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懷周汝昌先生
白駒過隙，周汝昌先生去世已6周年了，先生仍然活在人們心中，看見屋內先生的照片及著作，就好像一直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今年是先生百年誕辰，近日對先生的思念越深，往事歷歷在目，博學風雅的形象浮現在腦海里。
先生1939年報考燕京大學，1940年入校學習，後來因為水災、兵患被迫停學，於1947年再次考入燕京大學，完成了本科及研究生的學業，這樣的求學過程可謂漫長而艱辛。先生的經歷很易引起我的共鳴：我的大學歷時8年，專業學製為6年，畢業時逢文革拖延2年。經歷時間同樣漫長；再者，我上大學的地方與先生的學校是同一校園，這是由於1952年大學院校調整中撤銷了燕大，北大由沙灘紅樓遷入燕大的校園——燕園。由於這些情況，交談時增加許多了共同感興趣的話題，如對我回憶當年有關燕大的情景：校園中的貝公樓；曾住過的宿舍；對燕大的圖書館情有獨鍾，先生在那裡借閱、研讀，晚上常常成為最後一位離開的學生。對燕大的校園情感尤深，細微之處都記憶猶新，向我描述燕園校景：主體中間有未名湖，環湖垂柳，湖之北岸的一排畫樓，正樓四座，為男生宿舍，先生在四座畫樓都住過，而與胡適認識時是住第四樓，每每聽了使我感觸很深，我對先生談了北大搬入燕園的變化，圖書館方面，除原有的，又增了二館、三館、四館、五館，原圖書館我們叫總館；已很少有學生知道貝公樓這名稱了，我們稱作辦公樓或辦公樓禮堂；先生曾住過的四座畫樓分別稱為「德、才、均、備」齋，先生提到的第四樓是備齋，為物理系單身教師宿舍，今天回憶這些情景，眼前就會浮現先生的音容笑貌，平易而親切。
我最初見到先生的時期，先生耳目逐漸變壞，幾近失聰，仍然孜孜不倦地著書立說。堅持每日早午晚三段時間都寫作，一天里會有幾千字成稿，之後文字向電腦錄入，甚至由三個女兒做都做不完，這效率簡直是奇蹟。每次去家中，與先生打招呼都很簡短，唯恐佔用先生寶貴時間及打攪思路。先生寫作時精神十分集中，有時片刻停筆思考，看來十分嚴肅，實際上，先生平易近人，對待來訪者，包括後輩及年輕人，都會熱情接待，耐心講釋及解答問題，記得有一次先生問我，物理專業中存在有關對稱性的研究嗎？我有點意外，但馬上回答了些有關的情況：對稱性在物理方面普遍存在，電和磁的規律是對稱的，並歸納為麥克斯韋方程組，預言了電磁波的存在；固體物理中晶體結構很多涉及對稱性；近代物理對稱性的研究越來越重要，可幫助解決物理問題及尋找新的運動規律，北大理論物理專業五六年級學生的《群論》課，就是有關對稱性的，是物理研究對稱性問題的數學基礎；人們熟知的李政道、楊振寧，因發現宇稱不守恆獲得諾貝爾獎，「宇稱」是一物理名稱，描寫微觀對稱性的。隨後，先生對我說，各個學科都是相通的，文史與理科也是一樣，也存在對稱性的研究，接著對我講了曹雪芹寫《紅樓夢》的對稱性，我是紅學的外行，距今過去了這麼久了，對先生講的現在只記得一些皮毛了，如：五十四回前與五十五回至一百零八回對稱；從結構設計看，是將全書十二個大段落，每個大段落都是以九為單位數，書的前半後半，各佔六個單位數，六乘九，各得五十四回，合計共為一百零八回。我聽了深感驚異與敬佩，對這部名著研究得如此精闢，這也是從對稱性分析得出的規律性，真是各個學科都是相通的。後來，我了解到曾出現了毫無學術價值的文章，卑劣地詆毀先生，我不禁想起北大王竹溪先生（是李政道楊振寧的老師）在某次運動中遭到無知學生的無端批判，其中批判他的著作《熱力學》，王先生對他們說：你們先把我寫的《熱力學》的最基本概念弄懂了再批判我。發生在不同學科範圍的反面事例何其相似，無論自然科學或人文科學，各個學科都有類似的規律和現象現象。
