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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平人王翦的智謀

王 翦 的 智 謀

文/黨四善

二千三百多年前,「百二山河」的關中道。

一支輕車簡從但卻威嚴如儀的隊伍,從秦都咸陽出發,涉涇水,跨荊原,行進在「瞻彼中原,其祁孔有」(《詩經·小雅·吉日》)的錦川(今陝西省富平縣流曲川)之上。顧不得遠目峻巘連屏的雄奇北山,顧不得凝眸順陽西去的秀逸頻水,由西南向東北,急馳,急馳,終於在「頻陽東鄉」(今陝西富平縣美原鎮南)一個後世稱為「千口」的村莊,發生了決定華夏歷史走向的戲劇性的一幕。

這是空前的歷史場景:一個帝王親自跋涉數百里登臨家門拜請一員大將。

1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當秦人以駕車牧馬起家,歷經五百多年,由「西周附庸」的卑弱地位,通過艱險拚殺,闖過多次失敗考驗,終於到秦孝公之時,「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才有了「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孝公之後,「惠、文、武、昭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及至秦王嬴政,「奮六世之餘烈」(《過秦論》)屢屢東向征伐,已經滅亡了韓、趙、魏三國,趕跑了燕王。現在他正躊躇滿志,要解決統一天下的最大障礙楚國了。

秦王把攻佔楚國需要多少兵力的問題,拋向李信和王翦兩員戰將。

「不超過二十萬人。」

李信,這位漢代名將李廣的祖先,隨口說道,那語氣像清風過溪。

他年輕勇敢,已經立有赫赫戰功。他曾經率領幾千士兵把燕太子丹趕到衍水邊。他還在秦軍久攻趙國而不克之時,作為副將提請王翦施行離間之策,使趙軍主將李牧遭讒被殺,從而一舉滅掉趙國。

秦王認為他賢能、勇敢。

他確實有底氣這樣說。

然而在老將王翦那裡,秦王得到的回答很意外:「非六十萬人不可。」

語調平緩淡定,聽起來瓮聲瓮氣地。

六十萬,這幾乎是秦國能調動的全部作戰兵力,一代梟雄的秦王也不能不大犯嘀咕,便以王翦老而怯戰為由,否決了他的意見,派「勢壯勇」的李信率二十萬軍南征楚國。

如果說秦王贏政犯了一個常人易犯的錯誤,總想以極小的代價博取碩大的利益,那麼少將李信則表現為缺乏戰略眼光。可能是太順利了,他只知「己」,淺知「彼」:只看到秦國的勢如破竹,節節推進,卻不知龐然大物荊楚,雖經秦國多次沉重打擊,但其國力依然雄厚。特別是,其地域遼闊,縱橫長江南北數千里,所以迴旋餘地極大。如若兵力薄弱,極易造成力量分散,形不成有效打擊,反易被各個擊破。

