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思想這奇妙的大愛

最新 03-28

今年年初，我整理一些舊檔案時，發現一份從報紙上剪下來的資料。那是1994年10月19日（星期三）世界日報副刊上登載的一篇文章。我沒有剪報的習慣，但我竟然把這篇文章剪下來留著，一定是令我相當感動，可惜我早把它忘了，過了二十幾年才又看見它。這是關於一隻狐狸的故事。

大家都知道狐狸是有名狡猾詭詐的，這個故事會讓我們更清楚狐狸有多詭詐。故事的題目是《再被狐狸騙一次》，作者沈石溪，是中國大陸很有名的作家，擅長寫動物小說。1969年他17歲，初中畢業，從上海被下放到雲南的西雙版納。

文章的頭一句這樣寫：「我從上海下放到西雙版納第三天，就被狐狸騙了一次。」

他說：那一天我到鎮里趕集，買了一隻七斤重的大母雞，準備晚上好好大吃一頓。踏著夕陽的餘暉，沿著那條古河道走回我住的村子。忽然看見十來步之外，在亂石灘上有一隻火紅的狐狸躺在那裡，呦嗚呦嗚在叫；它口吐白沬，肩膀在抽搐，似乎是中了毒。它看見我，緊張地站起來，但立刻又倒下去，直挺挺的一頭栽在卵石上。它躺在那裡，額前眉間那塊像蝴蝶形狀的白斑痛苦地扭曲著；它絕望地看著我。我看得很清楚，那是一隻成年的公狐狸，體毛密厚，光澤亮麗。想到那張珍貴的狐皮，我當然不會放過這送上門來的機會。我先把雞放在樹旁，那雞的翅膀和雙腳都被細麻繩子綁住，飛不了，跑不掉。我解下衭帶，弄成一個圈，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那奄奄一息的狐狸。我走到它前面，正要用繩套住它的脖子，那狐狸忽然「活」過來，一躍而起，在我眼皮底下溜走。與此同時我聽到背後我的雞在大叫；我回頭一看，原來有一隻母狐狸把我的肥雞咬住……然後兩隻狐狸會合，一同走向樹林。公狐狸還回過頭來，搖搖它那條紅白相間的大尾巴，好像是向我表示感謝！

我垂頭喪氣地回到村裡，把我的遭遇告訴村長，他哈哈大笑說：「這老狐狸大概看出你是剛從城裡來的，容易受騙……」我失去了一隻大雞，還給人看成是個大笨蛋。我滿懷怨氣，非常痛恨那鬼狐狸。

過了幾個月，我到古河道那裡去砍柴。在一棵枯倒的大樹前，我聞到一股狐狸的騷臭味。我用柴刀撥開亂草，一隻狐狸從樹根下的一個洞里竄出來，在我腳底逃走。仇人見面，份外眼明，我一眼就看見它頭上那塊蝴蝶樣的白斑，還有它那條紅白相間的尾巴。錯不了，就是那隻狡猾的鬼狐狸！

這個傢伙逃到二十米外，忽然好像被什麼絆了一下，重重的摔了一跤，在地上滾了幾下，大聲哀嚎，好像好疼痛。它勉強起來，卻站不穩，一條後腿高高吊起，在原地打轉。看來，我走過去很容易就會把它抓住。但我知道，這又是它的詭計，我偏不過去；這一次我絕不會再上當！我想，那個洞大概就是它的巢穴，洞里可能還有一隻母狐狸。我走向洞口，果然看見有一隻狐狸在洞的深處，一雙眼睛看著我。我舉起雪亮的柴刀，守在洞口，只要母狐狸一伸出頭來，我就給它斬首示眾！

在那邊的公狐大聲哀號，它的腿似乎痛得更利害，不停在那裡打轉，而且口吐白沬；我就是不理它。過了一會，它知道我不會上當，它不打轉了，腿也放下來了。它蹲下來，眼怔怔地望著我呦呦地哀叫。

我守住洞口不動，那母狐狸沒有出來，那公狐狸也沒有走開，我們僵持了十來分鐘。忽然，那公狐狸大聲嚎叫一聲，縱身一跳，一頭撞向一棵小樹，右臉從眼皮到下巴被粗糙的樹皮擦得血肉模糊。它站起來，一口咬住自己的前腿彎，用力撕咬；前腿內側連著胸脯一塊巴掌大的皮被撕下來，垂在胸前。染滿了鮮血的皮吊在那裡，像一面小紅旗。我想，這隻狐狸大概是瘋了！我的目光很自然被它這奇怪的舉動吸引住。忽然，嗖的一聲，一條紅色的身影趁著我不留意從洞里竄了出來；我驚醒過來，一刀砍下去，當然砍不中。抬頭看，果然是母狐狸，嘴裡還叼著一團粉紅色的東西。母狐狸跑到附近的小山崗上，把那粉紅的東西放下，原來是一隻小狐狸，大概還沒有滿月，身上只有稀薄的絨毛。母狐狸又把小狐狸叼起來，很快就消失在樹叢中。

我知道狐狸一胎最少生三隻，一般有四、五隻，所以洞里應該還有小狐狸。我蹲下來正想探頭往洞里細看；那公狐狸拚命蹦跳，而且呦歐呦歐地大叫，不住用爪子抓臉上和胸前的傷口，弄得滿身鮮血。我明白這公狐狸是要我把注意力放在它身上。我可以不理它，但奇怪，我心裡覺得堵堵的，不忍心再繼續在洞口，就站了起來。公狐狸這才安靜了些。

就在這個時候，叢林那邊傳來母狐狸「呦兒――呦兒」的叫聲，非常尖厲；公狐狸豎起耳朵，抬頭看著天空。突然，它舉起一隻前腿，放在自己的嘴裡，就在關節的地方，用力咬下去。骨頭被咬碎，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令人毛骨聳然！不一會，那小腿被咬斷，吊在空中，但還有皮肉連著。它大概怕我還不相信它的腿真是斷了，它繼續撕咬那小腿，直到完全斷掉，露出了白白的腿骨；噴出來的血把一大片的草地都染紅了！它用一種期待的眼光、乞憐的眼光看著我，一瘸一瘸地往後退，彷彿在對我說：「我真的受了重傷，我真的逃不了，我真的很容易就被你捉住，你來追我吧！」

我心裡明白，這公狐狸所做的這一切，本質上還是一種騙術，他希望我離開那樹洞，好讓母狐狸去救其他的小狐狸。我可以不理它，我完全清楚它的詭計，但我卻無力抗拒它的「邀請」；我一步步向它走過去，公狐狸步履艱難地逃跑。它一路逃，一路流著血。好幾次我可以一刀把它砍倒，但我卻不忍心下手。我沒有再回頭看那個狐狸洞，但不看我也知道，這個時候母狐狸一定是非常緊張地在轉移它的小寶貝。

終於叢林那邊傳來母狐狸悠悠的叫聲，聲調很平緩，聽來就知道是報告平安的信息；公狐狸調整了一下它的姿勢，昂首挺腰。我預期它立刻又會「活」過來，然後，一轉眼就逃得無影無蹤，去跟它的母狐狸和小狐狸團聚。然而，它只是做了一個躥跳的樣子，跟著就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它因為流血太多，死了！

故事就在這裡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