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門慶到宋徽宗，中國人如何在喝茶這條路上越陷越深？

北宋 定窯黑釉鷓鴣斑盌

昨天，紐約佳士得春拍古韻天成·臨宇山人珍藏專場上，神秘藏家臨宇山人富田雅孝收藏的北宋定窯黑鷓鴣斑盌，以421萬美元成交，約合人民幣2666萬。

黑定被譽為「宋瓷中的黑天鵝」，它的傳世很少，保存完整的更是稀有，除了各大博物館館藏之外，面世的寥寥無幾。

而這隻黑釉鷓鴣斑盌，因為它美妙的外形，還有一個雅緻的稱號：「天外飛仙」。在這隻直徑僅為19cm的茶盞里，你能看得到星辰大海和兩宋繁華。

北宋 定窯黑釉鷓鴣斑盌

「一個真正收藏宋瓷的人，必須擁有這件傑作，不是嗎？」

日本收藏家臨宇山人（他被業界稱為「日本最後一個純粹的經典宋瓷私人收藏家」），初見它時，曾經不由得發出這樣的感嘆。16年前，他以1239.41萬港幣，得到了這件宋代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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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定窯盞就像是一隻在太空中的飛船，帶領著我們進入深邃的宇宙。聚在遠處的油點，幻化成無數流星，向浩渺的時空四下流溢，向我們撲面而來、擦肩而過。

這隻茶盞直徑僅為19cm，不過一個手掌的大小。它卻連接著大唐盛世和兩宋繁華，見證了唐宋之交，飲茶方式煎茶到點茶的轉變，也無意中點燃了另一個東方國度對茶飲的熱愛。

小小的茶盞，為我們撥開了歷史的帷幕，一個飲茶的狂歡時代，緩緩登場。

01

你會不會突然的出現，

在街角的點茶店？

說起來，我們現在習以為常的泡茶方式，也不過幾百年的歷史。

「唐煎宋點明清泡」，唐代以前的人，喝茶方法非常簡單粗暴。他們會把蔥、姜、橘子等調料，一股腦放進鍋里和茶葉一起煮。味道怎樣不得而知，只是這煮茶的方法，和煎藥不妨有幾分相似。

到了宋代，南方各地茶葉產量巨大，除了太湖附近的顧渚，福建建安北苑產的建溪茶也加入其中。充足的茶葉供應，給人們飲茶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靈感。

《清明上河圖》局部

城市中幾乎每一個鬧處，都有咖啡屋，而在宋朝城市，滿大街都是茶坊。汴京的朱雀門外，「……以南東西兩教坊，余皆居民或茶坊，街心市井，至夜尤盛」。宋朝熱鬧的商圈裡，最不缺的就是喝茶的地方。你會不會突然地出現，在街角的點茶店？

「今天，下茶館了嗎？」

也許會是宋朝人見面的日常寒暄。茶館的業務很全，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日常流連忘返的社交場所，日常人流量巨大。

茶館為了招攬人氣，引入了很多時興的娛樂活動，比如兩宋人民喜聞樂見的口頭表演藝術：說書。說書藝人在茶館中搭台開講，摺扇一展，醒木一響，便將古今傳奇娓娓道來。除了說書，茶館還是音樂發燒友聚會的地方。不少高檔茶館，安排了伎樂表演，朝歌暮弦。

