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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里翩然飛進又飛出的驚鴻

01

清理書架,一本被書擠著緊貼背板的老影集露了出來,往外一抽,掉下來一張照片,拿起來一看,是我和她的合影。照片上的我倆穿著款式相近的白色的小西裝上衣,我的褲子是亮一點的黃色,她的是暗一點的更接近咖色。她比我高,溫柔地摟著我的肩,對著鏡頭溫柔地笑,我稍微踮起了腳,笑出酒窩。我倆的身後是由四塊黑板組成的可上下左右推拉的大黑板,上面寫著紅色描著黃邊的大字:優秀論文答辯會。應該有年份,但被我們擋住了。

媽媽見我對著一張照片發獃,伸頭朝我手上看了看,說:「這個女孩是誰呀?沒聽你說過。你倆有點像。」「不是長得像,是氣質像。」媽媽又補充了一句,就去忙別的了。

我卻仍舊沉思:她是誰呢?我沒辦法告訴別人她是誰,她之所以是她區別於其他人的那些特徵我都忘了,比如她的名字,即便有一天有共同認識我們倆的人告訴我她的名字,在我聽來也會是全然陌生的。我還不記得她的年齡,她家在哪兒,她有什麼愛好,畢業去了哪裡,認識時第一句話說了什麼……

我又分明記得她是誰,她存在於我的記憶里鮮明又深刻。大學臨近畢業的時候我們才認識,她是專科班的同學,我們兩個班很少來往,優秀論文答辯的時候我們第一次見面,對視第一眼就莫名地覺得氣味兒相投,氣場相合,儘管我更外向,她更內向,可就是很固執地把彼此引為同類,認為應該成為很好很好的朋友。

可我們友情的最高峰就是這張合影,我們沒有一起逛過街,沒有一起爬過山,沒有吃過一頓飯,沒有說過多少心裡話,甚至沒有好好告個別,我們沒有創造任何可供歲月回頭時慢慢品味的細節。這些不是做過了忘記了,是都沒做過我清楚地記得。

第一眼就引對方為知己,毫不保留捧出自己的真心,大概是只有年輕時才有的坦蕩與天真,可面對這頗有幾分「天註定」的緣分,不加珍視,隨手拋擲,大概也是只有年輕時才有的揮霍和浪費。歲月滔滔,忽憶少年事,總會為這些浪費而遺憾,後來,我終於明白了緣分來得快去得急,要在合適的時間盡自己的努力給予應答,她卻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散落在天涯。

02

第二隻驚鴻是一個筆友,我唯一的筆友。他在一本雜誌上發表了一則徵友啟事:「期待兩個靈魂相遇,同時喊出:哦!是你!」短短十五個字在一眾平鋪直敘的徵友信息中放出異樣的神彩,將我擊中。我斟酌又斟酌,醞釀又醞釀,寫了一封信按照地址寄了出去,沒多久就收到了回信,字體清雅,我到現在還對那種字體保有很深的好感。他信里說:「近日一直收信,看信,很少回信,直到看到你信里的淡然悠遠才提筆寫回信……」

我一陣竊喜,有心機得售的得意。他所在的大學是暨南大學,繁華之地的名校,一定見慣了熱鬧與吵嚷,徵友啟事里有不易發現的倦意。我的大學名不見經傳,在蒼莽群山之中的某座小山上,去市裡走山路要下227級台階,逢大雪封山,如同隱士,山中歲月忽忽而過,而一天的時間又一點一點過得緩慢,上課,下課,去圖書館看書,繞著小花園背剛讀到的詩,在操場上散步或慢跑,和山上村民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把這些寫到信里,他果然回信,果然說我淡然悠遠。

收到回信,開心過後,我忽然任性起來,不想再「投其所好」,明明覺得這樣的大學生活單調無味,卻把自己塑造得如此悠然自得,不是真實的我,也不該拿這些假的——即便有真的,也是打了折扣的——去面對一個真心求友的人。給他的第二封信,我把對單調生活的不滿和心底的熱望一股腦地寫進去。

他回信了,滿滿兩頁信紙,都在勸我安於寂寞,語氣客氣,剋制,彬彬有禮。那時的我比現在更敏感,特別善於體察他人的幽微情緒,從這些內容中我看出了他的拒絕——對我剖白內心的拒絕,對真實的我的拒絕,對走進彼此生命的拒絕。信里有一句話「還是淡然地和我做個筆友吧。」還是那種緩緩的語氣,我卻覺得特別刺眼。將我熱烈的小心思看得清楚,卻不打算有更深刻的理解,這哪裡是真正的「靈魂相遇」!年輕的時候,除了敏感,還太鋒利,絕不讓自己處於中間地帶,要就要全部,不要就一點都不要。我給他寫了第三封信,只講了葉公好龍的故事。都是敏感的人,他沒再回信。

唯一的筆友,始於十五個字,終於五封信和一個道理:葉公喜歡的龍是他塑造的,不是龍的真面目。現在的我會怎樣呢?我有時問自己,會擁有得體的圓融嗎?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那個沒有把稜角磨掉的人。但我可能會更寬容,葉公說自己喜歡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是不是喜歡真的,這是可以被理解的,誰還沒當過葉公呢?

