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自科:中美握手言和是避免世界經濟不穩定的關鍵
3月8日,以維護國家安全為名,美國總統特朗普宣布針對美國進口的鋼鐵和鋁產品分別加征25%和10%的關稅。3月23日,特朗普再次簽署總統備忘錄,宣布根據於去年8月15日開始展開的針對中國「涉嫌侵犯美國知識產權」和「強制美國企業進行技術轉讓」等行為的調查,決定對規模最多可達600億美元的中國高科技產品加征報復性關稅,具體涉及的產業名錄將由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在15天內予以公布。
據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的消息,被征中國產品將主要來自航空、信息通信技術和機械等行業。同日,中國商務部發布了針對美國提高進口鋼鐵和鋁產品關稅的措施,擬對自美進口部分產品加征關稅,所涉及的產品主要來自美國農業部門。
中美對對方擬加征關稅產品為何差異明顯
雖然具體的清單尚未出台,但兩國擬進行加征動作的產業差異非常明顯,中國這邊被加征的是高科技產品,而美國那邊首批主要是農產品。這使有些人覺得有點匪夷所思。殊不知,這正是兩國之間貿易聯繫的主要內容,我們以貿易戰的主動方美國的經濟分析局數據作為分析的基礎,可見美國主要貿易逆差來自經常項目項下的三個部分——資本品、汽車和消費品。那麼,在這三個部分中,中國所佔比例有多大呢?
數據顯示,從2003年到2017年,來自中國的三個項目逆差貢獻了美國三個主要逆差項目的1046.07%、4.08%和52.86%。很顯然,除汽車外的資本品的逆差是最為顯著的,這就不奇怪為什麼美國要抓住中國出口的資本密集品不放了。而同樣,如果我們看美國和中國的國別經濟聯繫數據,可以發現,在經常項目也就是貿易項目下,只有一個子項目美國總是呈現順差,那就是食品和飲料,也就是農業相關項目。
以上分析表明,雙方實際上都抓住了對方最為關鍵的出口盈利項目。
理論上的解釋
那麼,這種看似有些奇怪的貿易結構在理論上該如何解釋?早在1953年,美國經濟學家裡昂惕夫就通過分析美國1947年的投入產出數據提出了相似的困惑。他發現如果按照赫克歇爾(Heckscher)和俄林(Ohlin)的推論,在陸路水路交通和通信技術飛躍發展的20世紀初,要素稟賦是制約各國開展貿易的限制條件和決定因素,那麼美國作為資本和技術充裕的發達國家本應進口勞動密集型產品、出口資本密集型產品,而事實恰恰相反,美國出口勞動密集品、進口資本密集品,史稱「里昂惕夫之謎」。
對這個謎題的解釋,在新古典的框架下基本是沿著一個方向進行的,那就是引入了技術和人力資本、自然資源等新的生產要素來擴充要素稟賦的含義,主要觀點是產品的特性要以投入要素來區分並且可變,一種普遍公認的勞動密集型產品在發展中國家生產時要利用大量的勞動力,而在發達國家生產時可能是以密集的資本(包括人力資本)投入方式進行的。通俗地說,就是此資本密集產品非彼資本密集產品,此勞動密集品非彼勞動密集品。
美國的農業儘管對美國來說還是農業,儘管也是生產水果、開心果、花旗參和葡萄酒,但美國組織生產的方式是資本密集型的,而非發展中或不發達國家在農產品生產上那樣主要是勞動密集型的。所以美國看上去是在出口勞動密集型產品,實際上卻是資本密集型產品,這符合美國資本密集的要素稟賦和由此帶來的比較優勢利益。
在上世紀60~70年代引起熱議後,相關的話題在90年代借著產品內(價值鏈)貿易的逐步深入而再度成為熱點,各種研究因為樣本和密集度計算方法的不同而結論有所不同,但基本上認為里昂惕夫之謎依然存在。ChristinaParaskevopoulou2016年的最新研究表明,美國的出口資本密集程度與其自身的進口品資本密集程度相比,不但比例小於1,而且還隨著時間的推移繼續下降,1998年該比例是0.89,到了2012年降到了0.85。
弗農(Vernon)於1966年提出的產品生命周期理論(ProductLifeCycle)則解釋了謎題的另一端,那就是美國為什麼會進口資本密集品。他認為在產品的完整生命周期的不同階段蘊含著不同的國際貿易機會,最先研發成功新產品的國家擁有技術上的比較優勢,假設技術是通過對外出口進行轉移和擴散的,隨著進口這種產品的國家由發達到不發達、由少到多,技術在這個過程中變得越來越標準化,以至於最後市場的競爭焦點已不再是技術而是綜合成本的高低,這時是發展中國家在生產原本由發達國家生產的資本密集品,而發達國家則在進口。
