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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元卿:徽州雕版印刷術的發展

導讀:

本文摘自1958年《安徽史學通訊》第一期,作者蔣元卿,較為詳實地介紹了徽州雕版印刷術的發展歷程。

古代徽州,地少人稠、物產富饒,商業手工業很發達,經濟文化繁榮,勞動人民有多種技藝,民間畫師雕版藝人比較集中。徽州又盛產紙、墨、筆、硯和木材,為雕版印刷業的發展提供了優越的物質條件,明清時期徽州又是重要的經濟文化中心,地方的刻書業很興盛,給徽州印刷術發展提供了廣闊的土壤。

蔣元卿(1905-1999),是一位造詣頗深的圖書館工作者和文獻學人。他一生勤力,埋首於文獻學研究和古籍的梳理,在校讎學、目錄學、譜牒學、輯佚學上取得了顯著成就,對安徽文化事業和圖書館事業作出的貢獻遠播海內外,久享盛名。

徽州雕版印刷術的發展

蔣元卿

印刷術是我國古代勞動人民的偉大發明,是對世界文化發展的重要貢獻之一。根據古書上的記載,我國雕版印刷術發展的情況,從時代上說,始於唐代,擴於五代,精於宋人,元明以後趨於鼎盛。從地區上說,先從吳(揚州)蜀(成都)越(紹興)開始,到宋代,兩浙地區刻畫最盛,其中又以杭州為最發達;福建地區也盛,以建安為中心,如朱熹所說「建陽麻沙版本書籍行四方者,無遠不至」。又如葉德輝所說「宋代刻書之盛,首推閩中」。四川地區,由成都南移,以眉山為中心,也在繼續刻書。北宋的京城汴梁(開封)刻書也很多。再從刊印技術上說,則「以杭州為上,蜀本次之,福建最下。京師(開封)比歲印板不減杭州,但紙不佳。蜀與福建,多以柔木刻之,取共易成速售,故不能工。福建本幾遍天下,正以其易成也」。如再進一步分析,則可以說,諸刻之中,又以蜀本、杭州本、臨安書棚本為最精,蜀本及杭州本稱勝北宋,臨安書棚本則稱譽南渡以後。

以上這些地區雕版印刷業之所以發達,從兩宋的經濟發展情況來看,是因為這幾個地區,幾乎都是農業和手工業發達的所在,造紙業和雕版工人都比較集中,加上文化事業此較進步,地主階級物質生活比較富裕,刊印書籍能夠廣泛流傳。因此,在原料、市場與技術人材等方面,就給印刷業的發展提供了優越的條件。

徽州刻書業產生與發展的本條件

徽州原名歙州,隋初曾改名新安郡,唐復舊名,宋宣和三年(1121)改稱徽州,節歙、休寧、祁門、婺源、績溪、黟等六縣,屬於江南東路。江南地區,自唐中葉經濟重心南移以後,就逐漸呈現著繁榮的景象,有所謂「當今賦出天下,江南居十九 」之說。宋史地理志對江南東西二路的經濟情況,曾概括地說「有茗荈(chuǎn)、冶鑄、金帛、秔(jīng )稻之利;歲給縣官用度,蓋半天下收入焉」。尤其是宋室南渡以後,北方人口又一次向南流徙,更促使南方農業和手工業生產,在原有基礎上進一步的迅速發展起來。商品經濟更趨蓬勃,原有的城市空前繁榮,新興城市也有增加。我國的經濟文化重心,隨著政權的南移,徹底轉移到了南方。

