轉化,成了一曲充滿浪漫氣息的、值得後人謳歌的英雄主義江南開發史。

歷史敘述多半如此。哪怕是看起來確切無疑的那些說法,也經不起追問,經不起深入推敲。

那麼歷史學家做什麼呢?歷史學家去重新考察這些東西,作為一個rebel,作為反叛者、起義者、異議者,去質疑那些被廣泛接受的說法,重新質疑、一再質疑。在座各位不只有做歷史的,還有各個學科的朋友,我想rebel這個定位對大家都適合,各個學科都差不多,要做的都是對已有的說法重新質疑,我們都去做已有說法的異議者,都去做主流的抵抗者。不限於特定的時代、特定的社會、特定的文化和政治環境。不管在什麼樣的社會、在什麼樣的時代,所有學者,特別是年輕學者,都應該是反叛者、抵抗者。

正好最近我在想另外一個話題,就是歷史學對歷史的責任問題。歷史學和歷史學家不僅僅是黑暗時代的受害者,也是黑暗時代的製造者。歷史學家參與了歷史的內在發展,或至少是做了很多推波助瀾的事。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大家都熟悉的,就是納粹德國的歷史。德國的極端民族主義、反猶主義,是哪裡來的?其中作為基礎的民族主義歷史觀,不能不說是17、18世紀以來德國歷史學家的製造品,他們宣講的民族史,特別是日耳曼民族史觀,就是德奧歷史學家的重要成績。對日耳曼民族主義的一路上揚,這些歷史學家做了大量不止是推波助瀾的工作,甚至可以說他們就是主要的責任人。後來納粹精神很大一部分營養來自這裡。

看看我們今天,今天中國的民族主義發展狀況,大家各有自己的體察。我們做北方民族史的,在網路上無論說點什麼都會有人來罵,比如,大家肯定知道這幾年大批網路愛國者對姚大力先生的圍攻謾罵。其實我理解這些罵人的人,因為他們已經被教育成這個樣子,他們罵是因為你說的歷史和他們知道的歷史不一樣,而他們相信自己知道的歷史才是真實的歷史,你說的歷史是錯誤的。那麼他們的歷史自信是從哪兒來的?其實也源自幾十年甚至更長時間以來歷史學自己發展出來的教條、觀念或常識,不是突然出現的,不是這幾年才有的,是很久以來、許多歷史學家參與制造的。

當我們反感、反對乃至痛恨此刻正在發生著的歷史時,不要忘記這個時代是慢慢形成的,不是一兩天突然冒出來的。納粹德國不是希特勒憑一己之力突然製造出來的。希特勒式的領導人也是被歷史製造的,歷史知識恰恰是製造他們的原料之一。歷史學和其他一切學科大概都是一樣的,都是要對各自時代的歷史負責任的。這個責任我們過去檢討得不夠,我們太喜歡把自己當作受害人,把責任推出去。1945年之後西方學界對納粹時期的歷史學、考古學,有很多批判、很多反思。其實還應該追到更深更遠的地方,因為20世紀的學者又是繼承他們前幾代的學者而來的。

歷史學家做什麼,為誰做?所謂探究真理、探究真相,該探究什麼,為誰、為什麼探究?這些都是應該反思的。沒有哪一個學科、哪一個人能宣稱自己真正掌握了真理,這是到了今天我們應該完全明白的事情。但是做什麼、不做什麼、做到哪個程度,這確實需要我們反思學術史上、歷史上的教訓。剛剛李禮讓我在簽到板上寫一句話,我就寫了句「有所不為」。今天我們必須知道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的,堅決不做。作為一個rebel,一個反叛者,有所不為是一條原則。

謝謝大家。

3

許章潤:政治時間與文明刻度

所謂歷史與歷史分期,不是自然時間,而是政治時間。由此生髮出的「時代」、「時期」與「時刻」,「時點」、「節點」或者「拐點」,均系人文,旨在標記。它們概屬文明段落,也就是一種意義段落,而落定了此在,豐盈了實在,坐實了存在。換言之,標定人生,給人心以撫慰,這大地具形為土地,世界輾轉成為家園,人世才好是一個人間。

比如,政治哲學上的「立國時刻」、「立憲時刻」與「馬基雅維理時刻」,經濟學上的「明斯基時刻」和「劉易斯拐點」,中國近代史上的「第一共和」與「第二共和」,美國歷史上的「西進時代」和「進步時代」,更不用說全球史維度中的「樞紐時代」與「文藝復興」。諸如此類,不一而足,恍兮惶兮,挾帶雨雪雷電,令人浮想聯翩。無論時刻還是時代,不管節點抑或拐點,其之各有因緣,巧用機樞。對時間起義,以世態定格時態,將時光切割卻賦予世界以整體性;將空間碾壓,於曲盡其妙中斬斷勾絆而構建起特定主體間性,令確切主題的申說揉抹進無盡歲月的浩瀚滄桑。不為別的,就為人類把握一己棲身之所,擘划出可得辨認的刻度,而多少獲得一份踏實。從而,激發自我以自我感覺,賦予包括當下在內的一切存在以存在性。

於是,萬物生焉,我在,這所謂的洒掃應對便有了東南西北。

一轉眼,白雲蒼狗,中國迎來第三波「改革開放」四十周年,也是「一戰」結束一百周年。再過一度春秋輪迴,便是「五四」百誕。好日子紛沓而來,摩肩接踵,簡直讓人目不暇接,好像也叫人心潮起伏。凡此種種,均為政治時間,每逢節點,便引發思潮,激發聯想,聚集沉思,砥礪思想,同樣基於自我認識那種不可遏止的必需,也是輾轉反側時節求存求榮之必須。所求非他,同樣是那一份堅忍不拔卻又弱如遊絲的此在確定性。否則,朋友,雖說人口眾多卻人煙稀薄,咋個活嗎?!

