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夢裡有你的一生，我的身邊一無所有

從中王廟的石料廠，到東大街的溱水橋，你一路陪伴著我，小朋友。

你有一副讓人一見鍾情的樣子，小朋友。拉開車門，敞開外套，掀開毛巾，你在皮毛中顫抖。幼獸的毛不到寸長，你分不開的趾爪，抬不起的眼皮，全藏在白絨之後。冬日，飛鳥不鳴，蟄蟲不驚，你白色的身子與霜雪相融。你不跳、不叫、也不動，直到聽見你的名字，才從雪裡出來，抖落一身冰花，搖著尾巴朝前走。

你有兩種叫聲。對著三個人——爸爸、媽媽和我，你從喉嚨里擠出哼嚀和短氣，既是撒嬌，又是懇求。對著剩下的七十億人，你的狂吠與低吼響徹穹窿，你把腰附在地上，下一秒就會撲咬他的喉嚨。

你曾有三次止住我的淚水。我畏懼妖鬼奇譚，害怕黑暗。你踱到我屋裡，輕巧的腳步點地，在我床邊盤成一圈；家中突發變故，爸媽凌晨還未歸來。你和我開著燈守在客廳，誰也不敢入夢；他們在外面爭吵打罵，我抱著你躲在屋裡，我們一起發抖。我把眼淚抹在你的皮毛上，如果他們不要我了，至少我還有你。

你有四次離家而去，最長足有一周。我一整天等在門口，凌晨三點，你滾了滿身的泥濘回來。風塵僕僕的小朋友，你想要夥伴，想要情人，想要自由，可你最想要的還是我。

你曾有五個同住者。一隻斑鳩，它張開翅膀，你炸開渾身的毛，你們在院子里大聲爭吵；一隻白兔，我把它藏在床頭，你生氣難過，一天都不吃一口；一隻黃貓，它在我們家寄住一夜，你一夜沒睡，時刻警惕它的舉動；一隻烏龜，它養在你的水盆邊，每次去喝水，你都會親它的頭；一隻黑狗，這是你最新的朋友。你們撕咬打鬧，家中沒人的時候，你再不用孤獨地昏睡一整個白晝。

我曾六次離家遠行，離開我的小朋友。你總會有所察覺，火車出發的那日，你一定比往常早起一個鐘頭，繞著我的行李箱聞聞嗅嗅。你平素不粘人，那一天卻必然圍在我腳邊，直到我離家前回望最後一次，你永遠坐在門口，用濕漉漉的雙眼朝我遠眺。

如今你成長了，再不是那個小朋友。你睡的漸多，吃的漸少，早已不見兒時闖禍的瘋狂與吵鬧。你的一生註定短暫，逐漸變得蒼老。我們約定好，我的朋友，男子漢。直到你的雙目不再警覺，耳幡不再搖動那日到來之前，我們彼此遙望，在同一片星月下，我們永遠互相依靠。

小朋友，我的夢裡有你的一生，我的身邊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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