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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淮詩典 徐曉明詩選

徐曉明,60年代末生,安徽廣播電視台故事廣播主持人,作品散見於《安徽文學》《詩歌月刊》等期刊。著有詩集《閃亮或泛黃》《岸上草原》,散文集《隱之藍》。

詩人隨筆——

「鋼絲錄音」與有難度的寫作

徐曉明

我最早的一首詩其實算是一個對聯。那時應該讀初中,父母房間貼了幅不帶日曆的年畫,一貼好幾年,是一個書畫作品,一隻活靈活現的貓盤在一塊瘦石上,兩側間以雜草繁花。這個畫面在腦子裡呆得久了,有一天就心血來潮寫了兩句「石立俐貓呈躍式,樹開鮮花欲滴紅」。那幾乎是一瞬間浮現在腦海的句子,覺得很滿意,竟然用毛筆寫出來,貼在畫的兩邊;父親從單位回來看見,應該是讚賞了一番,對聯也就一掛好長時間。其實,初始的認知里,詩應該跟對聯一樣是有韻的——即便如今,我也盡量讓自己的詩有韻,力避分行散文之嫌疑。

及至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上了高中,我和那時成千上萬的年輕人一樣,一下子成了文學的俘虜,閱讀了大量的現當代文學作品。學校圖書室有很多當時炙手可熱的文學期刊可以借閱,比如《萌芽》、《青年文學》、《十月》、《當代》、《上海文學》、《安徽文學》等,另有外國經典文學名著《茶花女》、《紅與黑》、《安娜.卡列尼娜》之類,和中國當代作家宗璞、王蒙、從維熙、張潔、茹志鵑等的作品集等等。每張借閱證限借兩本,我嫌不過癮,經常把同學的證也拿過來一併借;就這樣讀著讀著,自己也寫起小說來了。

後來回想,很奇怪在那個為文學熱血沸騰的年代,竟然沒對詩產生多大的興趣--------抑或詩歌沒有選擇我。也許是沒有寫詩的天賦、也許當時詩歌相對於小說缺乏振聾發聵的力度。記得唯一一次對詩的用情,是某個寒假的一個陰著的上午,在老家小山村的後山坡上不住地徘徊,在內心吟詠出幾首詩,然後一句句抄在小本子上,其中有一首《井》:「你的眼是一口深井,我伸頭望望,裡面有我的頭影,你的眼又不是一口深井,我只是伸頭望望,哪來的水波一輪又一輪;你那黝黑的眼珠,濃縮我整個心愿,你那微藍色的玻璃體,便是我頭頂的天屏……」這樣幼稚的句子,可能要被現如今韓寒、郭敬明的粉絲們掩嘴不齒的。

真正開始接觸詩歌應該是上世紀90年代末,那時我在經濟廣播主持一檔談話節目《星光夜話》好幾年了。有一天,我決定在這個情感類節目中每兩周辟一夜來談談詩歌,陽春白雪一回;這樣就有了先後定名的《詩與歌》、《詩與思》。「詩與歌」顧名思義,介紹詩歌的間歇,播放一首跟詩意關聯的歌曲,相得益彰又雅俗共賞,可操作起來難度太大,有幾首歌不是情啊愛啊呢!很快更名「詩與思」,沒有歌曲、只有鑒賞。漸漸地我又不願一個人孤芳自賞,就動起請詩人做嘉賓的念頭。說干就干,竟然一發不可收,一年多時間,幾乎請遍安徽尤其在合肥的重要詩人,計有喬延鳳、劉祖慈、白榕、王明韻、侯衛東、葉匡政、趙宏興、祝鳳鳴、黃玲君、余敏、韓新東、張岩松、陳忠村、五木、羅巴、汪抒、管黨生……有兩位是計劃中要請沒有請成的,一個是梁小斌先生、一個是在安慶的沈天鴻先生;沈先生電話約談好因故沒有來成,梁先生則是答應要來一直雲遊在外的。

回顧本人主持十年夜話的經歷,跟詩人們在《詩與思》里的訪談是十分美好的記憶,我從開始的 「這首詩為什麼這麼寫又是什麼情境下寫的」 拋出話題讓詩人們現身說法,到就詩作和詩歌藝術本身提出一些有意義的問題,期間的艱辛外人很難體察。你很難奢望真正進入一個詩人的內心,可是如果你願意,借著那些語句的藤蔓,你還是可以探知「這一個」詩人的力度和柔韌性,說到底,你需要用心去體察和觀照詩人詩作。在直播室不太明亮的燈光下,感受到詩人對你應答的真心的頷首,這會給自己你也是一個詩人的錯覺。

