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年祭：我在三月蘇醒，又在三月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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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

清炒苦瓜

周雲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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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週遊世界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2001年，這首《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入選高中語文課本，我們對這首詩里所描述的理想生活「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週遊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有著和作者一樣的嚮往，我們對海子的了解，大概也是從這首詩開始。今天，2018年3月26日，是海子逝世的第29年，29年前的今天，那個熱愛太陽的詩人，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海子，原名查海生，當代青年詩人，1964年3月24日出生於安徽安慶市懷寧縣高河鎮查灣村，1979年15歲時考入北京大學法律系，1982年大學期間開始創作詩歌，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關附近卧軌自殺，年僅25歲。在詩人短暫的生命里保持了一顆聖潔的心，他曾長期不被世人理解，但他卻是70年代一位全力衝擊文學與生命極限的詩人。著有長詩《但是水，水》、《河流》、詩劇《太陽·七部書》等。2001年，中國文學最高獎項——第三屆「人民文學獎詩歌獎」授予已故詩人海子。

瘦哥哥梵高，梵高啊

——《阿爾的太陽》

大學期間，海子開始創作詩歌，在北大校園裡，海子、駱一禾、西川被稱為「北大三劍客」，海子對詩歌的熱愛可以說是痴迷，海子喜歡讀一些國外詩人例如希普金、葉賽寧、梭羅、康拉德等詩作，在那個沒有手機沒有網路的年代，海子寫詩一寫就是一整晚，也正是這樣，在短短的7年時間，他一共創作了兩百多萬字的文學作品，包括抒情短詩、長詩、詩劇。在海子逝世的二十周年紀念，友人西川為海子整理的《海子詩全集》出版，這部詩全集的出版，給所有喜歡海子的人一種震撼。

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夏天的太陽》

「苦難和愛情才是詩歌的靈魂」，海子一生喜歡過四個女孩，在他的《四姐妹》中就有寫到「我愛過的這糊塗的四姐妹啊，像我親手寫下的四首詩，我的美麗的結伴而行的四姐妹，比命運女神還要多出一個」，愛情是詩人的創作的源泉之一，愛情，人生最珍貴的養料，詩人之愛永遠是純潔乾淨的。在海子眾多的抒情短詩中，有不少是寫給女友的

「愛你的時刻住在舊糧倉里寫詩在黃昏我曾和你在一起在黃昏坐過在黃色麥田的黃昏在春天的黃昏我該對你說些什麼」

——《給你》

海子在中國政法大學任教時，學生們知道他是一位詩人，就要求每次下課前十分鐘朗誦自己的詩歌。在一次上課涉及詩歌話題，海子問台下學生：你們都讀過哪些詩人的作品，喜歡哪位詩人？台下同學紛紛說出自己喜歡的詩人：北島、顧城、徐志摩、聶魯達、龐德……到B時，她直言不諱地說：我喜歡海子的詩。或許就在那一刻之後，一個故事有了它最初的開端。

B是中國政法大學83級學生，也是海子的初戀女友，是海子一生最刻骨的一段感情，甚至後來說海子自殺，有一部分原因是海子在1989年3月16日見到B時，B告訴海子自己已在深圳完婚，將去美國生活，17日海子喝醉，在酒桌上吐露了很多與B的種種往事，酒醒之後他十分懊悔，感覺自己做錯了事，不應該和別人說起B的往事，雖然朋友都否認他酒後談到了B，但他就是堅信自己醉酒之後說了不該說的話。那次醉酒之後的第十天，1989年3月26日，詩人在山海關卧軌自殺。愛情可以創造詩人，也可以毀滅詩人。

那時我在遠方，那時我自由而貧窮

——《遠方》

海子的生活是貧窮的，儘管他在中國政法大學任教之後，他的工資也主要是寄回家裡，而他對物質生活也沒有多少追求，在他少有的幾次旅行中，拉薩和成都是他以詩會友去的兩個地方，1988年7月25日，海子去拉薩的路上，坐火車經過青海的德令哈，寫下了那首名篇《日記》：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29年之後，2017年7月28日，我也在去拉薩的火車上經過了德令哈，一座雨水中荒涼的城，而在海子卧軌的地方——山海關，我每次坐火車回家，都會經過山海關，在火車經過山海關的時候，我也寫了一首詩《詩的孩子王》

我從遠方來

到遠方去

遙遠的路程經過這裡

你湮沒在這無邊的黑夜中

這裡的故事卻依然清晰

火車的轟鳴

使我想起了多年前的傳說

那個瘋子就在這

今天夜裡又來了一個瘋子

他們素不相識

他們相去甚遠

剛來的瘋子自愧不如

四姐妹的故事早已遠去

新的面孔尚未出現

渴望飛翔的人

終將死於大地

我知道

詩的孩子王就在這

我們一樣的沉默著

2016年1月15日 23:00火車經過山海關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也願意將自己埋葬在四周高高的山上