徽州雖然地居群山之中,可耕的田地面積不大,但山有黃海白岳,經濟作物非常豐富,水有練溪新安江,交通也很便利。因此在唐代就有「歙大州也,歙富州也」之稱。物產方面,如茶、漆、藥材、木材等,這裡也都是著名的產區。交通方面,「自桐江,自饒河,自宣池者,艦相接肩相摩也」。因為徽州田土所產,一歲所入,「不能支什一」,所以糧食的需要是「大半取於江西,湖廣之稻以足食」。正因為「僻處山叢,地狹田小,計歲入不足供三月之食」,所以除了大地主以外,「小民多執技藝,或負販,就食他郡者常十九。徽人多商賈,蓋其勢然也。「張瀚曾描寫說「自太平至宣徽,其民多仰機利,捨本逐末,唱權轉轂以游帝王之所都,而握其奇贏,休歙尤伙,故賈人遍天下」。以南宋京都臨安(杭州)為例,它是全國的政治中心,也是最大的商業城市,多數消費品需要外地供給,每日從浙江及其他各地前來的貨船往返不絕,其中就有嚴、婺、衢、徽等州運來的柴炭、果子等等。徽州由於出外經商的人多,到明朝就形成了有名的「徽幫」,在我國商場上佔有優勢的地位,具體的說,徽商所經營的行業,歙人以布茶雜貨等業為多,木漆二行次之;休寧人以經營質當業為多數;黟人多經營錢業;績溪人多經營酒菜麵館;祁婺二縣則經營各業者都有。據清初最盛的鹽市,就是歙縣鮑姓一家專營,以後此家遷居浙地,清政府將鹽歸入官賣後,揚州鹽商才成為歷史的陳跡。

明代謝肇淛對徽商資本的雄厚,曾有一段記載,他說「富室之稱雄者,江南則推新安,……新安大賈,魚鹽為業,藏鏹有至百萬者,其他二三十萬,則中賈耳」。湯顯祖詩云:「欲議金銀氣,多從黃白游,一生痴絶處,無夢到徽州」,因為不能到徽州一游,而露出怨望之氣,由此可見徽州是多麼為人們所響往。

宋朝治者南渡時,各階層的人物,皇室、貴族、官僚、地主、富商們,也都像狂潮似的沖向南方,而且「皆抱孫長息於東南」徽州僻處山叢,比較安全,又有「黃海白岳」之勝,自東晉以來,每次戰亂,中原「衣冠巨族」,就有很多遷來避難的,所以本來就存在了由官商地主形成的「巨室大族」。這些土著的程、江等大姓,和遷來的官商們,他們的特點是「千丁之族未嘗散處,千年之譜絲毫不紊,千年之塚不動一坯土,主僕之嚴厲數十年不改」。由於他們物質生活富裕,於在古代封建社會裡培養出了世代著名的文人和傳統的文風,聚集了無數的珍貴歷史文物。

徽州文風,蓋自宋以後始暢,至清達到高峰。由於講學之風大盛,書院到處林立,如宋代理學大家朱熹,清代樸學(漢學)的健將戴震,以這兩個人分別為首的兩個學派都出現了不少有名的學者和儒士。此外,徽州在詩文、藝術、科學各方面,也是人才輩出。他們多數是有錢的「巨室」,而又崇尚文風,因此,他們搜集收藏了很多的書籍和各種文物,著名的有程氏銅鼓齋,鮑氏安素軒,汪氏涵星研齋,程氏尋樂草堂等家。他們又是封建文化的保衛者與傳播者,為此,經常需要正理刻印一部分古籍和他們自己的著作,所以明朝中葉以後,徽州就因此興起了一種刻書的風氣。

與雕版印刷有著密切關係的是造紙業,有了大量精緻的紙張出產,才能滿足印刷業的需要;同時,在印刷業有了顯著發展之後,又給紙業開闊了更廣闊的市場。徽州在唐代就生產了一種長五十尺一幅的紙,蘇易簡《文房四譜》記載說「歙民數日理其楮,然後於長船中以浸之,數十夫舉抄以抄之,傍一夫以鼓而節之,於是以大熏籠周而焙之,不上於牆也。於是自首至尾,勻薄如一」。宋代江東出產的紙最為著名,當時對江東紙的評價是:「有錢莫買金,多買江東紙,江東紙白如春雲」。徽州就是江東紙的著名產地,有麥光、白滑、冰翼、凝霜四色,而且都充貢品。到明朝又盛產絕細堅韌的白棉紙。制墨業和雕版印刷也有關係。徽州的制墨業從唐末開始,李超、廷珪父子的墨,在南唐時就很著名,宋以後的制墨業,也一直都保持著盛譽,沈德符曾說「新安人例工制墨」 「今徽人(制墨)家傳戶習」。此外,雕版必須用木材,而徽州恰好又是盛產良材之區。紙、墨、木材,這就為雕版印刷業解決了基本物質條件問題。