運籌帷幄已久的王大將軍,則對此早就成竹在胸。

他有奇峻的頻山(富平縣明月山)般超拔的巨勇,也有秀麗的頻水(富平縣順陽河)般靈動的大智。

大智若愚,在年輕氣盛的少將軍李信面前,他確乎是一幅老態木訥的憨相。

於是,李信將兵二十萬「南伐荊」,王翦「言不用,因謝病,歸老於頻陽。」

2

李信東出西向,運動破敵,先勝後敗,秦軍潰退。

鐵的事實,清醒了秦王的頭腦,使他認識並信服了王翦的老謀深算。

形勢危急,稍有遲疑,楚人的兵火將把咸陽宮闕化為一片雲煙。

秦王別無選擇,當機立斷,「自馳如頻陽」(《史記》)。

於是,便發生了本文開頭那奇特的一幕。

十萬火急,君臣見面,三言兩語,事情搞定。

秦王:「寡人以不用將軍,李信果辱秦軍。今聞荊兵日進而西,將軍雖病,獨忍棄寡人乎?」

王翦:「老臣罷病悖亂,唯大王更擇賢將。」

秦王:「已矣,將軍勿復言。」

王翦:「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萬人不可。」

秦王:「但聽將軍計耳。」

偉大的太史公只寥寥數筆,就敘述了那場決定秦國命運的對話。

這簡短的對話中所顯示的王翦的態度是耐人尋味的。

先是推辭,什麼「體弱多病」啦,什麼「腦子糊塗」啦,請大王另選良將。這是必須的,否則秦王會認為你貪擅兵權。

推辭一番,辭不掉,就只好接受了。

接受是接受了,但必須堅持條件:非六十萬人不可。

其實,王翦完全可以一口回絕的。

他已經戰功卓著。秦始皇十八年,他帶兵攻打趙國,一年以後,滅趙。第二年,他攻打燕國,燕王喜逃到遼東,王翦平定燕國薊都。以後,王翦的兒子王賁又平定了魏國。但,他的正確主張不被採納,導致形勢危急,現在君王卻要他扭轉敗局,他能沒有怨氣嗎?

怨氣肯定不會小的。由怨氣而賭氣,秦王一把,也是可以的。但王翦深知,若這樣做,後果將不堪設想:專制君主暴怒之下,身家性命將難以保全。

王翦不會忘記十幾年前那活生生的一幕。

戰國四大名將,白起第一,王翦第二。他們都是關中人,但兩人的結局卻截然不同。

白起是郿塢(今陝西眉縣)人,他是中國歷史上殲滅戰的始祖,他五次戰役就殺了八十多萬人。他對秦國攻伐六國的統一大業立下了舉世矚目的戰功。秦昭王對他十分器重。

秦昭王二十九年,白起進攻楚國,攻下了郢都,楚王逃離。詩人屈原就是在這時悲憤於家國山河破碎、人民痛苦流離,寫下了《哀郢》等詩篇,自沉於汨羅江的。

最震撼的是秦昭王四十七年,長平一役,白起的軍隊射殺趙軍統帥趙括,趙軍四十萬人投降,白起下令誘騙、活埋了他們。

此時,一鼓作氣,趙國可滅。但秦相國應侯范雎怕白起功勞超過自己,從而動搖自己的地位,就蠱惑秦王讓韓、魏割地而媾和。

白起痛惜秦軍錯過一個難得的戰略機遇,更怨恨自己失去了一個獲得蓋世奇功的機會。白、范二人就此結下了梁子。這,也就成了白起命運的轉捩點。

噩運的降臨與白起任性使氣的性格有很大關係。軍事上的巨人在政治上卻十分幼稚:竟然耍小孩子脾氣去對付獨握生殺大權的專制君主。

兩年以後,當秦國再次進攻趙國時,幾次換將,戰事都不順利。昭王想讓白起出陣,白起認為良機已失,不願出戰。秦王幾次派應侯登門動員,白起始終推辭,最後乾脆借口生病拒絕。

秦王聞言大怒,「強起武安君」,硬要白起就任。顯然,這己是對他是否聽命的最後一次檢測了。

可惜的是,他一錯再錯,范雎再次登門,白起說自己病重,仍然不從。

現在,君王的忍耐已到了極限,再加上應侯范雎少不了的推波助瀾,白起沒有了任何迴旋餘地。

接下來,就是白起生命的最後幾步了:免爵、遣出咸陽、「出咸陽西門十里,至杜郵」,秦王「乃使使者賜劍,自裁」。

有一種說法,白起自刎之劍名曰「巨闕」,是當年他攻破郢都時得自楚宮,後獻給昭王的。

白起命運之突變,其間意味頗耐把玩,因賦小詩嘆之:

巨 闕 劍

寶劍精奇荊楚傳, 當年意氣奉君前。

功高怎禁旒風變, 脫鞘方知霜刃寒。

所嘆者:名將之乏智,君王之寡恩,權臣之嫉賢。

白起臨死,說了一句很耐人尋味的話:「我固當死。長平之戰,趙卒降者數十萬人,我詐而盡阬之,是足以死」。

現在看來,這是一樁駭人聽聞的戰爭罪行。在生命行將結束時,他總算有所明白。

但他至死也沒有明白,和「一貫正確」的專制君主是不能辯是非、講條件的,更不能三番五次地違拂王命,那怕自己十分佔理。

在這一點上,王翦十分機警:略一推辭,即刻從命。

3

接下來,就出現了那人人津津樂道而又有點滑稽的一幕。

戰雲密布,戰旗獵獵。當秦王徵集六十萬軍士隨王翦出征,並且親自送到灞上時,王翦卻提出了一個離題萬里的要求:請賜給很多良田、住宅、園林、池塘。

秦王不解,問他為什麼耽心貧窮時,王翦把一個關中老農民的神氣表演得活靈活現。

他說:「趁著這會兒大王信任我,我也就及時請求園林池塘來作為子孫的產業了!」

當面求田問舍,王翦還嫌戲份不夠。到了關口,他又五次派使者回朝廷要求賜良田。

王翦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貶損自己的形象呢?

