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郭散文 壁上觀天

窗外，抹了一層脂粉的天空中飄著一團一團的青雲，陽光卻強勁地擠過來，雲青青兮欲雨的樣子。

這是我看到的最小的一片天空，也是最震撼的一片天空。

我此時正站在懸崖中的飄帶之上，那只有三四平方大小的一個個窗口，彷彿飄帶上的綰扣，懶懶散散卻又精心設計，讓我得以坐井觀天。

由窗口平望，對面依舊是狀如斧削的千仞崖壁，壁上生著一蓬一蓬的山樹。目光下轉，霧茫茫深不見底的幽谷令人不寒而慄。而突起的一柱石台上，卻兀然旺盛著一叢碧草，讓你心裡不由一陣輕鬆。這小小的一方天空，使我剛才還天旋地轉的頭腦慢慢平息下來。

就在三十分鐘前，我還坐在過山車一般的大巴里，旋轉在這根九曲十八彎的蟒蛇肚子里，大巴鳴笛不止，有氣無力的燈光照著黑黝黝的洞壁。因著百轉千回，平日里從不暈車的我，卻酒醉般一陣陣眩暈。

當我終於塵埃落定，把身子重新站定在高山之巔的這個小山村。一陣陣反胃的我，隨著擠行不動的人群，稀里糊塗地走完了曲徑通幽的一條條小巷。卻一點也沒感覺到，這個破破爛爛卻又被現代化手段整得不倫不類的小山村，哪裡有一點電影《舉起手來》的山野韻味。

我逃一般離開了這個失望的村莊，幾乎把所有的興緻都寄托在這纏纏繞繞的飄帶之上了。

這飄帶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這飄帶歷經四十五年的歲月翻轉，卻風采依舊，老而彌堅，成為萬民頂禮膜拜的一塊豐碑。

站在飄帶上的窗口處，我習慣性地伸手摸摸這些經過雕琢的石頭。洞外正是酷暑連天，而洞內卻是清涼宜人。這些石頭，似乎也有著不一樣的溫度，一側溫溫潤潤，一側冰涼冰涼，靜靜訴說著那些不平凡的故事。

巍巍太行山，像一條巨龍，盤亘在華北平原，西翼連接山西高原，東側為明顯的斷層，形成一個個千仞的絕壁。世代居住在大山深處的先民們，做夢都在想著有一條平展的大道，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然而，當他們面對千尺的高崖，感覺自身是何等的卑微，想撼動堅不可摧的巨石，是如此不可想像。最終留下一聲長嘆，甚至幾滴眼淚，而黯然收場。

當年，這個世外桃源般的小村莊，只有一條通往外界的天梯之路。先人們用斧子鑿子辟出的七百二十個石台階，連接著十公里外的山西陵川。凡有生產物資和生活必需品運送，必肩挑背扛，一步一步丈量著生活的艱辛之路。

然而，抗爭的力量，卻始終激蕩在他們的血液里。

時光不經意間滑落了千百年，歷史終於翻開了新的書頁。

一個嶄新的中國屹立在世界的東方，鐮刀斧頭為標誌的偉大政黨帶領中國人民，開始了一場改天換地的偉大建設，久抑的激情被熊熊點燃。

那是一個激情燃燒的歲月。被愚公移山、人定勝天精神鼓舞著的中國人民，在神州大地掀起了一股發瘋了的改造自然高潮。以十三壯士為代表的郭亮人，以力拔山兮的氣概，靠著雙手決心在絕壁上打通一條通往外界的空中長廊，改寫他們千百年閉塞的生活。

1972年農曆2月2，龍抬頭的日子，為了能讓村民走下大山，村裡選出十三名青壯男勞力，一人負責做飯，其他人分成四組，在時任村黨支部書記申明信的帶領下明誓開工，開始了在絕壁上打眼、鑿洞的壯舉。