總起來說,徽州的雕版印刷業是在社會秩序比較穩定,生產力獲得上升的條件下產生和發展起來的。勞動人民辛勤創造出來的財富,替地主階級提供了物質條件,因而就促進了文化藝術的昌盛。

徽州刻書業始於南宋盛於明代中葉

宋代的刻書,在治平(1064)以前,猶禁擅鐫,必申請國子監;自熙寧(1068)以後,乃盡弛此禁。自後私人刻書遂成為一種風氣,藏書家獲得善本,往往由地方政府出資刊行,或由私家雕版印行。所以除了中央官府刊本,如國子監所刊的以外,就還有了地方官府的刊本,私宅家墊刊本和坊肆刊本。

南宋時代的徽州,好象還沒有專為刻書營利的坊肆,只限於一些學者為了傳播他人或自己的著作而刊板印行。如著名學者祝穆著有《方輿勝覽》,是一部記載當時建置沿革、疆域道里、田賦戶口、關塞險要,以及名勝古迹、詩賦序記等至為詳備的志書,於嘉熙三年(1239刻版印行;到成淳二年(1266),他的兒子洙,因為原版模糊,於是又重正凡例,分為七十卷,重新刊刻。朱熹是宋代理學大家,與門人問答之語,門人各錄為編,刻版印行,淳祐十二年(1251),王佖續編《朱子語錄》四十卷,刊於徽州,稱為徽本。此外,還有魏了翁著《儀禮要義》,朱熹著《詩集傳》等,都是南宋後期著名的徽刻本。字體秀勁圓活,線條綿密、細緻、柔活而又極其精確,可與臨安(杭州)的刊本相抗衡。

明朝各地的刻書業都很繁榮,因為明代以八股文、試帖詩開科取士,一般習舉子業的士子,都需要這一類的讀本,供他揣摩仿效,作為登科做官的敲門磚。而書坊的出版品,就必須與士大夫的科舉要求相聯繫,才能獲利。郎瑛「成化以前,,世無刻本時文,杭州通判沈澄,刊《京華日抄》,一冊,甚獲重利。後閩省效之,漸至各省刊提學使考卷」。李翊也說「余少時習舉子業,井無刻本,今(隆萬間)滿目皆坊刻」。其次是一般小市民對文化的需要也很迫切。因此,書坊除刊印經史、時文等,供士大夫們的需要以外,還須出版一些小市民所喜看愛讀的書,所以書坊主人就同文人合作,從事於小說、戲曲等的創作與出版。葉盛曾描寫這種出版物的普遍情況道:「今書坊相傳,射利之徒,偽為小說雜書,農工商販抄寫繪畫,家蓄而有之,痴駭婦女,尤為嗜好」。徽州毗鄰浙、閩,地居交通要衝,與外界的接觸頻繁,書坊有利可圖,對這些書當然也要大量出版的。據周弘祖《古今書刻》中的記載,徽州本刻就有三十一種之多,經史子集各類都有。周弘祖是明朝隆萬間的人,《古今書刻》所收的大約都是萬曆以前的刊本。至於萬曆以後所刻的小說戲曲部分,據北京圖書館編印的《中國印本書籍展覽目錄》所載,就有書林徐氏刊本元馬致遠著名雜劇《半夜雷轟薦福碑》,汪光華玩虎軒刊本明王世貞著《列仙全傳》,高明《琵琶記》,孫翼鳳著《紅拂記》, 顧曲齋刊本元白樸著《唐明皇秋夜梧桐雨》,環萃堂刊明汪廷訥著《人鏡陽秋》、《彩舟記》、《投桃記》,浣月軒刊本明水道人著《藍橋玉杵記》。中國通俗小說書目,還著錄有《忠義水滸傳》一種。