他對部下說得很直白:「秦王怚而不信人,今空秦國甲士而專委於我,我不多請田宅為子孫業以自堅,顧令秦王坐而疑我耶?」

王翦深知,六十萬人是傾盡了秦國的武裝力量,粗暴而不信任人的秦王怎能睡得著覺呢?只有表現岀這種胸無大志的委瑣姿態,才能讓秦王相信自己沒有追逐權位的野心,從而消解秦王對自己的懷疑,以達到「自堅」。

王翦的「老謀」有多麼老,王翦的「深算」有多麼深,前朝後世的歷史以許多或精彩或奇特或詭譎或慘烈的畫面做出了注釋。

自黑以「去疑」而達「自堅」,首先關乎身家性命。

手握重兵的大將,天然成為君主的心病。戰功越多,聲勢越大,心病越重。如果你再有光輝的形象,獲得老百姓的讚譽,那就更危險了。

精忠報國的民族英雄岳飛,為什麼壯志未酬,屈死在風波亭上呢?

其中一條重要原因,就是他不好色、不沾酒、不貪財。戰功卓著而形象光彩奪目,就使宋高宗趙構越來越不安:你這不圖那不圖,想圖我的龍椅嗎?

其次,若不「去疑」而「自堅」,還可能在戰役的關鍵時刻,受到來自朝堂的強力干擾,破壞主將的戰略部署,導致功虧一簣。

公元755年,盛唐名將哥舒翰固守天險潼關,迫使安祿山叛軍狂攻半年多,毫無進展。使得全國戰局向有利於唐軍的方向發展。就在即將大反攻的關鍵時刻,昏聵的唐玄宗在奸相楊國忠讒言下,懷疑哥舒翰擁兵自重,嚴令其出關決戰。結果導致唐軍全面潰敗,潼關失守,叛軍長驅直入關中,玄宗只得蒼皇逃往四川,唐王朝陷入長達十幾年的戰亂。

王翦是成功的。

他以自貶形象消除了秦王的疑心,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裡,他的堅壁不岀的戰略沒有受到來自朝堂的干擾,從而一舉收滅楚之功。

4

六十萬虎狼之師像團團涌動的烏雲,向荊楚大地撲去。

全面鋪開,以強勢橫行,即可凱歌而還!

然而,老將王翦卻又玩起了「示弱」。

楚國大將項燕,一見秦軍大兵壓境,便率領士氣正盛的幾十萬大軍迎了上去,擺出了決戰的姿態。但王翦一到戰場,便命令加固壁壘防守,任憑楚軍日日挑戰,甚至叫罵,堅不出戰。

一月,兩月,半年,一年,他也真沉得住氣。

於是,楚軍的戰法被攪亂了,楚軍的銳氣被鈍化了,楚軍的神經麻木了。

而秦軍呢?

王翦每天讓士兵休息、洗澡,並為他們改善伙食,甚至親自跟他們一起吃飯。那些養得膀大腰圓的士兵們有勁無處使,玩起了扔石頭和跳遠的遊戲。

王翦要的就是這個。

他就是要把虎狼圈起來,飲足餵飽,任其舒骨展筋,嗷嗷亂叫。

他就是要把洪水攔起來,任其波翻浪卷,漩激渦潛。

一月,兩月,半年,一年,能量的蓄積已經到了極致。

現在,王翦知道:「士卒可用矣。」

這時,楚軍由於無仗可打,懈怠日久,軍心渙散,便撤兵東退。

王翦等的就是這一天。

一聲令下,營門大開,虎狼之師像洪水決堤一般,漫涌裹卷,一瀉千里。楚軍大敗,項燕被殺。一年多時間,秦「虜荊王」,「竟平楚地為郡縣。」

王翦讀過「老子」嗎,他怎麼對「守弱曰強」如此心領神會?

王翦讀過「孫子兵法」嗎,他怎麼對「勢」把握得如此精準?

