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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禱詞:《金縢》的傳說與真假之謎

周公廟,山東曲阜

《金縢》是今文《尚書》中的一篇,今文《尚書》是伏生所傳,按理來說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然而兩千多年來,關於這篇《尚書》,學者們的看法差異極大,對於該篇的真偽、內容以及是否有錯簡等問題,兩千多年來聚訟不休,令人無所適從。如果沒有清華簡《金縢》的出現,我們根本就無從判斷諸家觀點的正確與否。

劉國忠,1969年生,福建政和人。1997年於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獲博士學位,現任清華大學歷史系教授,主要從事歷史文獻學、中國學術思想史及國際漢學等領域的學習和研究工作。著有《〈五行大義〉研究》、《古代帛書》、《走進清華簡》等。

周公禱詞:《金縢》的傳說與真假之謎

《金縢》篇涉及到西周初年的一些重大事件。據說周武王在滅商後不久,得了重病,武王之弟周公為了讓武王的病能夠痊癒,遂向祖先禱告,祈求以自己代替武王而死。他的禱告之詞被放於「金縢之匱」即用金屬捆箍緘封的匱子之中。周武王去世後,周成王即位,有人到處散布流言,說周公的壞話,使周成王對周公產生了懷疑。後來上天出現災異現象,周成王打開了「金縢之匱」,發現了周公的禱詞,終於明白了周公的一片忠心。於是周成王改正了自己的錯誤,災異現象也因此消除,國家的糧食獲得了豐收。

對於這篇內容頗有些傳奇色彩的文獻,學者們原來都對篇中所述周公的所作所為予以了歌頌。但是自宋代開始,人們開始懷疑該篇的真實性。對此朱彝尊在《經義考》卷74曾總結說:「至程正叔疑《金縢》之文不可信,而括蒼王廉熙陽作論,謂《金縢》非聖人之書,則並今文而疑之矣。」

林慶彰等《經義考新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

程正叔即北宋著名理學家程頤,王廉則為明代初年的學者,朱彝尊的《曝書亭集》卷六十二有他的傳記。程頤對於《金縢》的懷疑,在《二程遺書》中曾有相關的記述:

又問《金縢》:「周公欲代武王死,如何?」曰:「此只是周公之意。」又問:「有此理否?」曰:「不問有此理無此理,只是周公人臣之意,其辭則不可信。只是本有此事,後人自作文足此一篇,此事與舜喜象意一般,須詳看舜、周公用心處。《尚書》文顛倒處多,如《金縢》,尤不可信。」[1]

程頤認為《金縢》的文辭不可信,該篇出自後人的手筆,又指出「《尚書》文顛倒處多,如《金縢》,尤不可信」,這些論述對於後人懷疑《金縢》有很大的啟發作用。

北宋著名文學家蘇軾也懷疑《金縢》,他在《書傳》[2]中說:

《金縢》之書,緣周公而作,非周公作也。周公作金縢策書爾。

蘇軾認為《金縢》篇是因為周公而作,但並非周公本人所作,篇中只有祝冊之文是出自周公之手,其它內容並非周公手筆。但是該篇出自何人何時,蘇軾並沒有做更多的說明。

蘇軾(1037-1101)

到了明代,王廉則在宋代學者懷疑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金縢》為後人偽作。王廉作有《金縢非古書》一文,詳細列舉了他懷疑《金縢》的理由:

予讀書至《金縢》,反覆詳究,疑其非古書也。使周公而然,非周公也。……夫周公面卻二公穆卜,以為未可戚我先王矣,陰乃私告三王,自以為功,此憸人佞子之所為也,而謂周公然之乎?死生有命,周公乃欲以身代武王之死,使周公而然,則為不知命矣,且滋後世刲股醮天之俗,周公元聖,豈其然乎?又曰:『今我即命於元龜,爾其許我,我其以璧與珪,歸俟爾命;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珪』,夫人子有事於先王,而可以珪、璧要之乎?使周公而然,非達孝者矣!又曰:『公歸,乃納冊於金縢之匱中』,蓋卜冊之書藏於宗廟,啟之,則必王與大夫皆弁,既曰周公別為壇墠,則不於宗廟之中明矣,不於宗廟,乃私告也,周公,人臣也,何得以私告之冊而藏於宗廟金縢之匱,又私啟之也?使周公而然,則為挾冢宰之權而不有其君者也。又曰:『王與大夫盡弁,以啟金縢之書,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說』,周公冊書宜不在宗廟金縢之匱,即在其中,武王疾瘳,四年而崩,周公居東,二年而歸,凡六年之久,周人尚卜,惡有朝廷六年無事,而不啟金縢之匱,至今乃啟之耶?即此五事,反覆詳究,頗疑是編非古書也。[3]