——《以夢為馬》

在海子創作詩歌的七年時間裡，他一共寫了兩百多首抒情短詩，以及長詩《河流》、《但是水，水》，詩劇《太陽·七部書》，多達200萬字的文學作品。海子將他大部分心血澆築在詩劇《太陽·七部書》上，到他離開時，仍有一部分沒有完成，他本來計劃要寫兩部，一部是《太陽》，還有一部，是他自己的自傳，但是我們永遠看不到他自己寫的自傳了。在他去世之後的二十幾年裡，有很多文人曾要為海子立傳，我也看過幾個版本的海子詩傳，說真的，有些人的出發就不純潔，要不然也不會連海子出生於1964年3月24日都弄錯。

「我的事業，就是要成為太陽的一生他從古至今——日——他無比輝煌無比光明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最後我被黃昏的眾神抬入不朽的太陽」那個曾經熱愛太陽，要成為太陽一生的詩人，最後也倒在了追趕太陽的路上。

答應我，忍住你的痛苦，不發一言，穿過整座城市

——《太陽和野花》

說到海子自殺的原因，外界眾說紛紜，什麼因為練氣功走火入魔，因為失戀，因為自己才華窮盡，甚至說海子自殺是因為他想通過死來抬高自己。海子的好朋友西川曾猜測海子自殺的幾個原因，相對比較有可信度，其實在海子的詩歌中，就能看到他最真實的一面：單純、執拗、孤獨。

「去看看他，去看看海子他可能更加痛苦他在寫一首孤獨而絕望的詩歌死亡的詩歌」 ——《太陽與野花》

「在七月我總能突然回到荒涼趕上最後一次我戴上帽子穿上泳裝，安靜的死亡」

——《七月的大海》

「隨便摘些新鮮的葉子，蓋在我痛苦中深深的眼窩」

——《河流》

甚至在他自殺的12天前，1989年3月14日凌晨三點，在他生命里最後一首詩中，我們依然可以感受他的絕望

「在春天，野蠻而悲傷的海子

就剩下這一個，最後一個

這是一個黑夜的孩子，沉浸於冬天，傾心死亡

不能自拔，熱愛著空虛而寒冷的鄉村」

——《春天，十個海子》

現在，十個海子最後一個也走了，試想一下，如果當時有人看到了這首詩，看到了他的孤獨絕望，或許，他也不會以這樣的方式「守住鮮花和手掌的秘密」。

我要還家我要頭上插滿故鄉的鮮花

——《浪子旅程》

海子在這個政法大學任教的幾年，是他最孤獨幾年，他所在的昌平校區，沒有了他以前的朋友，就像他在《在昌平的孤獨》中寫的：孤獨不可言說。他開始厭倦城市，他想回家，回到他以前生活的查灣村

「我本是農家子弟

我本該成為

迷霧退去之後的河岸上

年輕的鄉村教師

從教會師苑畢業後

在一個黎明

和一位純樸的農家少女

一起墜入情網

但為什麼

我來到了酒館和城市」

——《浪子旅程》

最後，他沒能回到故鄉，而是在千里之外的山海關，飛向了太陽。詩人似乎有一種特殊眼睛，能夠看見多年後的自己，能夠預見很多事情，如果你有注意到那首《莫扎特在《安魂曲》中說》，你就會看到：

當我沒有希望

坐在一束麥子上回家

請整理好我那零亂的骨頭

放入那暗紅色的小木櫃，帶回它

像帶回你們富裕的嫁妝

詩人的榮光，在詩中巧合的遇見，自己的死亡。或許，只有詩人自己才能理解這種預言吧。

春天，十個海子全部復活

——《春天，十個海子》

海子出生與1964年3月24日，而他卧軌自殺是在1989年3月26日，生日和祭日就差了兩天，這不是巧合。海子去世前一共寫了七份遺書，其中有些是在他意識不清醒的情況下寫的，在遺書中他說他有嚴重的幻聽，有人在逼他走上絕路，3月25日凌晨3點，海子從夢中驚醒，發瘋般發出「我不行了」的絕望吶喊，很多同事聽到後跑來詢問情況，海子尷尬地敷衍同事說自己做噩夢了，等同事走後，他又開始寫遺書。3月25日清晨，他把宿舍打掃得乾乾淨淨，在抽屜里留下了五封遺書，離開了中國政法大學的宿舍，坐上了去往山海關的火車。下午他在山海關徘徊了很久，第二天3月26日，他又在山海關徘徊了很久，在太陽準備落下去的時候，他開始向山海關龍家營走去，帶著他最愛的四本書《新舊約全書》、《瓦爾登湖》、《孤筏重洋》、《康拉德小說選》，在那個薄情的黃昏，飛向了他熾愛的太陽……

生日與祭日只差了兩天，可能我們永遠無法理解他心中的痛苦，他在山海關徘徊的兩天，是在等什麼嗎？是什麼讓他最後決定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什麼是最後壓斷他的那根鴻毛？沒有人知道。

上個月，2018年2月24日，我在寒假返校的時候，特意去了山海關，我想去看看他，雖然坐火車經過山海關很多次，但也沒停下來過，這次是特意在山海關停的。那天中午在山海關下車後，本來打算去龍家營的，但是我又不敢去，不敢去揭開那種絕望，所以我只是在山海關走走停停，在老龍頭的海邊，看著太陽落山，那一刻，我彷彿看見了那個頭髮蓬亂，鬍子拉碴的海子，抱著四本書，朝日落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