「將飛者翼伏,將噬者爪縮」,楚國名將項燕為什麼沒有明白這個道理呢?

5

為什麼王翦率領的關河鐵軍能東出函關,南越武關,橫掃東方各國,如入無人之境,以至於在故鄉頻陽,如今還有「王翦一怒(路)滅六國」的口語流傳呢?

踏訪東西橫亘、峰峪相間、藏精蘊氣的頻陽北山,可以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歷經幾千年的歷史風煙,「幼而好兵」的王翦在此山研讀兵書、督軍演武的遺迹、傳說仍比比皆是。

走進全縣最高峯明月山(頻山),他的讀書台、乘騎的蹄印、插劍的樁跡和淬劍池的泉口歷歷在目;登上壯美的三尺嶺,他訓練兵士做甩石運動的比場依稀可辨。

當地傳說,在明月山以東的黑鷹溝屯兵演武時,他特地招募了五百個秦中小兒,讓他們身著紅衣紅帽,手執綴著紅綢的鼓槌,只要一聲令下,這裡的坡坡峁峁、翠柏怪石間就彩調飛舞,鼓聲喊聲此起彼伏,於是,在這五百紅孩兒的「鼓舞」下,「王家軍」的健兒們便會發起陣陣練兵高潮。

如今譽滿天下的頻陽老鼓,就是王翦軍鼓的嫡傳。

王翦是華夏歷史由大分裂走向大一統的親歷者和重要推動者。

遙想當年,在頻山讀書台上掩卷沉思的王大將軍,眼前一定會浮現起春秋戰國五百年頻繁戰爭的刀光劍影,耳邊常會響起儒、道、法等百家爭鳴的唇槍舌劍,心中卻總是翻卷著孫、吳、司馬諸多兵家的奇策妙論。

在頻陽北山,他從宛若九龍的山脈架構中體悟到戰爭的態勢布局;又從飛泉流瀑的靈動隱現中領略到戰爭的機緣巧變;也從四季草木的榮枯生髮中感受到軍兵士氣的跌宕激揚。

「策先定於內,功後成於外。」對戰爭理論的琢磨,對戰爭謀略的揣度,對戰爭經驗的升華,都使他對那些「決勝千里」的大戰成竹在胸,勝利在握。

平時對軍士身心素質的提振,戰時對士氣情緒的把握,使王翦掌握幾十萬大軍得心應手,收放自如,其指揮藝術更是爐火純青。一場決定秦國命運、影響華夏幾千年歷史走向的大戰,在王翦手裡,變成了一場按他擬好的劇本展開的活劇。

「智而不暴,勇而多謀」,在王老將軍身上展現出華夏歷史名將的灼灼豐彩。

6

王翦滅楚之後,又繼續前進,「南征百越之君」。至此,長江以南盡入秦國版圖,王老將軍功莫大焉。「秦始皇二十六年,盡並天下,王氏、蒙氏功居多,名施於後世。」(《史記》)

這時,王老將軍卻急流勇退,徹底淡出官場,以與世無爭的閑淡心態,終老於故鄉頻陽。

王翦是清醒的。

蓋世奇功給他帶來了顯赫的聲名,但「功高震主」也置自己於尷尬的境地。況且,他深知,「蜂準、長目、鷙鳥膺、豺聲」的秦始皇「少恩而虎狼心」,只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要是留戀權位,一旦不慎觸怒那個「囚母、殺弟、車裂假父、鴆殺宰相」的專制者,就會對自己痛下殺手而絕不手軟。

他的耳邊,一定響起了范蠡勸文種的話:「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還有越王勾踐賜文種伏劍自殺時說的話:「你教給我討伐吳國的七種計策,我只用了其中的三種就打敗了吳國,還有四種在你那裡,你為我到死去的先王那裡,試試這些計策吧。」

這口氣陰冷陰冷的。

平定吳楚七國之亂,對漢家江山有再造之功的西漢名將周亞夫的悲慘下場,更反襯出王翦的明智。

太史公認為是他的「足己不學」和「守節不遜」造成了自己的悲劇結局。「足己不學」是說他自我滿足而不虛心學習,沒有足夠的學識判斷形勢。挾赫赫武功的戰將再擔任丞相,已處容易犯忌之位,而他卻不知全身而退。

