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記⑤父親的孤獨

馬新悅

山東濟寧鄒城人

畢業於鄒城一中

現為山東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2016級學生

父親的孤獨

除夕夜，因小孩子吵著出來玩，父親就帶著他和我出了門。

長安街燈火通明，卻很是冷清。看著馬路上來往的車輛和大街上偶爾出現的巡邏人員，他感嘆：「今年北京的人還不少呢。」

那是父親第一次向我說起他在北京的生活。

2014年的除夕夜，彼時母親在家鄉為年夜飯而忙碌，我和弟弟在把一個一個小小的福字貼到家裡的每一個角落。而父親在北京，卻剛剛下班，他和一個同事走在空空蕩蕩的大街上，發現沒有一家可以吃飯的地方。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復興門，和同事分別之後，真真的生出了那種悲愴的異鄉人的孤寂。他說：「連個飯都沒有人給我做。」無法享受和一家人在一起的溫暖，他只能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到屋裡面為自己下一碗速凍的餃子。除夕夜，燈火通明，卻沒有一盞燈為他而亮，無人等他回家。

我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聽他講那個讓他印象深刻的除夕夜，他說罷，我想安慰安慰他說些什麼，卻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像個大人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看今年不是人都在嘛。說完就只剩下沉默了。他想說些什麼，但卻找不到合適的描述，我想安慰些什麼，卻說不出一句適合的話。

我們回了住處，一家人圍在一起包餃子，小孩子把面弄得滿身都是，媽媽在旁邊給他找小圍裙。吃年夜飯的時候，他拿出來珍藏的好酒，和我們討價還價再喝一杯，我弟弟突然來了句：「爸爸，你不能再喝了，飲酒醉，最為丑！」全家哈哈大笑，我爸突然說了句：「你看，這才是過年的樣。」

也是那天，我突然懂了每天定時打電話的父親的心情。當我在家的時候，每個人都那麼忙碌，對他的電話不勝其煩。寫作業的我，想看動畫片的小孩子，做飯洗衣服或者督促小孩寫作業的媽媽，都忙著自己的事，都有家人的陪伴。就算高三我晚上10點多才能到家，我依然知道那扇亮著燈的家裡有愛我的家人在等我回去，我親愛的媽媽也許會為我倒了熱茶也許為我準備了夜宵，也許如果我很難過她會給我一個擁抱。也許我很無聊的時候，可以有個小孩子陪我搭積木。

但是他什麼都沒有。

也許有一個可以常去探望的親人，但是總歸要歸於自己的生活，而每天的忙碌是他只能為生活找貧乏的樂趣。

大年初三我們去拜訪了親戚之後，從公主墳下了車，跟著他去了他常去的公園。傍晚時分，城郊的烏鴉從頭頂上拍打著翅膀飛過，父親叫我和弟弟抬頭看，「看，好多烏鴉！」一個他幾乎總能看到的景象，終於有了分享的對象。

路很遠，要走兩個多小時。小孩子累得要背，可是他背了兩三分鐘就有些累了，我數著他發白且稀疏的頭髮，看他為了逗我弟弟走路故意裝成嚇人的樣子——像個老人，也像個小孩。

他喜歡那個走了兩個多小時的路，我知道的。小孩子害怕頭頂烏鴉跑得很快邊說救命啊，烏鴉大王飛過來啦，然後他和我一人一隻胳膊架著我弟弟跑一陣，聽小孩子興奮地大叫；站在亮了燈的橋邊，和全家人來一張自拍，看小孩子自己扮成豬八戒的樣子……他喜歡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有人拍照有人大笑，他喜歡熱鬧，他喜歡媽媽有時候會厭煩的孩子的吵鬧。他對我媽媽說：「你看，這才是個家的樣子。」

因為平日的孤獨。

他和我說去牡丹江打工的年輕往事，下的大雪沒了膝蓋，他在那裡待了一個冬天。他和我說和同事一起去了哪裡里，他和我說可能自己是家裡去過最少地方的人了。他關心著我，看我旅遊的照片。他和我在一起，總是滔滔不絕。

可他在家裡甚至是一個「討人嫌」的角色，因為他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我和弟弟在幾班，當我講和朋友的故事的時候，他總要問一句她是誰。他不知道的太多了，他想知道的也太多了，但是從頭講過，真的是一件費心的事情。