明代徽州刻書最多的,首推吳勉學的師古齋。吳學勉字肖愚,歙縣丰南人。博學,藏書很多。賞校刻經史子集,讎[chóu]校精審。關於吳氏刻書的記載,《訒庵偶筆》有一段事道:歙吳勉學,夢為冥司所錄,叩頭求生。旁有一判官稟曰「吳生陽錄未盡」。吳連叩頭曰「願作好事」。冥司曰「汝作何好事」?吳曰「吾觀醫級率多訛舛,當為訂正而重梓之""。冥司曰「刻幾何書」 ?吳曰「盡家私刻之」。冥司曰「汝家私幾何?」吳曰「三萬」。冥司可而釋之。吳夢醒,廣刻醫書,因而獲利,乃搜古今典籍,倂[bìng]為梓之 ,刻梓費幾十萬。這一段事雖與汲古閣毛晉刻《十三經》、《十七史》的夢同樣荒唐,不足置信。但吳氏刻的書確很多,即以醫書一類而言,就輯刊有《河間六書》八種二十七卷,王肯堂撰《古今醫統正派全書》四十四種二百零四卷。余有《禮記集說》、《資治通鑒》、《宋元資治通鑒》、《兩漢書》、《性理大全》、《二十子》、《近思錄》、《世說新語》、《文選》、《唐詩正聲》、《花間集》等。以明代工價紙張之廉,刻梓費及十萬,可以說是徽州一個書肆了。

此外,凡是有力好古之家,也大量刊書,如吳琯(字仲虛)西爽堂匯刻《古今逸史》四十二種,一百八十二卷,程榮匯刻《漢魏業書》三十八種,汪士賢彙刊《漢魏六朝名家二十二集》,余如歙西鮑氏耕讀書堂、歙岩鎮汪濟川圭一齋、新都吳氏樹滋堂、吳養春泊如齋等,也都刻書。清乾道間,黃氏開設的延古樓,刻書也很多。

徽州的刻書業在明代已成為安徽刻書的中心地區,刻書的範圍很廣,而且從萬曆以後,刻工尤精。胡應麟論明代刻本書的情況說「余所見當今刻本。蘇、常為上,金陵次之,杭州又次之。近湖刻、歙刻驟精,遂與蘇常爭價」。究竟精到怎樣的程度?謝肇淛曾有過評價,他說「金陵、新安、吳興三地,剞[jī]劂[jué]之精者,不下宋版。又新安所刻《庄》《騷》等書,皆極精工,不下宋人;亦多讎校,譌[é]謬絕少」。胡應麟是明代著名學者兼藏書家,藏書四萬多卷,與謝肇淛都是萬曆間的人。「近刻驟精」「不下宋版」,的確也有事實根據。如吳繼仕熙春堂摹刻的宋版《六經圖》,圖象俱精,字紙兼美,「幾與宋槧莫辨」,以至書賈割補目錄下」明新都吳繼仕考校」一行,冒充宋版。又如吳琯所刻的《古今逸史》,在明刻叢書中,也可稱為善本。

明萬曆間「歙刻驟精」的原因,首先是刻工技術的提高,這與歙縣虯川黃姓刻工有關。根據我所掌握的資料,虯川原名仇村,萬曆以前,仇姓刻工很多,如弘治本《新安文獻志》,正德本《篁墩文集》二書所載的刻工,仇姓的刻工有仇以壽等十一人,黃姓刻工有黃文敬等十三人。以後仇姓零替,黃姓代之而起,族繁人眾,積為世業,著名的刻工,大有人在,仇虯同音,故改仇村為虯川。而萬曆間正是黃氏刻工興起之時。黃姓刻工中不少書工畫的人,如黃鉞(字子威)善書、精篆刻,黃應澄更能自繪自刻。

