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長歌》第四章(2)
當初王善宗把大兒子叫回家,要給他成婚的時候,王思賢就不耐煩說:「你既然說了這麼多那女子如何賢慧,如何知書達理,不如你直接娶了去。你明知道我有毛病,咱害人家女子幹啥呢?」王善宗當時就給了兒子一耳光,自己也氣得臉色發青,顫抖著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事就由不得你做主,得由我說了算。」王思賢說出了這樣忤逆的話,又被父親的一記耳光嚇住了,沒敢再吱聲,幾天後就當了新郎官。
洞房花燭夜,有了醉意的王思賢,送走最後一批客人。回到洞房,沒有去揭新娘的蓋頭,就自顧自躺在雕花涼椅上睡覺了,一會兒就鼾聲大起。翠玉心裡早就描繪了這一夜夫妻恩愛的情景,此時見新郎不理睬自己,委屈的淚水從她那雙會說話的眸子里流了出來。待了一會,又尋思,丈夫是不是太累了?是不是嫌棄自己?是不是心裡早有了其他女人……一時想了很多,卻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一陣倦意向她襲來,她也沒脫嫁衣就睡了,竟然一覺睡到了天亮。她睡醒後,見丈夫還在酣睡,就走近前去細看,見他果然像媒婆說的那樣英俊,心裡殘存的那點兒怨氣頓時沒有了,用充滿濃濃愛意的目光,靜靜的盯著丈夫的面龐。
王思賢此時也醒了過來,一睜眼見妻子正看著自己,忙翻身坐起,仔細打量起自己從未見過面的新娘。翠玉低了頭,臉龐羞得一片暈紅。他見新娘長相和身段十分好看,既是在西京里也不可多見,心底滋生出了無限的愛憐。只覺得渾身熱血沸騰。剛想伸手去抱她,猛然間打了個激靈,就像熱身子掉落在冰窟窿里,頓時顫抖起來,從不離開大腿根的那個小兄弟,仍然還是那樣溫順,一如既往,耷拉著它那個從來沒有揚起過的頭,心裡不禁自怨自悲起來。在他內心,覺得這是做男人的最大的恥辱。這比男人去偷搶,去干任何下做的事都令人羞辱。但這種羞辱是老天爺給的,算是天辱。此時,他忽然覺得自己象犯了大錯的學童,站在先生面前受罰,他急忙扭過頭去,再也不敢看她。他感到自己十分渺小,好像對她做了啥虧心事一樣無地自容。他覺得自己太對不起她,自己連男人的原始擔當都沒給她......幸好,上房的丫環來叫他倆去吃早飯,他才擺脫了這尷尬的處境。
整個白天,他不敢再進洞房。夜深人靜後,他想著新娘已進入了夢鄉,這才悄悄溜回洞房,依然如故的睡在涼椅上。翠玉雖然有千言萬語要對丈夫說,但她畢竟臉皮薄,不好意思主動去搭訕。第三天是回門的日子,夫妻倆在媒人的陪同下,騎馬的騎馬、坐轎的坐轎,一同出了門,還少不了帶著禮品。到了岳父家,王思賢應對自如,得到了岳父一家人的誇讚。丈母娘更像個拍著翅膀騷情的老母雞一樣巴結新女婿,對女婿問寒敘暖,生怕慢待了女婿,導致他以後對女兒不好。此時,翠玉也難以啟齒對母親說,翠玉自然不能對母親說新郎對自己不理不睬,只是淌了幾滴委屈的淚水。母親卻錯會了女兒的意思。勸慰女兒說,女人都要經過這麼一回,過上一些日子,自然能感覺到當新媳婦的好處來。新夫婦回到家裡,已經夕陽西下。王思賢給父親說,戲班子里有急事,自己得趕緊回到西京城去,也不等父親答應,就乘車回了戲班子。