想而知,後來的後來,我這個門外漢也開始慢慢涉足詩歌的寫作,而且有勇氣把自己的作品拿給嘉賓們看。他們的讚賞和鼓勵也許有一半是出於友情,可對一個虔誠的詩歌愛好者來說,讚賞和鼓勵是莫大的動力。有一回新安晚報的美女作家閆紅來做節目,看到我桌上一首剛寫成的關於兒子學走路的《這一步》,當即稱好,臨走的時候拿過去,過兩天一字未動在副刊發出了,這算是我正式發表的第一首詩歌作品。

算起來,寫詩十來年了,正式在紙媒上發表的屈指可數,大部分只是順手放在博客里,三五好友時常光顧,互相圈點勾畫,倒也愜意自在;可是每一個寫詩的人又是貪心的,總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自己,所以《飼養一座島》這兩百來首的集子最終湊成了,彷彿舊時良家少女,終於聽到院門外的起轎鞭炮響,只有輕移蓮步披上蓋頭離開小巷了。

回想我的詩歌生活經歷,不能不提到一個重要的網站《詩生活》,2007年初,我正式在這個全國最大最早的詩歌專業網站的博客群里註冊。博客有上千個,每天首頁推薦的高質量的詩作都讓我受益多多;也難怪,這裡有很多的專業詩人和評論家居住,新作力作是層出不窮的。更讓我受用的是此乃一塊真正的凈土,首頁推薦作品的跟帖都十分真誠、中肯。我博客里發的作品不多,被推薦到首頁只是偶爾幾次,沒料到有一天詩生活真誠邀請我做管理員、其中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推選首頁詩作。老實說,我一時誠惶誠恐,因為自己只是一個媒體人,詩歌屬於業餘喜好,對方卻認定你對詩歌是很虔誠的、而且頗有創作的潛力,盛情難卻,我最終應承了下來。

在《詩生活》做管理員的兩三年時間裡,我確乎以一種虔誠的姿態對待每首新作,每次推薦都不忘加上自己的點評,其實那也是一個很好的學習過程,尤其是接下來跟作者和其它評論者的互動,會讓你時有驚喜的發現。也許,我是個最不專業的管理員,但是在職守上我自認是稱職的。這裡要真誠地說一聲,謝謝《詩生活》!

還要感謝另一個重要的網路詩歌論壇《抵達》。我不敢說抵達是目前國內最強最好的詩歌論壇,可在安徽乃至全國詩歌界,它無疑是極具生命力和廣闊前景的。它不僅有活躍的網上交流分享,更有定期出版的紙質年刊半年刊;其成員作品廣泛發表於全國各大詩歌刊物,出版詩集的不乏其人。領頭人汪抒先生更是每一兩年便有詩集問世,他的作品時常見於權威的國內年度詩選,微閉雙眼捧他書的讀者數不勝數。西邊先生更是深諳詩藝,既是創作高人又是評論聖手,讀他的詩評,自有如臂使指、砉然向然之快。值得一提的是,時常有外地詩人來肥,我也常在被邀把盞作陪之列,那種酒酣語熱、詩興當歌的快樂外人難以感認。利用廣播節目資源,近些年我主持宣傳介紹過抵達多位成員,並蒙不棄,一直在抵達年刊上登載我的作品,交流分享之際,也是個人詩藝不斷精進之時。總之,無論是做節目、還是置身抵達陣營之中,對我近些年的詩歌寫作,都是砥礪鞭策多多。所以,更要感謝汪抒、西邊們的抵達詩群。

說到做詩歌節目,個人覺得很幸運的是2005年10月底,作為特派記者去馬鞍山參加首屆中國詩歌節的報道,短短的幾天我參加了多場研討和論壇活動,結識了諸多詩界大家和評論家,比如以翻譯莎士比亞詩作聞名的老詩人屠岸、詩學權威北大教授謝冕、詩刊社的葉延濱、詩歌理論家吳思敬、詩人傅天琳、吉狄馬加……我為自己能全程參與報道這個國家最高級別的詩歌盛會,零距離接觸這些享譽詩壇的詩人詩評家覺得欣慰不已。此外,因為這畢竟是召開在我們家門口的詩歌盛會,作為安徽的媒體人,作為一個常被人譽為詩人主持的詩歌愛好者,真是應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每一個有個性的詩人都會有自己鮮明的詩歌觀,我經常看到令自己心動不已的詩句,也欣喜於看到詩人們情動於衷的詩歌感言。好的詩歌觀或曲徑通幽、或則下自成蹊,真真應了詩如其人的至理。