如果把上述的發展中國家換成中國,則正是今天的情況。中國確實在對美國出口資本密集品,這一看似違背了中國勞動力資源稟賦超級豐富的貿易選擇,實際上卻正體現著中國的比較優勢。因為在出口資本密集品的過程中,我們的勞動起到了作用。即我們的出口看似資本密集,更為資本密集的實際上是我們的進口,由於勞動力的加工參與,實際上我們再轉而出口時資本的密集度是下降了而不是提高了。
根據羅德里克(Rodrik)在2006年構建的出口商品複雜度指標,有如下結果:從1995~2007年,除中間品外,無論資本品還是消費品(中國對美兩大主要順差項)方面都存在著這樣的現象,我們的進口平均複雜程度遠遠高於我們的出口平均複雜程度。加工貿易模式在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後到2005年的幾年時間裡,迅速成為我們積累外匯儲備的主要貿易方式,而加工貿易的主要特點就是大進大出,我們國家相對低廉的勞動力投入其中賺取價值鏈低端的加工費用的同時,也稀釋了進口品的資本密集程度。但從產品屬性上來說,我們出口的依然是資本密集品,而不是以我們真正起了附加值貢獻作用的勞動投入為特徵的勞動密集品。體現著美國資本稟賦的美國農業出口品在與上述中國出口的資本密集品做密集程度比較時,比例小於1,絲毫不足為奇。
避免世界經濟不穩定的關鍵
外資進入中國帶來的技術泛化在2005年之後開始起作用,中國開始進行部分的中間品進口替代,所以以中間品計,反而出現了在2005年後的出口複雜程度增加的現象。但2000年後,世界貿易已全面進入到產品內貿易階段,一個產品的生產橫跨幾個甚至幾十個國家,中國只是其中的一個環節,往往是從韓國或者日本進口複雜的資本投入中間品,在國際資本包括美國資本給中國賦予的這種定位下,中國想要在產品附加值的微笑曲線上進行攀升,對進口的複雜中間產品進行替代性生產,是需要時間和技術進步的。近10年來,這種進步正緩慢而逐步地發生著。
但是不要忘了,中國仍然在由外資主導的微笑曲線上進行著從低端向兩端的移動,這種移動除個別行業外,是十分有限的。根據最新的有關發展中國家的國際直接投資理論,有時是以發展中國家企業的海外併購的形式實現的,更容易受到各種阻撓。此次特朗普簽署的備忘錄里,就有美國財政部將在60天內出台方案、限制中國企業投資併購美國企業的內容。實際上,不單是中國,包括日本、韓國等價值鏈中間環節參與者,也是在按照國際資本的意圖安排著生產,是國際產業次第轉移的結果,而美國始終是三次國際產業轉移的起始端。
更為重要的是,如果不能主導整個產品的價值鏈,那麼無論中國在曲線上有多少進步,最終的一票否決權還在國際市場手裡,一旦外部環境改變,比如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那樣,中國馬上開始出現產能過剩危機。
作為產品個別環節的價值鏈參與者,中國看似出口著資本密集型產品,但實際上我們對於國際市場來說只是一個供給方,美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就是需求方,那麼經濟學上亘古不變的爭論旋即產生——是需求更重要,還是供給更重要?是供給決定需求,還是需求決定供給?
工業時代的生產量化屬性決定著需求方,也即是市場的主動權往往更大,表現在今日,就是美方主動挑起了貿易戰。而中方的勝算何在呢?其實,供給決定需求不是不可能,但必須要通過自主研發,有新的產品才有可能去刺激出新的需求,這需要時間,需要意識,需要契機,需要付出一定的調整成本。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針對內需而做出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實際上對國外需求一樣適用,中國的供給側改革應該是也必須是針對內需和外需的全方位結構改革,它關乎著世界的經濟穩定和未來。實際上供給和需求力量的握手言和,是避免世界經濟不穩定的關鍵。
(作者系北京大學經濟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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