周先生潛心作學問，整天埋頭寫作，僅短暫間歇中靜心養神，這時往往手中拿塊玉石，在仔細撫摸，似乎與玉談心、對話。先生對玉石不是為收藏、傳世或升值，不求價值高，僅僅是喜愛，休息時消除寫作的疲勞。家裡人知道先生喜歡玉石、小擺件，在生日過節時常常買件送上，一般都花錢不多，有的還是從市面小攤買的，先生見了總是很高興，並且與家人共品上面的詩文，觀描繪的花草鳥獸，講寓意，民俗、典故。先生喜歡天然的質材，有時收到的物件，親自動手用水、洗衣粉洗磨掉表面的漆彩，露出物件原本樣子。對收到玉石擺件之類的小禮物，高興之餘還即興賦詩。先生的詩作在文章著作及交往中處處可見，是國內的優秀詩人，由於紅學成就卓著，被廣泛稱作紅學家，其詩詞方面的傑出貢獻被淡化。我手頭保留有這類的詩，現將幾首附在這裡，並表示對周先生，我最親近、心愛、敬佩的人的緬懷。
其一
辛卯端午節同日又為芒種節是為雪芹誕辰之象徵良辰溫君倫苓又為收得佳玉二品喜而作詩亦紅學史上之一段佳話也
曉市浮攤選地精，趁時相會善緣生。
願收新硯康熙字，更愛童襟福壽銘。
異獸騰雲三足瑞，小猢扛寶一身輕。
端陽芒種巧逢日，訪得瓊瑤悅老齡。
其二
溫君為買石硯
雲龍抱月月中央，仙壺旁立壽而康。
背鐫草書款子昂，曰事已明順乃祥。
硯形微橫實為方，渾成天然摩撫良。
非出匠工割削傷，質重壓手倍尋常。
歷年幾代積包漿，故知古物異新妝。
洗刷益見含輝光，紀以小詩藏文房。
時維戊子春艷陽，為作歌行十四行。
其三
溫君再買硯記以小詩
法帖名傳快雪堂，定知四室富文房。
偶然一硯存燕市，彷彿猶聞古墨香。
澄泥細潤比端狀，南極仙翁守硯池。
壽額如峰真飽滿，此中智慧幾人知。
戊子立秋夜作八日奧運日錄之味
其四
庚寅新秋夢全又為覓得佳瓊小詩誌喜
珠圓玉潤也常聞，入手能知此最溫。
陋室書生年九十，封侯作相老來尊。
其五
辛卯九四生辰女兒倫玲與婿溫君為郵購木雕大壽星兩尊，中間侄兒祥林又從沽中送到第三尊，倫玲所得之第二尊為初四正日收到，三尊老仙翁各有良工佳致，此為歷年未有之福氣，喜不自禁，乃作小詩紀勝
壽星南極老仙翁，佳木雕來慈善容。
仙翁年高體氣健，卻有身邊杖頭龍。
不為扶摔與助步，身欲凌雲騰青空。
仙桃一熟三千歲，天上摘來捧當胸。
仙翁所在不寂寞，膝旁相伴有仙童。
龍頭高懸葫蘆妙，風神生動感良工。
一年好景千斤價，四海好運一日逢。
我願年年當此日，壽仙壽菓格外紅。
辛卯三月初四夜十點半（亥時）
其六
辛卯國慶第四日倫玲捎到溫君所得玉筆筒喜賦二詩
一
帝里皇都寶不窮，小攤隨地見圭宗。
深雕大玉蔟湘管，秋爽齋中似舊逢。
二
千斤一擲富人豪，我輩窮儒自謂超。
財短緣多亦相遇，摩挲不倦慰辛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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