去年過年時，他和親戚一起吃飯。酒喝半酣，一群人圍在飯桌上，就聽別人說「啊呀，新悅真是不用你操心啊」之類的話，他聽了眉梢都帶著笑，大聲地說：「我家新悅這次考了，考了全年級第十名吧。」我皺著眉頭聽他講，煩躁卻只能微笑地給他們解釋：因為是文科所以名次會容易靠前，而且是十三名，我爸爸太誇張了……我討厭這樣子，我媽媽知道，所以她不會這樣沒有邊地誇讚。回到家，我對著喝醉了的父親大喊：「我說過了，不要在外面隨便誇我！」他笑著嘟囔，拉著我的手，說：「你是爹的驕傲啊。」我氣得進了屋子，他也不知道說什麼，洗洗就躺在了床上。

雖然他每次回家總會做點讓我和媽媽不喜歡的事情從而忍受「被嫌棄」的感覺，但是他仍然樂此不疲地找假期回家。對於長時間一個人的他而言，「家」可能真的更加有實感，更加溫暖。

以往的我，理解的父親的孤獨，大都從書籍電視里來:一個沉默寡言的父親，不知道如何言愛。可是我的父親，卻是家裡表達愛意最多的人，是回到家話最多的人。但是，他確實也有自己的孤獨，或者甚於書本里的父親。

披星戴月地奔波，只為一扇窗……這就是一位身在異鄉的父親所承載的溫暖與孤獨。

同學評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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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小風

作者寫父親，選取了過年時發生的事情來寫，從父女的談話，到年夜飯，再到走訪親戚，刻畫出了一個常處異鄉、因而倍加珍惜團圓時光的父親形象。他在外太久，家裡的許多事情都不了解了，可是他樂此不疲地去熟悉這些事情，因為家是他的支撐。無論是父親對在外生活的回憶，還是歸家後與家人的交流，作者雖然沒有明寫，卻能從中讀出她對父親淡淡的心疼和思念。文章中描寫年夜飯和親戚吃飯的兩個段落尤為動人，兩個場景均和酒有關，醉酒的父親，沉浸在一家團圓的歡喜中。而這份歡喜，恰恰反襯出父親離家在外的孤獨。作者對父親由不理解到理解的過程，也突出了親情和愛的主題。文章質樸感人，風格恬淡。同時可能也有一個不足之處，文中第五段關於作者想安慰父親的描寫有些欠缺，語言稍有贅述，還可以寫得更精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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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瑪卓嘎

這篇文章以小見大，全文都圍繞著「孤獨」這一主題，其中蘊含的卻不僅僅是這一種感受，而且表達了父親對家的渴望和珍惜，對子女的關心和對漸漸懂事的女兒感到的寬慰，其間也隱含了作者內心深處對父親的愛和理解。作者對細節的拿捏和情感的表達是值得我們借鑒的。整篇文章雖無華麗的詞藻但卻簡單平實地寫出了作者對父親的愛，這種真情流露最觸動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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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詩心

真情實感寫出來的詞句，讀來不會華麗得甜膩，還有些質樸的清新。我喜歡文章里出現的長安街、公主墳、牡丹江這樣的地點，感覺很真實，我像是跟著作者走了一遍她的回憶，我能想像出那樣的場景，行人稀落的大街上，女兒面對突然表露心跡的父親，慌亂、心疼和無措都在「說不出的」「適合的話」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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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瑩雪

行文平實，脈絡清晰，但又太過於冷靜，彷彿沒有投入感情。張愛玲曾說：人到中年的男人最孤獨，因為一睜眼都是需要依靠他的人，而自己卻沒有可依靠的對象。 文中的父親大致也如此，擔負起全家人的重擔，獨自前行，卻沒有可以認可和依靠的人。然而過於沉溺於孤獨也是不行的，身邊愛自己的人這麼多，親人也為這個家庭奉獻了這麼多，為什麼不願意再了解一點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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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楚楚

印象中新悅描述過的父親是一位細膩有愛的家長形象，也常常羨慕他們如此融洽的父女關係。談及父母，我們的天平好像都是失衡的，母親永遠扮演著主導型的角色，不曾考慮父親在外打拚的艱難與孤苦。新悅的所思所想為我重新理解父親打開了一扇窗，也許漸漸長大的我們可以和父親些溝通，多些理解。

文章在記敘與父親的談話中插敘了父親一人的打拚經歷，寥寥數語，父親的形象躍然紙上，感情真摯，發人深思。另希望新悅同學的標題可以更加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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