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知識 > 我是自由的,那是我迷失的原因

我是自由的,那是我迷失的原因

編者按:

卡夫卡的日記展現出了他生命里真實扭結的一部分,又在瑣碎的片段中勾畫出他作為一個傑出的作家所具有的那種天賦和敏感。閱讀他的日記常常讓我們反觀自身,進入自己更深沉的內心世界。他的日記是此刻這個喧嘩世界裡一種最孤獨,也最動聽的喃喃自語。

Photo@ Rui Veiga

1910年12月16日

我將不再離開日記。我必須鍥而不捨,因為只有在這方面我才能做到這點。我真想解釋心中這種幸福感,它偶爾出現一次,現在就正充滿我的心中。這確實是某種冒著氣泡的東西,帶著輕微的、舒適的顫動充滿我的內心,它告訴我,我是有能力的;而我每時每刻,包括現在,都容易完全確信我沒有任何能力。

1911年1月12日

這些天有許多關於我的事情沒有寫下來,部分由於懶惰(我現在白天睡得那麼多那麼死,睡眠中我的自身份量要重一些),部分卻是由於害怕暴露我的自我認識。這種害怕是有道理的,因為只有當自我認識盡善盡美,無論任何枝節上都經得起推敲時;只有當它完全真實時,它才能通過文字最終固定下來。因為,倘若未達到這樣的境地(無論如何我無此能力),那麼,那按照自己的意圖寫下來、並具有固定體的強大力量的文字,便會僅僅以這種方式取代一般感覺到的事物:正確的感覺不翼而飛,而所作記錄之無價值被人認識時已為時太晚。

Photo@ Rui Veiga

1911年2月19日

現在是夜間兩點,我這最幸福的和最不幸的人懷著一種獨特的靈感去睡覺(只要我能容忍這種想法,它也許將繼續伴隨著我,因為它比以往的一切靈感都站得高),這種靈感告訴我,我有能力干一切事,並不局限於某種特定的工作。倘若我不加選擇地寫下一個句子,比如「他望著窗外」,這樣它便完善了。

1911年10月3日

在辦公室口授一篇給一個區長官公署的較長的通告。在結尾時(本該一蹴而就的)卻卡住了,我無可奈何地看著打字小姐K,她在這種時候總會特別活躍,挪動座椅,咳嗽,手指在桌上敲敲點點,弄得房間里的人全都注意到我的不幸。我尋找著的靈感現在也具有了使她靜下來的價值,但它價值越高,卻越是難以找到。我終於想出了「痛斥」一詞及整個句子,但仍懷著一種厭惡和羞愧,把這些含在嘴裡不肯吐出,彷彿它是一塊生肉,一塊從我體內割下的肉(我就是感到這麼費勁)。我終於把它說了出來,但大為吃驚:我身上的一切都為文學創作而準備著,這麼一種工作不啻是一種神仙般的消解和一種真正的生命活力;而在這辦公室里,我卻為了這麼一件討厭的公文,不得不從有能力獲此幸福的軀體上割下一塊肉來。

Photo@ Rui Veiga

1911年11月11日

我將試著逐漸把我身上一切無可置疑的東西作一番歸納,以後再去歸納可以相信的東西,然後是可能的東西,等等。我身上無可置疑的東西是對書的貪慾。並不是想要佔有或閱讀它們,而是想要看到它們,想要通過一個書商的陳列證實它們的存在。如果在什麼地方同一種書有好幾本,那麼其中每一本都使我高興。這種貪慾好像是來自於胃,彷彿是一種搞錯了方向的胃口。我自己所佔有的書並不那麼使我高興,而我妹妹們的書倒使我高興著呢。佔有它們的願望相比之下要小得多,它幾乎不存在。

1911年11月18日

昨天在工廠。坐電車回來,伸開腿坐在一個角落裡,看著外面的人、點燃了的商店的燈,車駛過的高架橋的牆,不斷看到的唯有背影和臉龐,從城市前沿的商業街延伸出一條公路,路上除了回家的人們外沒有任何人間味道,火車站區域的電燈切割出陰影、射入黑暗中,一家煤氣廠低矮的、成圓錐形的煙囪,外國女歌手德特列維爾演出的海報在牆邊摸索著,拐人公墓旁的一條街道。從這裡開始,我又從野外的寒冷中回到了城市居民住宅的溫暖之中。人們默默地將陌生的城市作為事實來接受,那裡的居民自顧自地生活著,無須滲入我們的生活方式之中,一如我們不能夠滲入他們的生活方式之中一樣,但人們不得不加以比較,這是無可抗拒的,可是人們知道得很清楚,這種比較沒有道德上的價值,甚至連心理學的價值都沒有,話說回來,人們也經常可以放棄這種比較,因為生活條件的太大的差別自動免除了我們這番辛苦。