100多年前,巴黎博覽會展出了保森發明的鋼絲錄音機,由於這種磁性錄音要用質量很高的鋼絲和鋼帶,錄音成本很高,後來逐漸被磁帶錄音取代,現在鋼絲錄音只用在少數專業錄音機構。由此聯想開來,詩歌的寫作也是一種成本較高的寫作,需要詩人傾盡心力、務去陳言.從這個角度來看,賈島似的苦吟如今也不過時。試問,一首詩不就是那麼幾句幾十句話嗎,最終拼的往往是推敲斟酌的功力。其實,就像我喜愛藝術歌曲一樣,我推崇藝術詩歌。好的詩歌是極有藝術性的,無論在表現手法,還是具體語詞的運用上;稍一失足,便立現高下雲泥。

所以,我追求適度的有難度的寫作、優雅的寫作。

說到底,我們尊重難度、尊重成本,也是對詩歌藝術的虔敬。

我希望我的詩歌語言可以直抵樸素、同時也拒絕語言技藝的捉襟見肘。

我不願意一次次使用自己熟稔的表達方式和路數,渴望哪怕一丁點顛覆性的突破。

我希望自己的詩歌是耐得住自己一讀再讀的,然後才有可能進入別人的詩歌記憶。

徐曉明

2013年11月4日

曉明即於日常而又超越日常的哲理詩歌體現了作者靈敏的詩心與才氣,很多比喻無疑是非常獨特而帶有個人的生命體驗和思考的。他的很多詩中,清醒的生命覺識顯然是很精警的,代言了很多像曉明一樣的個人不甘於世俗成功與世俗角色的超越性精神態度。而又因為多了這一種精神上的自省與感悟,曉明才能在即使忙碌、嘈雜的人生中處處有發現、時時有反思和批判。

-----錢文亮,上海師範大學教授,北京大學新詩研究所特聘研究員。

從徐曉明的詩中,我看到了火焰。

他平實、不偷巧的句子,是一根根帶著汁液的枝條,沒有噼啪作響,卻呼呼燃燒。汁液是他的淚、深情和愛戀。

紀伯倫說過:愛情是一個光明的字,被一支光明的手,寫在一張光明的紙上。此言用於評說徐曉明的愛情詩,我認為十分妥貼。

徐曉明的詩熾熱、深情、細膩、乾淨、真誠,像野地里靜靜綻放的花,觸手可及,且能聞到切實的清香。他的執著、依戀、關懷、愉悅、愁悶、痛苦和不舍之情,像一幅幅畫面,展現在我的眼前,將我帶入,並且感動。

-----吳少東,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參加《詩刊》社第七屆青春回眸詩會,曾獲2015年「中國實力詩人」、首屆安徽詩人大會「新世紀安徽十大詩人」等多項詩歌獎。

令人驚嘆的是,作者從未像許多愛情詩作者那樣,無度地進行感情的宣洩,從未出現過聲嘶力竭的叫喊,他的語調始終是隱忍克制的,寫幸福如此,寫悲傷也如此。體現出很高的詩學素養。

----劉康凱,文學博士,巢湖學院副教授,《詩歌月刊》特約編輯。

從直接印象上,他的口語詩正逐漸邁向純熟,技法處理也一改以往的隨意化,從無所不談的井噴式創作到有節制地抒寫,特別是減少了對世俗生活的諷刺鄙夷成分,擯棄了淺白的戲謔,逐步呈現出口語沉澱後黃金般的光澤。如今,他的口語詩更加洗鍊、典雅,更隨性、寬容、溫暖,折射出他心態的巨大變化,也標示出他創作方向上的重要轉變,讓我們看到一個從厭倦世俗塵囂到心懷悲憫坦然在世修行的徐曉明。

-----西邊,詩歌評論家,當代詩人,民刊《抵達》創辦者之一,著有詩集《來自蘋果花》。

在曉明的詩中,詩並不是為了遠離,也不是對生活的偃旗息鼓,而是不停地挖掘與打量,在日常旋轉與往複跡象中,趨向於靠近生活內核。

詩人尤為善於將寫詩變成作畫,作品中的編排,是生活本身一幀幀的白描,他用簡單的線條把生活調性構畫出來,適時地用慣長的邏輯,構建內部語序,讓不同時期的作品,用年輪丈量,裝幀成個人簡史,在自己的線軸上往前探索、鋪陳。