王思賢不辭而別的消息,是丫環紅紅告訴翠玉的,翠玉一聽就楞住了,隨後只是默默的流淚。她想不出來自己做錯了啥事,想去質問公公和兩位姨娘,最終還是忍住了——話丑,知書達理的她說不出口。從這天起,她每天早晨去問公公、姨娘的安。閑暇時,便整天在房中看從娘家帶來的書。但是等丫環睡了,思前想後的流一會兒淚,然後,懷著與丈夫相親相愛的憧憬進入夢鄉。過了一些時日,她比剛進王家門時憔悴了許多,彷彿是殘雲遮住了秋月,使得皎白的月亮失去了昔日的光輝。即使是這樣,長工們見了她,也只敢遠遠地瞟上她一眼,從來不敢多看她,好像怕他們那粗糙的目光,撞傷了她那細皮嫩肉,又像是怕他們那不算醜陋的臉龐驚嚇了她,當然,更不敢和她說話。只有鄭振邦向她借書時,她就沒話找話的和他說一陣子話,求得心靈上的片刻慰藉。後來,振邦不再來借書了,她連個能說話的男人也沒有了。有一回,她和振邦單獨碰見問:「我咋得罪你了,也不見你來借書看?」振邦帶點歉意說:「我是個長工,白天累死累話的幹活,天黑實在沒法再看書。謝謝你看得起我,我會永遠記著你的好處。」她同情的嘆息了一聲說:「你啥時候想看書了,隨時來我房裡拿。」振邦說:「我知道了」他沒敢告訴她,他已經交了個朋友,這一陣兒看的書都是從朋友那裡拿來的。
時光像渭河水那樣不停地流淌過去,翠玉原本微見豐腴的身子漸漸有點兒消瘦,臉龐上失去了甜美的微笑。一天夜裡,翠玉剛睡下,正要習慣性的想自己心事,聽見紅紅輕手輕腳出了房門,又聽見窗外有人說悄悄話,就聚精會神的聽了起來。紅紅說:「少夫人一個人怪寂寞的,怎麼就不見少爺回家和少夫人團聚?西京城離王家窯又不是千里萬里。」另一個聲音說:「你還蒙在鼓裡呢!咱家少爺得了治不好的陽萎病,少夫人嫁給他算是倒了八輩子霉。我也是最近無意中聽到老爺對二姨太說的,你一人知道就行了,千萬別傳出去。」說話的聲音是二姨太房中的丫環紅玉,紅紅問:「陽萎病是啥病?」紅玉說:「你真笨到家了,怎麼連陽萎都不懂?陽萎病就是……沒辦法和女人做那種事。」紅紅戲謔她說:「你還是個姑娘家,沒想到竟然這麼通達。老實說,你做過那事沒有?」紅玉生氣地說:「我給你掏心窩子說話,你竟然這樣作賤我。不和你說了,我要回去睡覺。」隨著一陣子輕盈的腳步聲遠去,四周又歸於一片寂靜。
真相大白了,翠玉頓時感到天旋地轉,絕望的咬住被角低聲哭泣。她恨自己的父母,怎麼就糊裡糊塗把自己許配給了王家?她恨王家,怎麼能給有毛病的兒子娶妻,難道就不怕耽誤了人家女子的年華?她恨自己,命運如此不濟,偏偏嫁給了王家?可憐的貞女還得從一而終,這就是先人們傳下來的禮教,在往後漫長的歲月里,自己咋樣活下去?……她思前想後,思緒像一團亂麻,不管如何努力,再也也理不出個頭緒。聽著雞叫了三遍,這才有了睏倦的感覺,用被子捂上頭,硬閉上了眼睛,才昏昏入睡。
