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南愛情故事

我把失戀的消息發到最好的高中哥們的群里後，沒想到這個沉寂多年的微信群，馬上炸鍋了。

有一個哥們不覺得失戀是多麼值得難過的一件事，在群里叫嚷著天涯何處無芳草，我看了看屏幕，發了個苦澀的微笑。

正談著一段不確定能否看到未來的異地戀的蓬蓬髮來了一句話：

「我越來越覺得，戀愛其實就是一場博弈，失戀是一場沒有贏家的局。」

「但是有人會輸得更慘」，我回敬了一句。

一、

我清楚地記得，我和她的初見，是在我們大學的第一天的第一節課，那是在公教D棟的某個教室，上課十分鐘左右，一個穿著白色半袖的女生迴避著老師望向她的眼神，唯唯諾諾地低著頭走進了教室，看到我旁邊還有個空座，便放下書包坐了下來。她彷彿感受到了來自同桌的目光，扭過頭沖我吐了吐舌頭。我們相視一笑。

不料那堂課的老師絲毫沒有大學老師那種看慣學生遲到、曠課的雲淡風輕的境界，彷彿對這個冒冒失失的女孩子的遲到耿耿於懷，直接點她站了起來，問道：「這位同學說一下，像這種正無窮比正無窮的計算，我們一般用什麼法則？」

她的臉頓時紅了起來，顯然是因為被突然點名提問的窘迫。她微微低頭，眼神像小貓一樣偷偷瞄向了我，我也顧不上老師是否在盯著我了，用盡能夠保證她聽到的聲音說道：「洛必塔法則」。

女孩顯然是第一次聽，可能正在內心確認是哪三個字呢，老師卻讓她坐下來了，然後繼續面對大家講道，「剛才這位女同學的……同桌，已經把方法說出來，我們來試著求解一下。「

我還沒意識到老師在「這位女同學的」後面的停頓是什麼意思，就看到了她低下了頭，專註地看著高數課本，彷彿想掩飾臉上的羞紅。

哦！原來老師在猶豫，那個說出洛必塔法則的男生，是不是這個女同學的……男朋友。

我的內心也羞澀了起來。

二、

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沒答出「洛必塔法則」的女孩，就叫洛洛。

第一節課後，與大多數同學剛上大學後和舍友坐在一起不一樣的是，我和洛洛總保持著一種默契，先到教室的那個，一定會在旁邊留一個座位，等著另一個人趕著鈴聲風塵僕僕地奔到座位上，把書包摔到桌子上，罵一句「宿舍離教室真他媽遠啊」。

後來有次下完課一起去吃飯，餐廳前面的學生社團正在發傳單，一個扎著馬尾的女孩看到我們倆，迎面遞過來一張傳單：

「同學，公益夜跑了解一下。」

了解後才知道，只要參與者跑步累積一定的里程，組織方就會給偏遠山區的孩子們捐獻一本書，洛洛說這個活動挺有意義的，我說是啊，捎帶著減肥了。於是便決定晚上一塊去理科操場跑步。

那時候學校體育課還沒有一個學期一百公里的跑步量，操場旁的喇叭還不會放一些動聽的歌曲陪伴長夜裡刷創高的人。

我和洛洛簽完到，就開始並排跑了起來，跑了大概五圈，洛洛跑不太動了，開始氣喘吁吁地走了起來，她貌似抱怨地對領先她大概兩步路的我說「你等等我」，於是我轉過身，伸出手，洛洛看了我一眼，拉住了我的手。

我現在回過頭想，那天晚上的操場如果能夠有點音樂，是不是會更加羅曼蒂克呢。我可以趁著《想把我唱給你聽》的旋律唱一句「誰能夠代替你呢，趁年輕盡情的愛吧」，趁著《世界上的另一個我》唱一句「歲月為我大浪淘沙，而你被留下」，趁著《當你》唱一句「好喜歡你，知不知道」。

但那天晚上沒有什麼音樂，操場兩旁的燈光明亮耀眼，我牽著洛洛的手，沿著操場內圈走走停停。草坪上有零零散散的踢球的男生，跑道上一些孤單的或者成雙的人跑著步，吹著涼爽而不寒冷的晚風。

不管有沒有浪漫的歌兒啊，那天晚上，在那個亮著耀眼燈光的理科操場，「路途遙遠我們在一起了」。

三、

一開始，學校只有文科那邊有元和西餅，每天晚上，我都會專門走到文科那邊（那時還沒有ofo和mobike），給洛洛買一些抹茶和泡芙，送到她的宿舍樓下，她每次走出宿舍看到我提著一袋西餅等她，都似怒似笑地說道：「唉呀，誰讓你又給我買泡芙，長胖了都沒人要了。」

「那怎麼辦呀？」我笑著問她。

「還能怎麼辦……」她巧笑倩兮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低下頭，像模像樣地嘆口氣道，「只能賴著你了。」