詩人用最常見的事物最平淡的語言去撬開生活的背面。是一支槓桿,打開語境,讓情感在平淡場景敘述中緩緩流出,用事物特性對比,反射內心的溫度,從而達到比預期更強烈的效果

-----餘子昧,安師大江南詩社第26屆社長,淬劍十大女詩人。

徐曉明詩選

知天命

五個十

五個隊列走散

五十個一

五十個列兵逐一消失

五十根火柴被燃亮

薄薄的擦面也傷痕纍纍

露出斑駁的底色

最後一個列兵的身影

消失在掩體

最後一根火柴

還冒著細細的青煙

長長的焚燒後的木杆

正向碳化後的頭顱彎身

列兵們犧牲在戰場

只有彈殼還在銘牌還在

曾經飽滿的火柴盒

搖出空兮兮的聲響

天命如棋

布入我日漸衰老的身體

貢品

我曾披星戴月

在九華的山間趕路

小小的一壺菜油

一定要供到百歲宮

跟在幾個同鄉身後

趕早晨的第一柱香

他們路途熟悉

誓願虔誠

滿目灰暗的蒼山

間或遠近一兩處燈火

除了我們輕捷的腳步

就是菩薩輕輕的咳嗽

秋風輕拂

從一個山頭

刮向另一個山頭

茅草乾爽

額頭光潔

那一刻我是最好的貢品

二十多年過去了

菩薩早把肉身還給我

走出樓道

單元門外的風

颼颼鑽進褲管

我忍住了加衣的衝動

在高高的樓群間

灰暗的天空

潛藏一觸即發的悲情

上班族們瑟縮著

衝出院門奔向馬路

踏上日復一日的路線

直到華燈初上

這一日

我們要忍住的東西太多

公交上陌生人的審視

乞討牌前可憐的慈悲心

上司欲言又止的嘴唇

同事看似善意的調侃

下班前四面八方

各種邀約的誘惑

而我們必須忍著

忍住隨時襲來的憂傷

忍住他人驕傲襯托的失落

忍住心裡的悲喜劇

毫無準備地拉開序幕

而台下空無一人

不屈的綠蘿

原本

我是嘆服它頑強的生命力

十幾根扦插的綠蘿藤

在高高的玻璃杯里

活了快兩年

不過是及時補充一些水

偶爾修修枯死的葉枝

它一直在你設定的高度

常年裸露青碧的綠

和無所遮蔽的下體

那在深深的瓶底

四下伸展的根須

遠不是一成不變的標本

當我試著又一次去掐

上次沒有掐掉的一截細枝

它竟然極盡跟一個節的纏綿

我拽而又拽折而又折

它還是毫不為動

我又一次退下身來

凝視這一小截

青褐相連的細枝

彷彿剛剛目睹一段

陰陽相隔的愛情

憶貴池

只是一想起

那日的酒香就散了

在那個仿古一條街

竟然深藏一個作坊酒廠

我接了一杯新酒

你托腮坐在對面長凳

認真地問怎麼樣

在沒被你帶進

這條街之前

我已經醉了

你在貴池短短的兩年中

我只專程看望一次

迄今再沒去過

這個江南一隅的仿古街

跟你後來背包戶外

去過的很多地方一樣

不值得掛牽

偶爾想到在貴池

你留給我的歡聲笑語

在一個餐室

也兼茶室的竹亭里

隨便炒的青碧的幾個菜

想起汽車啟動後

你在揚塵中跟跑著的招手

我便追趕那年的秋日了

讓我們來談談恐懼

或者可以談談害怕

因為恐懼往往來不及瑟縮

你怕什麼

雨夜劃破天空的閃電

還是遲一步炸開的悶雷

我也怕

怕聽到鐵鍬鏟向

地面最後一小片沙子的

尖利刺耳

怕沙子在我瘋之前發瘋

很多外表光鮮的感情

如果身陷其中

你會如地面最後一點沙子

那樣無助

你可以選擇那樣一段

轟轟烈烈

迎向它享受震懾

避開它拒絕毀滅

世界像個大湖

世界像個大湖

愛情

這偶爾拂過的一陣風

霎時飄往對岸

湖永遠沉默著

風永遠刮著

從各個不同的方向

迴轉環繞或永不回頭

沒有了風

就沒有了遠方

就不用跋涉抵達

可是

我還是守候另一縷風

送來溫柔的耳語

她說

如果你願意

我不會離開得太快

陌生

花灑下

你洗凈長發上的泡沫

痛快地甩甩頭

快速地抹一下臉

側臉看向我

我所有的視線都收回