「守節不遜」是說他雖然遵守節操但不夠恭順。在處於權力最高峰時,不能低調行事,反而在諸如廢太子、封外戚、招降將等重大問題上自認為堅持原則,與皇帝死磕。相權忤觸了君權,漢景帝便讓他吃無法下口的整塊肉來警告他,隨後更找岔子收拾了他。

遙想當年,周亞夫在細柳營中,正氣凜然,莊重威武,執軍紀不避讓皇上,反而受到漢文帝的表揚和器重。而正是由於文帝的臨終推薦,在危急關頭,景帝才起用周亞夫,使其平定七國之亂,挽狂瀾於既倒。一個英武名將落得個在監獄絕食五天,吐血而死。真令人不勝唏噓!

王翦是幸運的。

秦始皇畢竟還是兌現了對他的承諾,在封他為美應候的同時,將故鄉頻陽平展豐沃的錦川的良田千頃封贈於他。王大將軍賴此得以頤養天年,據說活到八十多歲。

戰國四大名將,白起、李牧被害,亷頗流落他鄉,只有王翦結局最圓滿。

7

如今,故鄉的不少地名還承載著這段不凡的歷史記憶。

美原鎮,是現今富平縣東北隅一個重鎮。其名稱就是源於王翦千頃封地的豐沃肥美,也呼應著王翦「美應侯」的封號。其東南十數里,有村名「庄鎮」,原名「莊子鎮」,是王翦的莊園。王翦墓就在他的莊園附近。美原鎮東南一、二里有一當地人稱「菜呀(家)頭」的村莊,這是叫轉音了,原叫「菜園頭」,是當年老將軍菜園子之所在。美原鎮西南二、三里有「故城村」,是古頻陽縣治之所在。秦厲共公二十一年(前456年)在此首設頻陽縣,距今已有近二千五百年,是華夏最早的古縣之一。故城村附近有村名「亭子口」,原名應叫「停止口」,是當年秦王來頻陽時,車駕停止,王翦前往參拜的地方。

美原鎮正南二里許,有「千口」村,乃是王翦的故居所在,村裡的人都姓王,是王翦的後裔。據說當年王老將軍家中上上下下有千口之眾,故稱其村名曰「千口」,並沿用至今。村北有一大冢,是王翦之子王賁之墓。

家族傳承是一個姓氏血脈流動的痕迹,這種脈流在神州大地上曲折、纏繞、往返,形成一個個非常有趣的網路。眾所周知,華夏若干大家族的傳承都有詳細明確的譜諜記載,例如孔、孟、曾這些聖哲。這成為一種獨特的文化形態。

令人驚異的是,「千口」,這個關中平原上的普通村莊,竟然是一個氤氳華夏千餘年的聲名昭顯的史稱「百代鄉族」的家族網路的起點。

王大將軍赫赫的高邁武風、幽幽的深邃智謀經由這個網路從雄渾的西北高原播揚到蒼茫的太行左右、秀麗的大江南北,衍化岀健旺華夏文脈的團團靈氣。

據《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和相關權威譜諜記載,王翦之孫王離的長子王元和次子王威在秦末為避戰亂,由頻陽東鄉遷到琅琊皋虞(今屬山東),王元即為琅琊王氏開基始祖。而王威九世孫王霸由琅琊虞遷居晉陽(今山西太原),王威便為太原王氏開基始祖。

於是,一種華夏歷史上的人文奇觀出現了。

在表裡山河中,在儒風熏陶下,在水村山郭間,歷朝歷代眾多的王氏俊彥像一顆顆熠熠發光的明珠,鑲嵌在王氏家族網路上,分別聚集成孝友門第、書法門庭、經學門派和政壇名門。

王元四世孫王吉、王吉子王駿、王駿子王崇、王崇孫王遵(琅琊王氏),王霸(太原王氏)都是漢代著名經學家。

王翦第十三世孫王祥,以卧冰求鯉孝敬後母的事迹聞名遐邇,被元人列入二十四孝中。其異母弟王覽,則與兄長友誼相處,其家遂名滿天下,世稱「孝友門第」。

王覽孫王導、王曠,均是東晉開國皇帝司馬睿的主要謀士。王曠首創「渡江之議」,王導歷仕元、明、成三朝,是東晉政權的奠基人之一,時有「王與馬(司馬睿)共天下」之譽。

書聖王羲之是王曠之子、王導之堂侄。他的父輩有四個是傑出書法家,堂兄弟中有五個大書法家。王羲之的七個兒子都擅長書法,除最小的兒子王獻之名垂千古外,凝之、徽之、操之、渙之都是書法大才。