03

深夜,綠皮車,硬卧車廂的上鋪,我睡不著,對面人的鼾聲擾人,那時參加工作應該有一段時間了,多長時間呢?正是新鮮勁兒之後的倦怠期,倦怠期之後的崩潰期,心裡煩得睡不著。這是我的放逐之旅。周五放學,我背上早就收拾好放在辦公室的背包直奔火車站,我買了晚上發車清晨到達的車次,隨便是哪個地方待上一天,周六晚上再回來,出去一趟學生不會變得更聽話,但我相信我的心情能好點兒。

我從上鋪爬下來,想在邊座上坐會兒,窗外是沉沉的夜,一團團濃得化不開的黑急逝而去,前邊還是,偶有燈火,零零星星。

「睡不著嗎?」壓低聲音說話的是個男人,坐在我的對面,我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稍微打量了一下,三十來歲,長得很乾凈,臉上有些微疲倦,表情會說話:「你說的我都能理解」「不妨什麼都跟我說說看」。

我沒回答,而是問他:「讀過《生活在別處》嗎?」

他很自然地回答,好像我說什麼都不意外,「讀過。小說里的母親對兒子的溺愛是米蘭昆德拉自身經歷的投射。但是這篇小說最對我胃口的是題目,誰不是生活在此處,又嚮往著別處呢?……」

「這個題目的空間很大,有延展性,任誰看到都會引發自己到底要過什麼樣的生活的思考,人們都是對此處的生活感到不滿……」我接著說。

「可是,過上別處的生活,時間久了,別處又變作了此處,新的不滿又來了……」他又接過去。

「所以,有人一開始安於此處,可能是懶得折騰,有人安於此處,是折騰煩了,有人怎樣也不肯在此處待久,就永不疲倦地……」

「嗯,你說得對,永不疲倦地在路上。」恰逢其時,火車進站了,是個不知名的小站,但燈光也是亮堂堂的,光照在他的臉上,那些微的疲倦不見了,變得明朗而生動,從他的表情中我也可以感知,我臉上的焦慮肯定也消失了。我倆相視一笑,感覺自己是對方的分身。

我倆說了很多話,他說他提很多奇怪要求很難伺候的客戶,我說我那些頑皮貪玩讓我懷疑人生的學生,平常倒出來可能都是苦水,那時候卻都當成樂子說,我倆壓低聲音,笑得前仰後合。煩惱、焦慮都隨著窗外的濃黑飛走了,我朝著火車行駛的相反方向看過去,覺得我的「此處」好像也沒那麼糟糕。

後來,我困了,爬到上鋪睡覺,睡到半夜起來去衛生間,見他在車廂連接處抽煙,眼睛看著窗外,從車窗上反射過來的煙頭紅光一閃一閃,我見他入神,就沒打招呼。第二天天亮,我一睜開眼睛就找他,沒找到,他已經下車了,我忘了問他去哪兒,只記得他也是在鄭州上的車,我很失落,我們連聯繫方式都沒有留一下。

我徜徉在一個陌生城市的一條陌生的路上,正值春天,路邊開著後來才知道名字的花——紫葉李,花小且繁複,遠望平庸,近處細看卻覺明艷動人,這又讓我思考「遠」和「近」、「此」和「彼」的關係,得出一個結論,推翻,又得出新的結論,又推翻……不知所以。生活中的很多道理沒有什麼明晰的結論,想得越多越覺朦朧迷離得像個夢。今日的遊盪,昨晚的暢聊也都像夢,但我又分明記得照在他臉上的小站燈光和煙頭一閃一閃的火光

後來的後來,多後來呢?掌握了一些方法,明確了一些理念,對教育學生越來越得心應手之後,我在鄭州街頭看到了他,是他的背影,我使勁地跑,追過去,身影走進一條開滿紫葉李的小路,終於追上了,我激動地跳起來,拍他的肩,想說:「嗨!是我!」他回過頭來,表情錯愕。

不是記憶中的眉眼,我認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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