其次是盛產良材,鐫版的木材都堅緻異常,不象福建專用榕木版,質軟不經刷印。書版堅緻,刻工又是名手,這便是「驟精」的原因。還有就是這種版片易代而後,每多完好如初。版片售去,得者略易數字,便成新刊,印出來的書仍極精緻。如清初黃晟印的《三古圖》,原版就是明代吳氏泊如齋的版子,而「泊如齋」三字,也是後來挖改的,最初是丁氏寶古堂所鐫。又如清康熙時汪士漢的《秘書二十一種》,也是收輯吳氏《古今逸史》的原版,加一小敍刷印的。這也可以是徽刻多精本的原因之一。

徽州刻本書的特點及其影響

明代徽州刊本的特點是插圖很多,而且都非常精緻。天才的工人並從版畫雕鐫的技術,進而發明了采印術。在雕版印刷術上,有了重大的提高與成就。

我國的木版畫起源很早,唐咸通九年,王玠刻印的《金剛般若波羅尼經》一卷,就附有一幅精美的屏畫,所刻的人象,衣摺簡勁,意態生動,全部線條,於柔和中復寓勁挺之意,字體渾樸,墨色鮮明,雕印技術,確已達到純熟的境地。唐咸通九年,是公元866年,距今已一千零八十年了,這是世界上現存的第一部刊本書,也就是第一幅木刻版畫。以後經過藝人們不斷的開闢新徑,展布精詣,到宋代,用途便逐漸擴大、從宗教方面而發展到應用科學、考古學和文學上,在這幾方面,都出現了很多有插圖的刊本。最著名的有高克明的《三朝聖鑒圖》,顧愷之的《列女傳》,李誡的《營造法式》,聶崇義的《三禮圖》,楊甲的《六經圖》,樓璹的《耕織圖》等。元朝更把插圖利用在通俗書刊和小說上,如《事林廣記》、《武王伐紂》、《三國志》等。明代的出版家,為了「誘引讀者的購買,增加閱讀者的興趣與理解」,更都接受了書籍插圖的經驗,於是木刻藝術更被重視起來,刊印插圖本書籍成為一種風氣。徽州的「華盛之族"席履豐厚,生活富裕,器物材用,務求精美,在這種影響下也要求有插圖本的書籍,遂與吳越之士,沆瀣一氣。

徽州的雕鏤工人,本來就有很高的技術水平。因為造墨必須取范為印,徽州的制墨業,對於墨范的形制、花紋,始終保持尚著精尚的傳統,制出來的墨,不僅具有很高的使用價值,同時更有高度的藝術價值。由於客觀的需要,墨范的雕鏤藝術被利用到版畫的雕列上。於是上自經子,下至稗官小說,多附以精美插圖。萬曆以後,徽州版畫便在這種情況下異軍突起了。

徽派版畫,在明代始終以歙縣虯川為中心、虯川黃姓刻工,都精於鏤刻藝術,父子兄弟相傳,蘊為世業,從萬曆到清朝乾嘉時代,綿歷久遠,藝林傳聞。據我所知,不下百數十人,所以徽派版畫事業,幾乎為黃姓一所家獨攬。其中最著名的如黃鏻刻《養下圖解》、黃應瑞刻《狀元圖考》,黃應組刻《人鏡陽秋》,黃應光刻《元曲選》、黃一楷《北西廂》,黃一彬刻《青樓瑣語》,黃一鳳刻《顧曲齋元人雜劇》,黃建中刻《水滸頁子》。合作刊刻的則有黃鏻、應泰的《方氏墨譜》,應泰、應瑞的《古今女范》,黃誠之、劉啟先的《忠義水滸傳》等。這些作品的刻技,確已達到高度水平,魯迅先生曾稱讚說「或拙如畫沙,或細如擘發」 。此外,汪姓刻工如汪忠信,《海內奇觀》,汪文宦刻《仙佛奇蹤》,汪士珩刻《唐詩畫譜》等,也都是徽派高手,其藝術水平,足與黃氏井駕。