王導本人為東晉宰相,而在唐代,他的後人中出了四個宰相。太原王氏則在唐代出了七個宰相。

王導四十一世孫王守仁,明代著名的思想家、文學家、哲學家和軍事家,精通儒、道、佛三家,後世並稱「孔、孟、朱(熹)、王」。他創立「陽明心學」,提倡「致良知」,宣揚「知行合一」。他文、書、詩俱有所成。他不僅把琅琊王氏的文脈才氣發揚到極致,而且道德、功業均冠絕當時,卓立千古,其學術思想流譽東瀛、南洋。更精彩的是,他以文人掌軍,承傳先祖王翦的兵家智謀,在「旬日之間不待請兵請糧而擒反」——採用疑兵之計,在鄱陽湖大戰三天,活捉朱宸濠,平定「寧王之亂」。

8

太史公在《史記·白起王翦列傳》中對兩位名將人生的輝煌做出客觀的表述後,也發出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的精闢評論。他對白起的批評只是「不能救患於應侯」,就是不能避免來自范雎的災難,在官場鬥爭中缺乏保全自己的智慧。但對王翦的批評卻嚴重的多,說雖然秦始皇以師禮事之,但王翦卻不能「輔秦建德,固其根本」,只是「苟合取容」,就是一味地迎合秦始皇以求得容身之地,不敢勸其放棄暴政,以德治民,雖然自己得終天年,但沒有避免秦二世而亡,以至連累到自己的孫子王離也在天下反秦戰爭中兵敗身亡。

這段評論是否準確,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某次夏日乘涼,聽到三人就此論辯,頗有意味。

一人曰:「太史公眼光獨到,所論極是。如果說王翦在征楚之際,重兵在握,為打消秦王疑慮,做做求田問舍的貪財秀,尚可理解的話,在天下大定之際,他的聲望空前,連秦始皇都『師事之』,肯定是一言九鼎,就不該噤若寒蟬,眼看著秦始皇『仁義不施』(《過秦論》),在暴政的路上越走越遠,眼看著民怨蓄積而不置一言。如果他據理力勸,剖白利害,或許還可免除天下一統局面的倏然轟毀,也就不會陷萬民於戰亂的更大災難!」

另一人曰:「人無完人,對古人還是不要過於苛求吧!試想當時,秦王嬴政已攻滅六國,平定天下,自認為功業超三皇,蓋五帝,創『皇帝』之號以自命,而且『廢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過秦論》)。此時的秦始皇信心滿滿,顧盼自如,以為他的江山固若金湯,將傳之千秋萬世,哪裡能聽得進逆耳之言呢?專制帝王對能臣名將歷來是:危難時,求之若甘霖;事定後,棄之如敝履。冷血的朱元璋大殺功臣勛將自不待言,即如自詡『豁達大度』的漢劉邦不也因一言不爽,就給自己贊為『功人』的創漢第一功臣蕭何戴上刑具了嗎?設若王老將軍直言進諫 ,『得志亦輕食人』的秦始皇一定龍顏震怒,降罪於他,其結果還是不能讓秦始皇改弦更張的。就太史公自己來說,本意為寬解漢武帝心情而說了李陵幾句好話,不就攤上『誣上』罪被判處死刑了嗎?王老將軍只是遠禍保身,並沒有像李斯建議焚書坑儒那樣助紂為虐,怎麼能說是逢迎呢?」

第三人曰:「我常想這樣一個問題:為什麼王翦這樣一個影響歷史走向的偉大人物在後世卻不像岳武穆那樣深入人心?個中因由,悲劇英雄容易博得人們同情,而抵抗外敵入侵的事業,也肯定能激發民族心理的擁躉。除了這些客觀因素,主要的恐怕就是岳飛那種身為武將卻不顧身家性命的『死諫』了。」

辯者各各慷慨陳詞,人人理由充分,令聽者無所適從……

作者簡介:黨四善,陝西富平人,陝西科技大學教授,文學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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