沒伸手向國家要一分錢，全村六個小隊拿出所有的公共資金，大隊村賣掉了全部的一千隻山羊，加上村民的集資，十二個人在掌子面打眼放炮，全村其他人則上山清理落石。

那是一種怎樣激動人心的場面啊。

從絕壁上垂下的粗大麻繩，吊著一位位壯漢，用一釺一釺、一鑿一鑿打出一個炮洞，然後裝填炸藥。當長長的炮捻被點燃後，全靠臂力拉著繩子迅速撤到崖頂。這無疑是一件危險而緊急的事情，身下是萬丈深淵和嗤嗤冒煙的炸藥，如若心生一絲膽戰心驚，則必險象環生，甚至葬身谷底。

而一陣陣驚天巨響之後，待硝煙散盡，則有更多的壯漢被繩吊進入爆破洞內，將碎石轉運至山谷內，就這樣一點點螞蟻啃骨頭一般，挖通著夢想大道。

這樣浩大的工程，真的是一部氣勢恢宏而又可歌可泣的人類奮鬥史詩。多少的英雄長年累月奮戰在絕壁之上，像治水的大禹那樣「九雜天下之川，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雨，櫛疾風」，甚至於流血犧牲而在所不辭。

「十三壯士出郭亮，掄錘執釺鑿太行。打通天嶄破石壁，橫斷千仞穿一廊。」這句廣為流傳的民謠，正是郭亮人與大自然進行不屈不撓鬥爭的生動寫照。

因為這不屈不撓可歌可泣的精神，這條長達1300米的天路，歷經五年的晝夜奮戰，終於飄在了絕壁之上。

郭亮人沒有用任何機械，歷時5年，硬是在絕壁中一錘一錘鑿去了2.6萬立方米石方，打禿鋼釺12噸，打爛了8磅重的鐵鎚4000個。

因為這種不屈不撓可歌可泣的精神，這條天路自挖通之日起，就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目光。不同種族、不同膚色的人們，帶著渴慕，不遠萬里而來，懷著欽佩，行走在絕壁之上。

把身影定格在一個個觀天的窗口旁，把鬥志帶回五湖四海。這個絕壁長廊，成為人們勵志最生動的教科書。

它也因此成為「世界最險要十條路」之一，「全球最奇特18條公路」之一。

這就是信仰的力量，磅礴無比。

令人敬仰的偉大精神，總是被人們發揚和傳承。人類的壯舉一次次被續寫。

從河南到山西，這樣的絕壁長廊有七條之多，錫崖溝掛壁公路，崑山掛壁公路，陳家園掛壁公路，虹梯關掛壁公路，穽底掛壁公路，回龍村掛壁公路。這些交織著人類血與火奮鬥的掛壁公路，宛如一條條飄帶，纏繞在太行山山腰，相映著蒼松翠柏，相映著杜鵑菊花。

正思緒間，天空忽然傳來幾聲悶雷，俄頃，暴雨如注。對面觀景台上的人群忽然遁去，消失在雨幕之中。

這雨來得急，彷彿為了趕一場與我的約會。透過窗口望見雨中的掛壁公路，若有若無，時隱時現，更增添了幾分靜謐。聽得見窗口的急雨，琤瑽作響，彷彿一位仙人飄蕩在空中，奏著一把悠遠的古琴。

而那峽谷中凸起的一塊細小平台上，蔥綠的野草卻愈髮油亮起來。雨水的傾注，使得它不住地抖落一顆顆珠子，彷彿在雨中翩翩起舞。一時間，看得我都定住了。

十幾分鐘過後，雨慢慢止住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泥土的芳香，清新而滋潤。有歌聲從不遠處的洞中傳來，彷彿透著一股春茶的味道，讓我更覺敞亮而清爽。

不期而至的這場驟雨，讓我體味到了不一樣的掛壁公路。

因為這雨，因為這條天路，因為這種精神，我記住了郭亮。

作者風采

虢郭原名郭營戰，河南汝州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汝州市作家協會秘書長，逐浪小說網簽約作家，河南工業大學文化與傳播研究所研究員，資深媒體人。

從事新聞工作10餘載，先後在各級報刊、網路等媒體發表新聞、文學作品1萬餘篇，計1100餘萬字，合著新聞作品集《感動汝州》《守望健康》《時代人物》等3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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