我們的父母城邦的前沿地區對於我們來說雖然也是陌生的,但是在這裡,進行比較是有價值的,半小時的散步總是能再一次向我們證實,這裡的人一部分生活在我們的城市之內,一部分生活在可憐的、黑暗的、像一條龐大的山隘般布滿了蝕痕的邊緣上,儘管他們生活在如此巨大的共同利益圈子裡,這是城市之外的任何群落所無法比擬的。所以我每次步人城市前沿總帶有一種混合的感情,摻雜著恐懼、孤獨、同情、好奇、高傲、旅遊樂趣、男子漢氣概,回來時則懷著舒適、嚴肅和安閑,尤其在從齊茨可夫區回來時。

Photo@ Rui Veiga

1911年12月23日

寫日記的一個好處是,能夠令人寬慰地、清楚地認識各種變化過程。人們永遠避免不了這些變化,一般來說自然是相信它們,感覺到它們,並承認它們的;但如果通過承認這些變化可換來希望或安寧,人們卻又總是無意識地否定這些變化。在日記中可以找到證據,證明人們曾在今天看來難以忍受的境況中生活過,環顧過,把觀察結果寫下來過,就是說這隻右手像今天這樣動作過。我們由於有可能縱覽當時的境況而變得更聰明,但卻更須承認我們當時在進行不知天高地厚的頑強努力時是無所畏懼的。

1912年1月7日

我就這樣消磨這個雨絲綿綿的寧靜的星期天:我坐在卧室里,安安靜靜,但不是下決心寫作,像前天那樣恨不得把我整個身心灌注到寫作中去;而是獃獃地凝視著我的手指,久久地目不轉睛。我覺得,這個星期我是完完全全地處於歌德的影響之中,這種影響的力量剛剛耗盡,因此變得沒有用處了。

1912年2月4日

我在閱讀有關歌德的著作(歌德的談話錄,歌德的大學年代,人們和歌德會見的情景,歌德在法蘭克福期間),渾身都在激動,任何寫作都被止住了。

Photo@ Rui Veiga

1917年9月19日

我總覺得不可理解,為什麼幾乎每一個有寫作能力的人都能在痛苦中將痛苦客觀化。比如說我在苦惱中(其時苦惱也許仍在腦袋裡火燒火燎)競能坐下來並書面告訴人家:我是苦惱的。是的,我還能更進一步,根據自己似乎與這苦惱完全無聯繫的才能選擇各種華麗的詞藻,簡單地或反思地或奏響所有聯想的管弦樂器讓思路馳騁。而這樣的表達絕非謊言,它息不了痛苦,它只不過是力量的殘餘,是痛苦將我的一切力量挖出來並顯然消耗得乾乾淨淨之時,出於仁慈而留下來的一點兒力量。那麼這殘餘的是什麼呢?

在和平中你寸步難行,在戰爭中你流盡鮮血。

1921年10月9日

在生活中不能生氣勃勃地對付生活的那種人需要用一隻手把他的絕望稍稍擋在命運之上--這將是遠遠不夠的--,但他用另一隻手可以將他在廢墟下之所見記錄下來,因為他之所見異於並多於其他人,他畢竟在有生之年已是死了的啊,而同時又是倖存者。這裡的先決條件是,他不需要將雙手和超過他所擁有的力量全部用來同絕望作鬥爭。

Photo@ Rui Veiga

1921年12月6日

摘自一封信:「在這個悲哀的冬天我以此取暖。」譬喻是使我對寫作產生絕望的許多因素之一。寫作之不能獨立,對燒火的侍女的依賴,對在爐旁取暖的貓的依賴,甚至對取暖的可憐的老人的依賴。所有這一切都是獨立的、自成章法的行為。只有寫作是無助的,不存在於自身之中,它是樂趣和絕望。

選自《卡夫卡書信日記選》,卡夫卡 著,葉廷芳 黎奇譯,百花文藝出版社

編輯 | 木南

閱讀,讓一切有所不同

歡 迎 關 注

楚塵文化

商務合作請聯繫微信號:aotexin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楚塵文化 的精彩文章:

里爾克·東方的白晝之歌
春之美,要仔細探尋

TAG:楚塵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