每次在食堂吃飯，吃到七分左右，洛洛就開始說「吃不下啦吃不下啦」，然後抬起她的小眼神，撲靈撲靈的閃了閃，「你幫我把剩下的吃了吧，浪費了多不好。」

「我說大小姐咱下次吃不完少點些不就得了，天天讓我吃你剩飯。」

「唉呀唉呀，我不是對你好想讓你多吃點嘛，你胖了就顯得我瘦了，更漂亮了呀，你不想讓我更漂亮嘛…」

「好好好你說的都對」

上學期津南新開了一家永旺，考試周的那兩周，洛洛心情極度煩躁，她總向我抱怨說不想看書，我說不想看也得看啊，你忘了上學期成績出來時候你躲在宿舍里偷偷地哭嗎。她說，我跟你不一樣，我保研報不上了，我只能考研了你知道嗎？她的眼神哀傷而幽怨，突然讓我覺得找不到繼續勸她呆在圖書館的理由。

於是就應她的要求，在第二天有考試的情況下，陪她去永旺看電影、吃好吃的，在那兩周的時間，我陪她去了三次永旺。

四、

寒假過完返校，我幫洛洛把行李什麼的搬到宿舍，然後一塊去美食廣場吃飯。剛剛把飯放到桌子上坐定，她來了一句，「寒假我媽帶著我相親了。」

洛洛眼睛彎地像個月牙一樣看著我，彷彿在期待著我的回應。我裝作漫不經心地說，「帶你去你就去啊，那麼聽話。」

她嘟著嘴，彷彿極不情願地說，「我哪知道我媽帶我去吃個飯，結果那邊是一個阿姨帶著她兒子，再說了，又不是見個面就好了，你急什麼。」

「那你認為，你給我說這個事，是什麼意義呢」

「什麼什麼意義，我是覺得，我寒假做過什麼事情，我都有必要很坦誠的告訴你。你如果覺得我的坦誠有問題，我下次再也不跟你說了。」

我突然覺得是哦，洛洛能夠把相親的事情足夠坦誠地告訴我，正是對我倆的感情有足夠的信心，對我有足夠的託付和信任。我也更信任洛洛了。

洛洛的爸媽很早就知道了我倆的事，只是一直不置可否，從洛洛之前的描述中，我大概能感覺出來，她家裡一直希望她能夠找一個本地的，父母在不遠遊，只有一個女兒的她爸媽這樣想我完全理解。但因為一直未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她爸媽倒也不曾干預過我們兩人的戀愛。但就在這個寒假，我預感到，不一樣了。

這個學期，洛洛開始慢慢地，不再和我一起坐在食堂吃飯了，她開始喜歡把飯帶回宿舍吃，她說在食堂還得找位子、還得送盤子太麻煩了，雖然我很不喜歡在宿舍吃飯，但為了能和她再多走一段路，不放棄食堂到宿舍的這段距離，我也開始把飯打包帶回宿舍吃了。

慢慢地，我發現洛洛越來越有意疏遠我，班級活動她更加傾向於和她舍友在一起，我倆獨處的時間越來越少。當我意識到我們兩年多的感情終於出現問題的時候，我也冥冥中意識到，這段感情已經很難挽救。

開學第三周的某天，有次下完課一起去買飯，我倆的飯都打包好後，洛洛對我說，我們去馬蹄湖那邊逛逛吧，我說好。我已經大概知道她要說什麼了。

到馬蹄湖邊，傍晚的風吹到臉上仍然會覺得有一絲絲涼，我倆找了個石凳坐了下來，離我們不遠處有個男生正在教一個女生吉他，兩人有說有笑，談著最基本的小星星。

我拿出了我的飯，我知道一會兒的時候，我完全可以用吃飯來掩飾內心的尷尬，並思索如何的回應。洛洛終於開口了，說：「我們分開吧。」

「為什麼啊」，我扒拉著餐盒裡的米飯，聲音克制而冷峻，想聽聽她到底怎麼說。

「我們不合適……我們家鄉離得那麼遠，你馬上要保研，我卻打算考研，而且我打算考北大的漢語言，我真的不熱愛我們現在所學的專業，我是個女孩子，你總是讓我學這些工科的知識，我真的不愛」

「是真的不愛了嗎？」我終於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想聽聽她到底怎麼說，我盯著她的眼睛，她卻不再看我。

「嗯，真的……」她彷彿明白我的雙關的意味，但仍然這樣回答。

「洛洛我跟你說，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對誰那麼用心付出過、愛過，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我們究竟哪裡不合適，不合適一開始幹嘛要在一起？！一個保研、一個考研難道就意味著一定分離嗎？我不確定你家裡給你說了什麼，但我只想表明一下我的赤誠，從兩年前不確定的哪一天我愛上你起到現在，我一直愛著你並且也會永遠愛下去。但是你如果想清楚了分開，那我們就分開，畢竟你說過，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分手卻是一個人的事。」

