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運算元.詠梅》-宋詞中最深厚的孤獨與堅貞

好的詩詞都有其主題，言之有物。有的是直抒胸臆，直接表達出來，比如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有的是托物言志，詩經里叫做比、興，比如「碩鼠碩鼠，無食我黍」，是比喻。更美的句子是情景交融，營造一個形象如畫的意境，像「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私下認為陸遊的《卜運算元.詠梅》就是一首借物詠懷、情景交融的好詞，非常恰當地借用梅花的特點，描述了古代士大夫所追求的「君子」淡泊、堅忍、慎獨、豁達，堅貞等高貴的品質。如此立體、準確、生動且美麗地抒寫孤獨和堅貞，在古詩詞里，這一首絕對是無有出其右，當稱N0.1。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詞的上片，第一句開篇就進入了無邊孤獨的境界：梅樹生長的地方在驛站的外面，斷橋的旁邊。在唐宋時期，驛站本來只是公差人員暫時落腳的旅店，管理嚴密，遠離鬧市街坊，已經夠冷清的了，這棵樹又在驛站之外。「斷橋」有人說是捕魚下網用的橋，不免太學究，詞人所指的應該就是一座已經坍塌廢棄的小橋，破爛不堪，人跡罕至。假如用無人機來一個空中攝影，這棵梅樹就生長在一個偏遠的角落，遺世獨立。

寂寞開無主：無主的存在，不是誰栽下的，即便是有人栽下恐怕也被人遺忘，無人惦念了，一定是枝條凌亂，無形無樣了。索性就自己開放吧，不為誰落，不為誰榮。這樣冷落的境界，號稱梅妻鶴子的詩人林和靖若是時光倒流早生一百年，讀到這裡能哭上三天。人們常常在讀宋代另一個詞人姜夔《揚州慢》里「念橋邊紅葯，年年知為誰生？」的時候頓感失落，如果琢磨透這句「寂寞開無主」，其中蘊含的絕望和哀傷比「橋邊紅葯」又何止深上十倍百倍。

已是黃昏獨自愁，這裡又描寫了特定的時間：黃昏，落日殘陽，世界進入黯淡無光的狀態，在渲染空間逼仄的同時摻入了時間的壓迫。更著風和雨，這裡的「更」是「又」的意思，又加上一層悲催：凄風冷雨，風吹雨打。

讀完上片，只感到冷落、悲戚、孤獨，如見屈原、蘇東坡、劉蘭芝，我本高貴、美麗，卻淪落到如此境地！

詞的下片有些擬人化的色彩，抒發了心志。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雖然有一樹燦爛的繁花，有足夠的美麗和芬芳，也不願去和別的花花草草苦爭陽春的恩寵，自己孤寂地開在冬末春頭，甘願孤獨，甘願歷經嚴寒。即便這樣，誰也擋不住開得漂漂亮亮，我就是我，不一樣的煙火，任由庸俗浮躁的百花妒忌。這裡面君子高潔、磊落、慎獨的形象呼之欲出。《論語》里有一句話叫「人不知而不慍」，不乞求別人的理解，不因為別人的不知而懊惱，恬淡從容，該怎麼精彩就怎麼精彩，活出了足夠的自信和自我。

詞的最後兩句是詞眼，是樂章的高潮。生為梅花，這麼高傲，這麼自信，這麼從容，有什麼資本？答案出來了，我有沉穩濃郁的暗香，即使是無人欣賞，即使是最後花瓣零落在地，腐爛成泥，即使是被碾踏為塵土，香氣依然不會改變。這就是高尚、完美，這就是堅貞。

梅花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與蘭、竹、菊並稱「四君子」，與松、竹並稱「歲寒三友」，古往今來一直為人們所歌頌，陸遊的這首詞把它的形象描寫得有血有肉，賦予了君子的人格，把寫梅花推上了一個巔峰。同時，陸遊作為古代極富才華，存世詩詞最多（9362首），在政治上極為愛國愛民的文學家、史學家和愛國詩人，這首《卜運算元.詠梅》也讓後人對他高尚的精神追求和卓越的藝術成就有了更為鮮活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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