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中：漫話東坡
李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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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弱冠之年從師學唐宋詩詞，讀東坡詩文，覽東坡行狀，想見其人，如或可睹。及今客居京華二十載，苦於編教材，不讀東坡有年矣，故覺濁滓時泛，鄙吝復萌。古語有之：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可不懼哉！周末閑居，小樓徘徊。秋晴彌望，思接千載。撫今追昔，悄然有懷。遂綴成五言律三篇，寫照東坡，亦以記一時之況味也。嘔啞嘲哳，不登大雅，如詩三百所謂「嚶其鳴矣，求其友聲」之意也，不避見笑於方家。
其 一
遙想東坡老，羲黃以上人①。
青春才蓋世，詩卷竟誤身②。
生死兩子厚③，窮通一朝雲④。
蜀松如夢裡⑤，牛矢尚可循⑥。
【注】
① 羲黃以上人：東坡性情坦蕩，如光風霽月，直是羲（伏羲）黃（黃帝）以上之人，可惜落入濁宋之世。
② 詩卷竟誤身：蘇子以詩文鳴世，亦以詩文獲罪。「烏台詩案」被捕，家中婦人驚怖不已，相與言曰：「是好著書，書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其著作焚之。東坡逝後，蜀中俚語云：「蘇文熟，吃羊肉；蘇文生，吃菜羹。」不知其生前為文所累如此。
③ 生死兩子厚：東坡貶嶺南，有詩云：「為報先生春睡足，道人輕打五更鐘。」（《縱筆》）詩傳至京師，時宰章惇（字子厚）聞之曰：「蘇子瞻尚爾快活！」遂貶東坡于海南。按：蘇軾與章惇早年交好，「烏台詩案」，章曾力救之。後因東坡弟蘇轍上疏言章惇奸惡，遂生怨隙。章惇貶東坡於儋州（儋、瞻形近），貶蘇轍（字子由）於雷州（雷、由均含「田」字），貶黃庭堅（字魯直）於宜州（宜、直形近），政治迫害，如同兒戲。東坡貶海南，篋中唯存陶淵明、柳宗元（字子厚）二集，以陶詩柳文自娛，聊為精神支柱，謂之「南遷二友」。
④ 窮通一朝云：王朝雲，錢塘人氏，十二歲入蘇家為侍妾。東坡貶嶺南，姬妾盡離去，唯朝雲相從，不以困厄棄之，竟死於惠州，年三十四。
⑤ 蜀松如夢裡：東坡自云：「予少年頗知種松，手植數萬株，皆中樑柱矣。」
⑥ 牛矢尚可循：東坡在海南，一日醉酒獨行，迷路不知家居何處，只好以牛糞為路標。有詩云：「但尋牛矢覓歸路，家在牛欄西復西。」（《被酒獨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覺四黎之舍》）
其 二
醫牛稱妙手，難愈司馬光。①
黨內言長短，胸中系紀綱。
河豚需默啖②，濁酒自先嘗③。
一旦魂歸去，千載步鄒陽④。
【注】
① 醫牛稱妙手，難愈司馬光：東坡被貶黃州，開闢東坡種稻田五十畝，自牧一牛。牛忽病將死，東坡聽王夫人言，以青蒿作粥喂之，乃活，因得「牛醫」之名。又：東坡元祐入朝，與司馬光共議免役差役利害，意見不合，歸家連呼司馬光為「司馬牛」，其率性任真如此。蘇軾與司馬光同為保守黨，反對王安石新法，但於具體事宜，蘇軾又主張區以別以。後來章惇等人大興討伐，立元祐黨人碑，目保守派為奸黨，實屬鬧劇。
② 河豚需默啖：東坡居常州，頗嗜河豚。有妙於烹者，招東坡享，並希其品評。孰知東坡大嚼，寂不作聲，主人大為失望。東坡突然直呼「也值一死」，眾人皆笑。
③ 濁酒自先嘗：東坡在海南，學陶淵明自釀家酒，且漉且嘗，不知不覺已大醉。
④ 千載步鄒陽：東坡死後，劉貢父夢東坡為鄒陽後身。鄒陽，西漢文學家，曾勸吳王濞勿起兵謀反，後為梁孝王客，被讒下獄。其行狀與文風（有戰國縱橫家善辯之風）略與蘇軾同。
其 三
東坡貶嶺南，夢寐有新詩①。
荔肉茹三百②，人間笑一痴③。
食蚝知味美④，把酒解鄉思⑤。
蜀道悲時運，江南盡衣緇。⑥
【注】
① 夢寐有新詩：東坡晚年坎坷苦辛，更以詩寫懷。心思所系 , 輒夢中做詩。
② 荔肉茹三百：東坡性喜食肉，為地方官，必著人覓佳豬食之，唯於嶺南海南之際，只能食果肉為生，悲夫！有詩云：「日啖荔支三百顆，不辭長做嶺南人。」（《食荔支》）
③ 人間笑一痴：東坡在海南，訪友黎子云遇雨，乃借農家箬笠戴之，著屐而歸，惹得婦幼拍手跟隨，笑聲沿路，邑犬群吠。（見《梁溪漫志》）
④ 食蚝知味美：東坡在海南食蚝而美之，謂左右曰：「無令朝中士大夫知，恐爭謀南徙，以分此味。」（見《清暑筆談》）其樂觀曠達如此。
⑤ 把酒解鄉思：東坡自雲「飲酒至少，常以把盞為樂」。（見《和陶飲酒二十首引》）
⑥ 蜀道悲時運，江南盡衣緇：東坡北歸，復為朝奉郎，提舉成都府玉局觀，然終歿於常州，吳越之民感其恩德，相與哭於市。
設計：任美玲（實習）
編輯：周 丹
主編：吳海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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