由於徽派工技術的精細,一絲一發都能刻畫出來,千態百容都能生動逼真,因此就得到了當時名畫家的支持,如丁雲鵬(南羽)、蕭雲從(尺木)、陳洪綬(老蓮)以及其他名畫家,都願為他們創作畫稿。黃尚文編《古令女范》,插圖二百幅,伯陽繪,黃應瑞、應泰昆仲刻。鄭振鐸先生稱其「線條細若毛髮,柔如絹絲,是徽派版畫最隹者」。陳洪綬繪《水滸頁子》,黃一中刻,鄭先生也稱其「鬚眉畢現,目睛若有光射出紙面」。在兩美具備的條件下,徽派版畫還得以精麗絕倫名世。

徽州的經濟情祝,在前而已經提到是「田土所產,一歲所入,不能支什一」,所以「小民多執技藝,就食他郡」。因此,黃姓刻工也有一部分人到外地售藝,當時南京的刻工,有南京派和徽州派,南京派純是建陽風格,如金陵唐氏書鋪世德堂、富春堂、廣慶堂所刊各種傳奇雜曲及列女傳的插圖,都很工細。金陵唐氏文林閣、陳氏繼志齋所刊,則都是標準的徽州派,刻工更細緻精美,栩栩如生。其餘蘇州、杭州等出版業集中的城市,也都有黃姓刻工在創作版畫。據我所掌握的材料,著名版畫家黃應瑞(字伯符)的兒子一彬、和孫子建中(子立)、及一鳳(岐岐)一楷,都寓居杭州。一彬的兄弟一中(肇初)住在金陵,黃德寵(玉朴)住蘇州,刻過《仙媛記事》。還有一位黃鋌,刻過《目蓮勸善記》,寓居北京。從以上的情況可以著出徽派畫版在明代是風行全國的。

雕版印刷的書,只能是一色的墨印,就是白紙上印黑字,偶然有紅色或藍色印的,那多限於初印樣本,仍是一色。後來聰慧的工人,想出了可以在一張紙上印兩種以上顏色的方法,這種高度的雕印技術,究竟在何時發明,現在還不能肯定。但采印版畫卻卻可視是徽派刻工的一大成就。徽派版畫的雕鏤技術,雖然在飛速發展的情況下,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地,但白紙黑圖,仍不免單調之感,還不夠娛目悅情,對讀者的慾望仍不能滿足。徽派刻工在世代相傳,苦心鑽研,掌握了極熟練的技術,和有了高度的藝術水平之後,再進一步運其巧思,慘淡經營,正不知經過了多少年的試驗,才開創了新的局面,發明了版畫的采色套印術。

初期的版畫采印法,鄭振鐸先生說,是用幾種色塗在一塊雕版上,如用紅色塗在花上,綠色塗在葉上,棕色黃色塗在樹榦上,然後復上紙張,刷印出來的。萬曆三十三年(1605)程君房滋蘭堂刻的《程氏墨苑》,施采者近五十幅,多半為四色、五色印者。鄭先生說「此國寶也」。但藝人們對此井不感到滿足,繼續鑽研求進,終於又發明了分色分版的力法,即「餖版」印刷法。那就是先把采色的畫稿,分開各種顏色,每色刻一版,印刷時依次逐色套印,把精美的版畫和采色結合起來,這樣,便成為了鮮艷奪目很美麗的色版畫。這種套印的方法,每次套版時,必須與第一版完全精密吻合,否則便會失之毫釐,差之千里,畫面上各種顏色參差不齊,一塌胡塗。所以套色越多,雕版和印刷就越費事,非有極熟練的技術是不能從事的。徽派版畫按術,可以說是已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了。稍後,胡正言應用當時流行的「餖版」「拱花」二法,更把它提到了藝術的最高峰,鏤刻的精緻逼真,設色的濃淡姘麗,到現在還很少有人能超過他。