王廉主要從《金縢》篇中他認為不合情理的五件事情入手,經過認真分析,他認為周公不可能有《金縢》篇中所記的那些行為,進而懷疑《金縢》篇並非古書。王廉的這一觀點,得到一些學者的贊同,如清代著名文學家袁枚也分析了《金縢》篇中種種他認為可疑的內容,最後得出結論:「《金縢》雖今文,亦偽書也。」[4]至於出現這篇偽書的原因,袁枚覺得是「漢求亡經過甚,致偽經雜出」[5],可見在袁枚心目中,《金縢》並非是先秦流傳下來的,而是漢代所偽作,至於其出現的原因,袁氏認為是有人迎合了朝廷尋求先秦經典的心理而偽造。

袁枚《小倉山房詩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還在一些學者認為《金縢》篇有錯簡問題,如孫星衍在《尚書今古文註疏》中說:「此篇經文當止於『王翼日乃瘳』,或史臣附記其事,亦止於『王亦未敢誚公』。其『秋大熟』以下,考之《書序》,有『成王告周公,作《薄姑》』,則是其逸文,後人見其詞有『以啟金縢之書』,乃以屬於《金縢》耳。」後來皮錫瑞的《今文尚書考證》即從孫說[6]。

現代學者則多認為《金縢》中的記載,正好反映了商、周時期敬事鬼神的情形,完全符合當時的歷史實際[7],因此學者們大都認為本篇文獻是真正的《尚書》,所載的事情也是可信的。但是對於《金縢》篇的具體看法仍然有所不同,一些學者認為篇中的不同部分完成於不同的時間,如趙光賢教授就認為,《金縢》篇是三段文字合成的,自篇首至「王翼日乃瘳」為第一段;自「武王既喪」至「王亦未敢誚公」為第二段;自「秋大熟」以下為第三段。這三段文字的寫作時代與性質大不相同,第一段是《金縢》本文,可看作是周史官記錄,後二段乃後人追記往事傳說,附於《金縢》之後,不能與第一段等量齊觀[8]。當然,也有學者認為《金縢》篇「很大程度上靠不住」[9],各家之間的觀點仍然有很大的差異。

皮錫瑞《今文尚書考證》,中華書局2015年版

清華簡的《金縢》篇一共由14支簡組成,簡長45厘米,簡背有次序編號。並且在第14簡的簡背還有「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的篇題,長達14字之多,關於這一篇題的意義,我們前面已經做過討論,這裡不再重複。該篇簡文文字基本完整,首尾齊全,雖然它與今本的《金縢》有一些極其重要的異文,但是整個篇章結構還是完全一致的。因此,有關《金縢》篇為偽作說、《金縢》篇錯簡說或者是《金縢》篇各段完成於不同階段說的觀點,也隨之不攻自破。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篇極為重要的有關周初歷史的文獻。

[1]《二程遺書》卷二十二上。

[2]見《書傳》卷十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3]見明程敏政編《明文衡》卷九,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袁枚:《金縢辨上》,見《小倉山房文集》卷二二,《續修四庫全書》本,第243頁。

[5]袁枚:《金縢辨下》,見《小倉山房文集》卷二二,《續修四庫全書》本,第244頁。

[6]皮錫瑞在《今文尚書考證》卷13中不僅引用了孫星衍的觀點,並加了案語:「《大傳》以雷雨開金縢在周公薨後,則當次於《立政》、《周官》之下,乃僅列《大誥》後,豈當時已合《毫姑》於《金縢》乎?」,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290頁。

[7]後代還有這種祈求以自己代人而死的事例。如據《元秘史》卷15載,元太宗窩闊台生病時,其弟托雷也訴求代窩闊台而死,這件事與《金縢》故事完全一樣。見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第1252頁。

[8]趙光賢:《說〈尚書·金縢〉篇》,收入《古史考辨》一書,北京: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1987年,第68頁。

[9]趙儷生:《說〈鴟鴞〉兼及〈金縢〉》,《齊魯學刊》1992年第1期,第32-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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