朦朦朧朧中,她覺得自己站在一塊大石頭上,仔細一看,竟然和書中描繪的海中礁石一模一樣。周圍是一望無際的海水,那海水洶湧澎湃,像是要在頃刻間吞沒這塊礁石。她害怕了,不由得連聲呼喊:「有人嗎?快來救我……」有個男子從老遠駕著一條小帆船來了,等船靠近礁石,那男子急忙說:「快上船,我帶你馬上離開這裡。」她一下子沒了力氣,軟癱在礁石上,想說點啥卻張不開嘴。男子跳上礁石,緊緊的把她抱在懷裡跳到船上。當她被平放在船上後,這才仔細打量起自己的救命恩人,見他年輕英俊,渾身散發著男人的陽剛之氣,她頓時陶醉了,春心不由得蕩漾起來。小船忽然劇烈的晃動起來,他象是立腳不穩,自己也快要被顛簸到海浪里去,她不由得連聲呼救……當她覺得自己已經落入海中時,又感到四周的風浪已不復存在,試著睜開眼睛一看,油燈上結了燈花,火焰搖拽著快要熄滅了,窗子紙已經發白,周圍的景物與海呀、船呀、男子呀全都無影無蹤。她閉著眼睛回想了一會兒,終於明白,剛才只是南柯一夢。她在床上翻了個身,感到內褲當中粘粘的。
整個白天,她不想梳妝打扮,飯也懶得吃,只怔怔的想夢中的情景。在家裡主事的二姨太,見她心情不好,也估摸出了其中的原因,就沒有打擾她,讓她自個兒平靜下來。從此,她鬱鬱寡歡,夜裡常常失眠,不到半月時間,就又消瘦憔悴了許多。但她畢竟是個美人胚子,看起來依然光彩照人。
王善宗隨著自己的心情逐漸好轉,加之治好兒子病的期望化為泡影,他便開始關注兒媳婦的病情,請了幾個醫生為她治病,卻不見好轉,當他聽說西京城裡來了個學貫中西的年輕郎中。據說其先人曾是清宮御醫,不但繼承了先人的醫術,還去英國學了幾年西醫,在西京城裡,治好了不少疑難雜症。王善宗此時就想花些血本,請這個醫生來為翠玉治病。指派誰去請呢?他這時想到了振邦:這小夥子平日少言寡語,說出話來中聽,似乎很有城府,定能不辱使命。他叫來振邦,吩咐了一番。振邦一聽讓自己去請一位留過洋、中西醫都精通的大夫,暗想,這大夫必定是海明說的胡清江,心裡暗暗高興:他天天盼著能有個見自己救命恩人的機會。今兒,這機會意外地來了,咋能不讓他喜出望外呢?心事歸心事,他臉上卻裝出為難的神色,謹小慎微的說:「我能請得動那醫生嗎?還是讓別人去吧!」王善宗鼓動說:「你說起正事頭頭是道,我想這事難不住你。只要你盡了力,請不來我不會怪罪你。」振邦這才點頭答應了。
一路上,振邦把馬車趕得飛快,不到一個時辰,就來到了胡清江坐堂的那個藥鋪。停住馬車後,徑直進去了。他剛走進門,就看見了那年輕郎中坐在一張桌子前,穿著白緞子長袍、戴著禮帽、高挑身材的人。他就是救了自己性命的人,他的心在胸膛里狂跳起來。他信奉大恩不言謝這個理,定了定神,就不露聲色地走到那人跟前,很有禮貌地問:「這位先生就是胡大夫嗎?」
「是我,你有什麼事?」胡清江顯然沒有認出眼前這個小夥子,答話的語氣很平淡。
振邦就簡單的說了翠玉的病情,並轉達了王善宗懇請他出診的意思。
胡清江想了想說:「這病算不上大病,中醫完全可以調理過來,怎麼吃了丸散不見起色呢?我這幾天正在城裡悶得慌,不妨到鄉下去轉悠一回,咱們這陣兒就走吧!」他提了藥箱隨著振邦出了藥鋪,坐上馬車,振邦跳上車轅,揮動鞭子挽了一個鞭花,空中就有了「叭」的一聲脆響,那馬車便朝城北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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