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嘯:探訪海子之墓
2011年4月清明節,我去拜祭過海子墓。
許許多多的陌生人從不同的地方搭乘飛機火車和汽車,走過泥濘的山坡,把鮮花放在他的墓前——這是一個詩意的影像,通過和逝者物理距離的接近,試圖去觸摸其靈魂。詩意刺破時空,為生活之上的凌空蹈虛確認了意義。所以就算有過1000篇文章都在紀念海子,也應該再紀念一次。
懷寧是個小小的縣城,隸屬於安慶。這個縣城最氣派的建築不是政府大樓,也不是商業廣場,而是一座墓園——獨秀園。
獨秀園佔地100多畝,園中松柏挺立,紅梅盛開,漢白玉牌坊巍峨壯觀。紀念館裡人頭攢動,巨大的陳獨秀雕像目光炯炯,彷彿依舊慷慨激昂。晚清秀才,北大教授,五四鉅子,革命先鋒,陳獨秀的威名赫赫掩蓋了小小的懷寧縣。這座城市的學校、街路、林園都蓋著陳獨秀的字樣。
懷寧還有另外一個名字,以及另外一座小小的墓。
查灣村位於懷寧縣城西南的高灣鎮。海子墓在查灣村外不遠,地勢比村子略高。詩人海子長眠於此。
清明時節,剛剛下過雨,稀疏的青草從黃草間長出來,又被隨處亂走的牛踩得東倒西歪。雨水殘留的水窪間泡著牛糞,查灣村人丁不旺,墳頭稀疏,一些更稀疏的柏樹散落在墓地中。
海子墓很好找,因為是這片鄉村墓地中最氣派的。水泥基座近一米高,封土又有一米多。正面是海子的遺像,和媒體上常見的長髮張臂的形象差別很大,黑白照片上的海子神情拘謹,目光閃亮,更像是查灣村曾經的的少年海生。
肯定有很多人來拜祭過,墓前的鮮花或乾枯或半殘,香煙和酒瓶子被雨水打濕了又濺上很多泥點兒。墓磚的縫隙里塞著各種紙片,不用想,上面一定寫滿了海子的或者寫給海子的詩句。
除了少數親友,前來拜祭海子的人其實都不認識他。25歲就自殺辭世的詩人,生前寂寂,死後卻有著如此絡繹不絕的懷念。許許多多的陌生人從不同的地方搭乘飛機火車和汽車,走過泥濘的山坡,把鮮花放在他的墓前。
我不覺得這是文學青年的矯情或者粉絲的無腦,拜祭海子的人沒有誰拿著熒光棒和應援牌。詩歌從靈魂而來,他們看了海子太多的詩句,一定會想觸摸到海子的靈魂。
歐洲人愛樹立雕像,中國人愛建造墳墓,重死輕生,都是希望死而不朽。風水寶地林立帝王陵寢,異人名士埋骨於風景絕佳處。尤為常見。中國文學中也偏多憑弔之作,題詩作文於前人安息處。撫今追昔,尋個與前人精神相通處。
高曉松他媽說過,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這句話如今差不多都成了心靈雞湯。然而,對詩和遠方的追求,從來都是人的精神屬性。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本該有一雙可以飛的翅膀,只是被生活釘在了地上。
海子在火光乍現時就匆匆熄滅了,然而他死去之後卻映紅了天空。世人憐惜早逝的天才,所以會把他們的詩句傳唱下去——不止是海子,Kurt Cobain亦然。
此處並非要把自殺進行藝術化塗抹,生生死死,簡單而言不過是人的過程。加繆卻指出:自殺才是唯一嚴肅的哲學問題。存在獲取意義,意義大於存在。
我不想從文字出發去探討海子的詩歌,那是文學史或者批評家的事情。海子的一生,純凈地獻給了詩意。詩歌最高,生活次之,生命更次之。這是極端的詩人的選擇。
行文至此,想起一個已經被人們遺忘的名字:余純順。歿於荒漠的探險家,一個為了遠方而死的人。珠穆朗瑪峰上的冰雪間有兩百多具登山人的遺骸,他們沒有墓碑,或者說他們自己就是墓碑。肉體沉降,靈魂不斷飛升。
這樣的詩意和勇敢無疑值得敬佩,敢於直面生死並作出主動選擇的人,是勇敢者。可惜這種勇敢,留下的創痛卻需要由更多人去艱難承受。
2011年,清明,海子的母親佝僂著腰身,從老屋走向新房。我遠遠捂住喉嚨的哽咽,想起普里阿摩斯的痛哭。
有的專愛瞻仰皇陵,有的卻喜歡憑弔荒冢——魯迅《墳——題記》
那天在離開的火車上,我寫了一首詩。
《他們的兒子叫海生》
査公海生的墳墓比周圍
所有鄰居都要闊氣
基座砌著水泥
墳頭高高隆起
黑白照片里
青年白面無須神情拘謹
並無一絲笑意
春天草地泥濘
十個孩子都已離去
墓前花圈委頓
踐踏成灰殘敗如菊
人們從遙遠地方
來到懷寧
給你念誦些分行的文字
然後焚化
或者小心翼翼
塞入瑪尼石的縫隙
如果你活著正是半百年紀
頭髮開始稀疏眼角滿是倦意
或許還會寫詩
或者改作書商
也可能編造些影視劇
或者依舊瘦削
或者大腹便便
對著小妞吹吹牛逼
那樣,你或許
不會進入文學史成為傳奇
也不會被無數陌生人牢記
但
你風燭殘年的父母
可以愛你罵你抱你笑你
挽著你的手臂懷抱你的兒女
而不是用足足二十四年
悲傷一個兒子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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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圖皆由作者
※Lily 看了江歌案,我想起20年前的那起留學生血案
※風行水上 富貴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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