彷彿不凝視你眼睛才是

莫大的冒犯

多麼熟悉的身體

可是這一刻

我又像是第一次看見

你站在咫尺外

像是突然立起的美人魚

你眼裡顯出一絲絲的羞澀

像是初次見到突然出現的漁夫

只有花灑下的水串

靜靜划過你的後背

像夜風拂過連綿的山丘

我愛你

我愛這突然陌生的時辰

甘蔗

一捆長長的甘蔗

在小貨車拖斗中一閃而過

空氣中布滿甘甜的氣息

這已經不是兒時的甘蔗

記憶中的幾乎都是青皮

個頭也要小一半

這些紫紅咖啡色的大個子

時時可見於路邊小攤

或者幾根支撐在一起

像士兵戰利品的槍支

有的隨意散落一地

像束手就擒的戰俘

總是有一兩根正在

被老闆熟練地削皮展示

新鮮的剖面滿蘊著

濕潤的眼淚

誰能說它此刻是絞痛

還是幸福到極致

這些改良後的品種

身量膚色今非昔比

可它們終被一節一節截斷

一口一口榨乾

從頭甜到腳的甜蜜依舊

從裡到外的痛苦依舊

進入

當一切靜止下來

像接受指揮家雙手的暗示

你是否能聽到

另一個心跳的節拍

一顆心怎麼進入

另一顆心

是用銅鼓上

蜻蜓點水似的擊打

還是向內又向內

喑啞的吶喊

一顆心很難進入

另一顆心

就像桃園無法進入李園

穿梭其間的

無非是紛飛的燕蝶

猶如日無法親近月

終雪

所有人都認定

春節後的這場雪

是最後一場

相比於初雪的萬人空巷

它像新媳婦回娘家

甜蜜更值思量

卻不再分享

地面是乾爽的

純純的白在樹梢和

常年整飭如新的枝頭

住了下來

沒有風

一絲也沒有

多麼緩慢

自由又輕盈

以整個天空為跳台

萬千的花兒

隨意翻滾 轉體 抱膝

多麼好啊

我們愛著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心之所至

忘乎所以

一根煙的饋贈

它短暫模糊眼前一小片空間

你可以籍此

搭上一段記憶的雲梯

在城樓上看見什麼

取決於你的心尖心底而非肚腹

當煙熄滅

城門吱呀關閉

你將入城出城

再難原路返回

一個女人能帶來什麼

人群中移動的平坦的小腹

臀部大腿處緊身衣扭動的光澤

會讓你眩暈中幻想著進入

可最終的命題是如何離開她

離開這些幻像帶來的混亂無序

當然

你可能邊抽煙邊想著女人

這個世界便更加接近固有的本質

在鮮廉寡恥下索取呻吟

需要鐵證時人們消失不見

千層底

伐木工最了解年輪

一顆巨樹應聲倒下

傷口昭然若揭

主婦最了解千層底

所有的布頭都找了出來

漿糊塗了一層又一層

附近的杉木

仍將暗自增加一圈一圈

母親們已經丟掉

遙遠的千層底的手藝

以擴展記錄消逝

以磨損見證遁滅

百圈千層又何其區區

伐者退出山林

留戀林間稀疏的陽光

老者退出人世

帶走指縫間漿糊的體溫

改錐

不過是普通的螺絲刀

很多人習慣叫起子

多麼關鍵的一個改字

它可以撬

可以刺或捅

甚至一點一點掏

或者突然起勁劃啊割

沒有別的

它總能設法實施改變

一定有這樣一把改錐

得意忘形時刺過來

悲痛欲絕時刺過來

心存僥倖時刺過來

還有落井下石時

離經叛道時

一個結實合手的柄

一個寧折不彎的錐

它橫在這世間一團亂麻的

矛盾和糾葛之間

最深處

平常的一個上午

上班族們也許剛剛到崗

小區裝修的動靜

迫不及待傳來

粗蠻的電鑽聲

又一次響起

加速 極速

鑽入最深處 收回

鑽頭慢慢停下來

然後是無力的喘息

終於靜止

接著外面傳來幾秒

空而遠的回聲

從對面樓群之間

和樓群的深處

一次又一次

回聲瀰漫而疊加

拖著長長的尾音

全然無視

一棟樓耳朵的煩躁

如果恰好流年不利

這刺耳的電鑽聲

像我們詛咒的命運

突如其來 反覆 疊加