宋代話本里，有書生托茶館主人為他物色相親對象的情節。而潘金蓮和西門慶之間天雷勾地火般的千古姦情，也少不了開茶館的王婆在旁穿針引線、煽風點火。

宋朝人在茶館裡，交流最新的資訊，聊天交友，聽曲看錶演，順便，來一杯茶。

如果說，在唐朝，飲茶是上流社會的消遣，那麼到了宋朝，它成了全民參與的盛大狂歡。在這個人人喝茶的時代，一種充滿魔幻色彩的飲茶方式冉冉升起。

02

走，鬥茶去

宋徽宗《文會圖》

讓我們回到北宋政和年間，陽光明媚的春日。宋徽宗在宮中舉行茶宴，款待大臣們。宴席之間，他興緻大發，令侍臣取來茶具，決定當眾施展了自己的點茶技藝。

此時，開春的新茶，已經從福建的建州出發，一路輾轉，加急送到汴梁城內，為宋徽宗的表演提供了最新的物料支持。

點茶是當時的時興玩法，人人精通倒說不上，但關鍵時刻是要能拿出來露兩手的。

竹筅

說起來，過程還挺複雜的。先把被碾成茶末的茶調勻，注入沸水的同時，用茶匙用力極大茶水，讓茶葉產生鮮白色的泡沫。擊茶的工具，除了沉重的茶匙，也有用一種叫做「筅」的竹製品，樣子有點像鍋刷。所以，整個點茶的過程，有點像我們現代手工刷鍋的升級版。

圍觀的官員，配合著為他精湛的技術，發出聲聲讚歎。

宋·劉松年 《鬥茶圖》

如果此時，我們把視線拉遠，會發現汴梁城內，滿大街的茶館、小攤上，一場又一場的點茶大會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宋人們知道如何通過快速、有節奏的擊打，讓白色的泡沫從茶盞中浮起，逐步貼近茶盞邊緣。點完茶，他們還要互相比一比。 「湯色顯白，湯花凝聚慢退為上」， 誰的茶湯鮮白，並且白色泡沫能夠久久地咬住茶盞，就能獲得點茶小能手的稱號。

這種完全由視覺感覺來驗定的比賽，在呼喚著一種容易襯托茶色的容器。

宣化遼墓一號墓點茶圖

左邊的老者正用長柄勺擊拂，右邊的老者正欲往盞中注水

蔡襄在《茶錄》中指出： 「茶色白，宜黑盞，其痕易驗」。黑色釉的茶盞，顏色青黑，恰好能夠襯得白色茶湯如同江海凝結，浮光閃動間，深沉穩重。

就是它了。

黑色茶盞，被推到了歷史的茶席上。

03

是平民手中的日常用品，

也是貴族追捧的高定

鬥茶強大的帶貨功能不容忽視，它一舉捧紅了黑色茶盞，使它成為茶器中的「黑珍珠」。

宋朝爆款的黑色茶盞，南北方的窯廠，都有燒造。

《尋訪千利休》劇照

南方，最廣為人知的就是建盞。一隻從福建出發的建盞，向東進發，影響了日本人的飲茶方式 。而在中國北方，即使是以燒制高質量白瓷出名的定窯，也不免染指。

佳士得拍賣的這隻黑色茶盞，就是當時燒造的。

那時的人們，已經熟練掌握了黑的秘密。他們知道，陶瓷的顏色和含鐵量密切相關，當含鐵量一路上升到6%的時候，大約就變成了黑色。

台北故宮博物院館藏定窯黑釉盌

即便如此，每一窯會得到怎樣的黑，依舊是難以預測的。

柴窯里燒制的瓷器，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天然草木灰釉里的礦物質和胎土相結合，在柴窯活潑的燒造氣氛中，會有神秘的窯變發生。這是一場窯火的即興表演，誰也不知道，它會變出什麼樣的瓷器。

難以想像，當他們從窯爐里取出這隻盞時，看見盞內鐵鏽花的斑點，像利箭一樣向外呈放射狀散開的樣子，內心會有怎樣的震撼。

星辰大海的浩瀚，被輕巧地裝入了茶盞之中。

也許他的主人，曾經帶著它，贏過一場又一場的鬥茶比賽。他大概沒想過，手中的這隻茶盞，會在一千年後，仍然吸引一波又一波的關注。

隨著兩宋在歷史舞台的退場，到了元明清，中國瓷業的中心轉移到景德鎮後，素雅沉靜的青花和五彩斑斕彩色瓷器，湧入江湖。飲茶方式也開始從點茶向泡茶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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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黑色的夜空，曾經升起無數色彩斑斕的煙火，絢爛之後又歸於寂靜。黑釉瓷離中國瓷器主流越來越遠，悄無聲息地遠去，如同一艘飛船，駛向浩瀚無垠的天空。

兩宋時代的繁華，隨著時代的謝幕，漸漸縮小的背影，最後化成了茶盞上的一粒油滴。

撰文 | 蟲蟲君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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