我站起身來，合住還有一大半的米飯的餐盒，把它扔在了垃圾桶里。忍住沒回頭，目直朝著宿舍樓走去。

回到宿舍樓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想到我們一起去鹹水沽打撞球然後她擺好pose讓我給她照相，我想到她喜歡吃魚然後就利用星期天的時候坐612去市裡把美團所有的魚鍋吃了個遍，我想到有次她去天大考計算機二級，我翹了下午的課陪她走過去又在考場外等了兩個小時等她考完再陪她走回來，我能想出那麼多那麼多我們在一起的回憶，可我就是想不出她怎麼突然不愛的理由。

我把我想到的發到了群里，我們那麼甜那麼美那麼相信那麼瘋那麼熱烈的曾經，蓬蓬突然說，老哥，你這不對啊，我怎麼看到的全是你對她的付出。

我懵了一下，說哪有，我現在書桌上還放著她給我買的Lamy的鋼筆，衣櫃里還掛著她夏天送我的領帶，冬天送我的圍巾……我身邊的一切物件，與她有關與她無關的，竟然都帶有她的影子了。

蓬蓬說，可為什麼，你在回憶的時候，想到的卻全是自己的付出呢？這證明這段感情是有問題的，禮物所承載的意象，說到底，都是你自己構建的。你的整段感情，都是構建出來的！

「你傻乎乎地以為你對她的愛與付出，就是最美好的回憶點，你的視角也是完全基於你自己，你瘋狂地去回憶瘋狂地去愛來證明自己無愧於心，但也許，從一開始，你就錯了。這段空中樓閣的愛情，在洛洛那裡已經煙消雲散了，而在你這裡，卻仍在努力地構建。」

我突然覺得內心空蕩蕩的，像兩年前讀完米蘭昆德拉的《慶祝無意義》後，我的內心突然變得無所適從。我想起了一開始蓬蓬說戀愛是場博弈，我又重新思考洛洛對我說的話，做過的事，很多我過去毫不懷疑的，竟然開始讓我產生懷疑。洛洛被她媽媽帶去相親，完全是可以不告訴我的，她為什麼要告訴我？是想給分手做鋪墊？還是故意通過這個方式讓我明白她對我毫無保留？還是說讓我知道她除了我還有很多很多的選擇？我開始胡思亂想，洛洛的形象在我心目中越來越生疏、越來越陌生。

但對於戀愛是場博弈，我內心始終是拒絕的。我從來不願意以博弈的姿態去戀愛，我分享我所有的內心想法，毫無保留，我既然愛她，我為什麼要像博弈論一樣反覆琢磨我的決策會讓她怎樣想，我又該怎樣根據她的反應去調整自己的決策？我既然愛她，我為什麼要用她過了兩個小時才回我的微信，我就要過比兩個小時還多的時間後再回她的微信這種套路呢？我想不明白，用這些路數去維持戀愛關係的戀人們之間的情感，真的是愛嗎，還是一種我不能理解的情感。

博弈說只會讓人懷疑真誠，但不至於懷疑真實。但是蓬蓬剛才的構建說，卻讓我徹頭徹尾的懷疑了。我會懷疑我和洛洛在一起的每一件事，如果這些事換做是我和別人一起經歷的，那是否這樣一些經歷在一起的堆積一樣能夠讓我去感受到愛情的感覺呢？是否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絕對的愛情呢？我們所謂的愛情，其實活在我們內心想像或者構建出來的情感里？

柏拉圖在《會飲篇》里講了個美麗的傳說，以前人類是男女同體的，背部連在一起，後來上帝把他們分離，於是兩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遊盪，畢其一生尋找自己失落的另一半。

《星際穿越》里，在面臨他們究竟利用寶貴的時間去哪個星球的時候，劇中的安妮海瑟薇堅持想要去她男朋友所前往的星球，儘管那個星球沒有任何的生命特徵，她說了這樣一段話：

Love isn"t something that we invented. It"s observable, powerful. It has to mean something. Maybe it means something more, something we can"t yet understand. Maybe it"s some evidence, some artifact of a higher dimension that we can"t consciously perceive.Love is the one thing that we"re capable of perceiving that transcends dimensions of time and space.

（愛不是人類發明的東西，它一直存在，而且很強大，是有意義的。也許意味著更多，更多我們還無法理解的，也許是某種證據，來自更高維度文明而且我們目前無法感知。愛是一種力量，能讓我們超越時空的維度來感知它的存在。）

我試圖相信愛情是一種天意，這種假設讓我真切地感受到愛情的神聖；但另一方面，構建說又讓我不知所措，我們所讚美的愛情，真的是愛情，還是各種經歷、意象堆積出來的一種情感呢？我們終其一生，尋到的那個人，真的是我們的另一半嗎？

感謝圖片：張政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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