偌大京城,泱泱華夏,今天始知,在此片區,生民聚會,合群取樂。放飛想像,百年之後,遙望今日,懸想世事,子孫們神馳八極,如何看待今天?可能為此刻總結出什麼樣的時代特徵呢?他們竟能感同身受,欣然復揪然,恍然又懵然,而終究凜然以對、五味雜陳嗎?也許,那時節,風淡定,雲依稀,人約黃昏後,大家取地下出土之文物與紙面傳承之記載,相互印證,彼此釋證,多方映證,終於發現這個時段,還真不一般呢!

首先,立足中國說華夏,人們看到,這個時代的人民居然安享了數十載的和平,廣大多數的人口以辛勤勞作不再為當下溫飽而擔驚受怕。半個多世紀前長達百年的兵連禍結,此時此刻,早已稀薄如遠古神話。不過一個世代前的連番「運動」,生民塗炭,血流成河,亦且痛感不再,慘遭記憶無情驅除,一概拋諸九霄雲外。大富大貴,峨冠博帶,東西馳騁,呼風喚雨;升斗小民,搓澡搓腳,載歌載舞,小資麻麻。可是,縱便如此,那份飄忽不定的隱痛,那種不知哪天地震將至的惶恐,總會於夜半晨朝,冷不丁襲上心頭。酒酣宿醉,頭疼欲裂,後悔昨夜放縱,影怯燈孤;趔趄前傾,泥塗倒伏,始知方向有誤,用力過猛。於是,時間後撤居然成真,空間位移蔚為選項。而天神下凡,讚歌嘹亮,山河挂彩,光鮮刺目,不見瘡痍,大家一起山呼海嘯,迎接四月的降臨。

其次,放眼全球看世界,自西徂東,君不見,強人崇拜再度現身,強人政治一脈橫絕,急急如陣風吹沙,翩翩若救主降臨。龍要抬頭,犬要吠日,一犬吠來萬犬和。這邊廂,耶回交鋒,千年情仇,危機當頭,事關生存,人性底色遂原形畢露。那邊廂,普世大詞早已青春不再,衣衫襤褸,蹣跚佝僂,身心俱疲,面對如潮民粹,不戰自潰,一時間勢禁形隔,彷彿致令家家關門閉戶。更哪堪,風吹雨打,達爾文式民族主義甚囂塵上,將個多年修鍊始得的精巧文飾抖摟殆盡,正在開啟人性惡的閘門。於是,納粹魑魅鬼影曈曈,馳騁於南北,叫囂乎東西,早已不止蠢蠢欲動,更加令人膽顫心驚。喲喲嚯,風動雷鳴,印太北約正欲成型,帝國情結普遍發作,小小寰球山雨欲來風滿樓。由此,人類再度面臨理念對決,不惜詆毀肉身,註定了這個破敗星球,殘山剩水,必將風雨飄搖。風光人世,卻原來,慘酷而現實,百年牽漏,千載架補,也罩不住了。

也許,子孫們另有版本,對於百年前的盛世,好生羨慕,提三尺劍,讀無字書,「小山三四點,長亭酒一瓢」,恨不能夢回漢唐。

適才兩位講者,從役文史,情思兼備。所論「反叛」與「反抗」,切中肯綮,於心戚戚。此亦非他,就是思考,絕不停止思考,而思考賦予時間以歷史,時間遂成政治時間,自然狀態由此蛻轉為政治狀態,才有所謂文明。我們,幸而為人,據說是文明的主體,因而,必得文明行事,不忤文明底線。否則便為野蠻,那時節,人世豈非地獄。而文明起自思考,一刻不能停止思考,恃思考而開始,賴思考以維續,借思考以提澌。篤實沉思,如花夢想,給人生老宅立基,為人世小院編織籬笆。因而,思考意味著反抗,本身就是一種反抗,也就是一種反叛。不是對於某一壓迫的反抗,而是對於一切壓迫形式的無條件反抗;不是對於某一主流思潮的反抗,而是對於一切宣稱只存在一種真理、而自己恰恰就是真理的唯一掌有者的專斷蠻橫的決絕反抗、徹底反叛;不是因為對於某個時代不滿,而是秉持獨立思考與德性考問,向一切壓制多元聲音的時代重申,一再重申:眾聲喧嘩恰為人情之常,也就是人世常態,而為你我共同的生存底線,生命之必需,胡可鉗口哉。

若說追思與紀念,對得住這個時代,並為百年後的人們預留追思的線索,而積攢資料,編織記憶,則此情此思,也許就是一份檔案。

「海上風雨至,逍遙池閣涼」,噫嘻。

(刊發時有刪節)

4月1日(周日)下午,東方歷史沙龍第140期將在北京舉行,主題為「鐵蹄刀劍下的歷史真相——中國中古時期的戰爭與政治」,嘉賓為羅新李碩。詳情請見東方歷史評論今天推送的第二條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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