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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談藝 綠野尋蹤:蓬子菜的食味之鮮

劉學剛 / 專欄作家

蓬子菜

綠野尋蹤:蓬子菜的食味之鮮

劉學剛

蓬子菜的葉子像什麼?像豬肉絲,而且是精肉絲,讓芹菜小炒、韭菜小炒、茶樹菇小炒活色生香的精肉絲,看上去纖細雅緻,嚼起來腴嫩可口。

草上長出來像精肉絲一樣的葉,一定非同凡響。那些葉,宛若女子柔順光亮的三千青絲,臨風搖翠,清麗可人,秀色可餐。如此纖纖秀色,卻多挺秀在乾旱的地方,如故鄉堅硬的林緣路邊。蓬子菜遍布東北華北西北西南各地,干焦焦的戈壁灘,硬邦邦的鹽鹼地,都有蓬子菜在生長,絲狀圓柱形的葉,就像細細的麵條,餵養著飢餓的大地。蓬子菜高者可達一米,矮的不足一尺,它旁邊的三棱草和毛谷英,猶如灌籃高手,莖稈一伸,就傲視眾草。蓬子菜葉細無柄,似金針,耐心縫製著一件華貴的寬襦大裳。蓬子菜莖直立,基部分枝,分枝互生小枝,外向開展,小枝上密綴細細的絲狀葉,看上去枝枝葉葉蓬亂亂的,形成的草棵卻如合抱之木,讓人驚嘆。

蓬子菜的葉肉質,田邊溝沿的尤為肥嫩,它的嫩梢頭不怕掐,越掐越旺相,春秋均可採食嫩莖嫩葉。莖嫩葉鮮的蓬子菜猶如體態輕盈的豆蔻少女,若是對它不理不睬,不消半個月,它的針葉就開始發柴,老的葉堅硬如針,東北那疙瘩的人叫它札蓬棵。「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樂府《古相思曲》),在蓬子菜鮮嫩潤腴的時候,遇見它,帶走它的青絲,它的思念就開始瘋長,以接連的新綠期待君的再回顧。這真是一種多情的菜。

蓬子菜

蓬子菜可涼拌熱炒,亦可做湯調餡,怎麼吃,都不失清鮮腴嫩之本味。我小時候常吃涼拌蓬子菜,口感甚為爽嫩鮮美。蓬子菜的嫩莖葉幹頭凈臉的,母親用熱水一焯,然後把它們在清水裡養一會,像小魚一樣吐一吐土腥氣,撈起,瀝干。搗蒜泥是我的活。精鹽做底子,潤如白玉的蒜瓣,一瓣一瓣地投入,相跟著一聲一聲的脆響,有時蒜瓣會像螞蚱那樣往外蹦,我只好用左手半掩著缽口。搗好蒜泥,加一勺陳醋,用筷子攪勻,澆在蓬子菜上,撒幾粒味精,裝盤,吃時筷子再沒頭沒腦地在盤子上走兩圈,一箸入口,酸甜辣咸裹挾著無邊的鮮爽蜂擁而至,讓人胃口大開。蒸蓬子菜吃,味道香鮮,有點甜,是菜,也是飯。將蓬子菜和三兩棵香蔥切碎,放入玉米面,加水、鹽拌勻,如果奢侈一回,可摻和一枚雞蛋,想精緻也行,撒幾枚紅棗,一併倒入籠屜上,大火蒸熟即可。蓬子菜玉米面相雜糅,青的菜融入圓圓的黃澄澄,黃的面染著碎碎的青綠綠,其間跳躍著三五枚紅的棗,如叫嘰嘰的小雞,讓人只是看著,就有清新鮮活的鄉村氣息喜氣洋洋地塞滿這小小的灶屋,熱的鍋叫咕嘟的時候,整個小院都是滿滿當當的清香。蓬子菜性涼味甘,滋肝補腎,敗火降壓。早些年,隨父母去農田裡幹活,帶一壺熱水,母親半路上掐一小把蓬子菜擱在裡面,歇氣的時候喝上幾口,涼絲絲甜津津的,內里有一種貼心貼意的親切關懷。

蓬子菜可食,我覺得它的葉子像精肉絲,很多人看它亂糟糟的,像豬毛,叫它豬毛菜,這名字很有喜劇色彩,你吃一嘴豬毛試試,可滿口的豬毛菜就是清鮮美味。東北二人轉有兩句唱詞:「從小看你像豬毛菜,長大變成札蓬棵。」變成札蓬棵就是刺兒頭嗎?以我偏狹的閱讀經驗,罕見古人食用此菜,他們看重的是超實用的精神層面的札蓬棵。尤其是高歌狂飲的唐朝詩人,以蓬子菜喻意四處飄零的生活,「飛蓬」、「飄蓬」、「征蓬」、「轉蓬」、「孤蓬」蔚為大觀,呈現著唐人詩意的豐沛和精神的飽滿。

「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詩經·衛風》),夫君出征去了東方,詩經里的女子頭髮亂蓬蓬的,心亦如飛蓬枯草亂糟糟,以致憂思成病。到了唐朝,這難言的況味移植於男人的內心:「曾於青史見遺文,今日飄蓬過此墳。」(溫庭筠《過陳琳墓》)讀來滿紙悲涼氣。又如:「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李商隱《無題》)讓人慨嘆詩人的宿命就像蓬草一樣飄轉不定,孤苦無助。

《詩經植物圖鑑》和《唐詩植物圖鑑》

很多人考證,蓬是飛蓬,是菊科飛蓬屬多年生草本植物飛蓬。上海書店出版社出版的《詩經植物圖鑑》和《唐詩植物圖鑑》兩書均持此種觀點,書中精美攝影亦是菊科飛蓬。對此,我有異議:唐詩里的飛蓬不是一個詞,而是一個片語,「飛轉的蓬」。首先,從科屬上看,一個是菊科飛蓬屬,一個在藜科豬毛菜屬,二者根本不搭界;且菊科的飛蓬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十月中旬出苗,幼苗像小麥一樣越冬繁殖,你讓它飄飛什麼。「弔影分為千里雁,辭根散作九秋蓬」(白居易),蓬子菜自深秋始就飄東飄西,直至來年初春,仍居無定所;飛蓬開菊樣的小花,黃蕊白瓣,種子八月成熟後即隨風飄散。其次,以飄飛的部位而言,飛蓬飄的是種子,蓬子菜卻是全株。札蓬棵猶如一個草球,風吹草滾,此為「轉蓬」;菊科的飛蓬身材苗條,舞姿一定很美,若是如圓球滾動,則需增肥臀部。最後,蓬子菜是斷根之草。秋後,蓬子菜的植株乾枯,根莖結合部遇風易折,斷根之草隨風飄泊,恰恰吻合詩人天涯羈旅飄泊無定的身世;菊科飛蓬的飄飛是在播種,是落地生根。

作為詩歌開闊蒼涼的意象,蓬子菜枝葉葳蕤,歲歲繁盛,「飲散離亭西去,浮生長恨飄蓬」(北宋·徐昌圖《臨江仙》),長恨飄蓬,卻又無法終結漂泊的宿命,但一個「長」字,就道盡人生的大無奈。我的故鄉,初春多風,捲起陣陣黃塵,如同古希臘詩人赫西俄德所描繪的「灰色的春季」,而飛轉的蓬子菜迎面而來,讓一個鄉村少年滿臉憂傷,他那時還不懂得,他的命運已與這種植物血脈相連——母親去世以後,他如斷根之草,在異鄉漂泊,在紙上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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