帶著幸災樂禍的戲弄

和挑釁

可是

總有幾次能聽到

戛然而止的深度開掘

那一定是探到堅硬的鋼筋

鑽頭掃興地敗下陣來

回聲沮喪而無力

一堵牆

埋藏著無法對抗的內核

一個人

寄居著決不妥協的靈魂

鑽吧

別奢望在最深處輕易得逞

照片牆

世紀之交的某年

江南某個莊園的庭院

西廂房長長的展台上

高低有序地陳列著

一排排雕塑神像

每個人都能按生辰

找到自己的保護神

不斷有人驚呼

我的神在這在那

然後是合十鞠躬

五塊十塊地塞進功德箱

進門右手有些偏的牆壁上

粘滿大大小小的照片

只有少數人會

下意識踱去看個究竟

那是一頁冷冰冰的生死簿

或者墓碑照片的拼盤

照片下是生卒年限

彩色照片多是一些年輕人

最小的一個女孩

大概只有三四歲

如果沒有括弧里的生卒年限

你會以為來到

某個青春旅社的留言區

那些燦若煙花的笑容

真的存在過

唯一欣慰的是

這上百張的面孔聚在一起

祖輩孫輩七大姑八大姨

近親表親

一個幸福的大家族

不能免俗的

我找到了自己的保護神

合十閉眼前

我先在心裡說

神啊請你先保佑那面牆

因為我還幸福地活著

又一次想到

又一次想到

那兩條交叉而偏遠的路

路旁寂寞的開闊地

白日里我等候你

長時間在此徜徉

被人看成心事重重

冬夜也等過

像個伺機打劫者

偶爾跺跺腳

等待你哈著白霧

出現在路燈的投影里

很久沒有等過一個人

如果再等

一定沒有那樣的耐心

一直抑制自己

故地重訪

不是怕你不來

是怕你真的恰巧路過

「你走了真好,不然總擔心你走」

這不過是過敏的偏方

信的人最終還是要抱頭痛哭

我還配拿什麼說愛

孤獨久了

會生出綠漆黃銹

我便成了腐蝕物的載體

守候久了

眼睛會深陷脖頸會拉長

臃腫之外又添了變形

緘默久了

我無法第一時間開口

搶在急於表達的人前面

諸疾加身 我應該遠遠地退後

至多作為一個隨意的參照

可是 我還是希望有一個人

悉心剔除我不多的腐蝕物

不排斥我誇張和怪異的表情

她找到我 像驟暗的舞台上

罩過來的追光

在前傾身體捧向上方的傾訴中

我是唯一激情四射的主角

忘記

霧正濃

街燈滅了

彷彿夜晚又重新開始

漫天的霧

像孤注一擲的要債人

瞬間圍攏過來

這一刻多麼剜心

像那一年

愛深時你撒手

"讓你難過的事

有一天,你一定會笑著說出來"

我怕等到那一天

已經不太會笑

更要命的是

人們覺得

我早已把你忘記

或者又一次被誰放棄

傍晚的犬聲

隔著好幾個街區

和溫曖的燈火

這叫聲兇狠

又有些凄厲

像失孤者發誓找到兇手

記憶里小山村裡的狗吠聲

是有起伏的

前奏可能是誰家窮親戚來作客

高潮是主人迎了出來

尾聲是賓主在寒喧中坐定

也有的叫聲

源自它們內部的爭搶

因為一塊啃無可啃的骨頭

它們真的傷了和氣

甚至開始了突然的撕咬

猶如那個貧瘠年代

如果是深夜

小山村的狗吠

其實充當了更夫

有一聲沒一聲

象徵性的到此一巡

尾聲里還混著

小巷深處的幽響

《中國當代詩人檔案》繼續徵稿,2018年3月底結束,凡是長淮詩典公眾號推出過的詩人作品(2016.3-2018.2時間段里長淮詩典公眾號推介的),均視為《中國當代詩人檔案》備選作品,選稿不收入選費,亦不付稿費,訂購自願,詳情請諮詢組稿編輯。準備資料:詩歌一首(30行以內)、簡介(20字以內)、精評或自己的詩觀(100字以內)三項資料製作一個Word文檔,再附近照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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