胡正言,字曰從,徽州休寧人,寓居南京。是一個出色的藝術家,能書善畫,精於鐵筆,又善造好紙好墨,采色套印更是特長。他用刀代筆,木版代紙張,以帚代采染,一幅版畫的設色,分別先後凡數十版;一版之工,分別輕重凡十數次;同一花瓣,都要分出深紅淺紅。陰陽向背。天啟七年(1627),編印《十竹齋畫》,內分書畫、竹、梅、石、蘭、果、翎毛、墨華八種。全用「餖版」法表示深淺濃淡,各種花卉動物,色采逼真,栩栩如生。真箇是「翠瓣丹柎,葩分蕊析,花之情,竹之姿與禽蟲飛蠕之態,寄石雲煙之氣,展冊淋漓,宛然在目」。

崇禎十七年(1644),又《十竹齋箋譜》四卷,用「拱花」法。所謂「拱花」法,和現在的凸版相似,印時不用任何色采,只把紙在版上壓印,素白的花紋就一一凸現在紙上,這種凸出的花紋,多半是天上舒捲的白雲和河中流水的波紋,或花葉上的脈紋,這些與采色的畫面相襯托,便更顯得精采而多變化。他的技藝可稱登峰造極了,他的朋友楊文聰(龍友)就曾稱讚他說「曰從真千古一人哉」。胡氏確是中國藝術史上的天才,他的作品受到了大眾的歡迎與重視,初學畫的人都奉之為臨摹學習的範本,對繪畫教育起了很大的作用。從此以後,版畫始突破實用的範圍,作為獨立的藝術品而存在。清康熙十八年(1679),李漁刻《芥子園畫譜》,就是仿《十竹齋畫譜》而作的,用「餖版」而不用「拱花」,雖然也是采印的,但神韻己覺稍遜了。1933年,魯迅、鄭振鐸二先生合編的《北京箋譜》,結集了這一時期的精華。1934年,鄭先生又委託北京榮寶齋,翻刻了《十竹齋箋譜》一百部,「餖版」 「拱花」,全用胡氏遺法,此原本無有遜色。這二部書成為了中國采色套印版畫的殿軍。

徽派版畫,在清朝也出現了不少人才,黃姓刻工黃建中到順治年間才去世。還有刻汪晉谷所繪《黃山圖》的黃一遇(際之),刻《徽州府志》圖的黃昇中(和卿)等,他們所刻的山水風景也都極精工。此外,如刻閔麟嗣纂,蕭晨繪圖的《黃山志》的湯能臣(旌德人),刻《祁門縣誌》圖的賀尚義(旌德人),刻蕭雲從《太平山水圖》的湯尚(可能是旌德人),也都是精於山水風景畫的鏤刻者。其長於人象的,則有旌德鮑承勛,他在康熙三十八年(1699),曾為岳端刻《揚州夢》的插圖二十四幅,還有朱素臣曾刻秦月樓的插圖,他們的作品也都非常精緻、生動活潑,富有藝術價值。十九世紀中葉,近代印刷術跟帝國主義傳教士的足跡,侵入中國,版畫藝術一時被之壓倒,徽派版畫遂走向了下坡路。解放後,黨和政府對於豐富優美的民間美術工藝十分重視,木刻版畫也被提到重要的地位,北京榮寶齋繼承了中國木版畫的優秀傳統,它的木版套色印刷,已有六十多年的歷史,所出版的木刻套印信箋負有盛名。自合營以後,所出采色墨水印畫,在國際上極受歡迎,在促進國際文化交流的工作上,作出了很大的貢獻。

徽派木版畫,在我國美術史上是居於不朽地位的,北京榮寶齋可以說就是徽派木刻藝術的繼承與發揚者。我們深信在黨的導下,在不久的時間內,中國的木版印刷術一定可以結合新的印刷技術而獲得大的成就,提到更高的水平。

編輯:鄭遠鵬、葉殊凡、程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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