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側面看辛德勒

每一次游標從《辛德勒的名單》上划過，我都會問自己，是否應該再看一遍，是否能夠承受劇中的悲慘，是否還能領悟到新東西？

今天我終於鼓起勇氣又點開了它，再一次承受三個小時的心理考驗。我以為我終於忍受住了一次又一次的心理衝擊，卻在辛德勒臨別與倖存者們相擁而泣時，禁不住淚流滿面。

辛德勒是個精明的商人，又是純種日耳曼人，還是納粹黨員。在二戰進入白熱化的1942年，他在波蘭的克拉科夫看到了商機。這裡有大批流離失所的、有知識、有技術的猶太人，還有閑置的工廠和設備，前線德軍也需要大量的生活物資。他此時並不富有，甚至有點拮据。他的精明之處在於他知道尋找突破口，把僅有的一點本錢用來行賄關鍵的黨衛軍軍官，讓他們為他獲取人力、物資大開綠燈。另一方面，他找到隔離區里擅長管理的猶太人，說服他們接受以實物為報酬為他工作，他的理由是，在這戰亂年月，幣值每況愈下，只有實物才是貨真價實的商品，才能從黑市上換到生活用品。通過這些猶太人的招募，他一下子就有了幾百個工人。如此這般，他幾乎是空手套白狼地開工生產了。

隨著局勢的惡化，猶太人的生存空間也越來越小，境況也越來越艱難，一批又一批被趕出隔離區，送往集中營。辛德勒目睹德軍的暴行，他從一個逐利的商人逐漸轉變成同情猶太人的善人。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通過招募更多的猶太工人來保全他們的性命。這麼做還得冒犯叛國罪的危險，他還得不斷行賄德軍軍官來矇混過關。他要周旋於這些殺人魔鬼之間，裝扮得與他們有共同語言和愛好，大把的鈔票，還有美酒、美女，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德軍、黨衛軍和蓋世太保頭目手裡。他也因此獲得更多的訂單、原材料和廉價勞動力。

當他得知集中營的黨衛軍軍官阿蒙濫殺無辜時，他也只能利用交際場合含蓄地開導阿蒙，告訴他，殺人是一種權力，寬恕也是一種權力，當你可以殺人的時候選擇了寬恕，就能顯示你的高貴。這種暗示儘管不能完全制止殺戮，但多少讓這個劊子手有所顧慮。他鼓勵在阿蒙手下當傭人的猶太婦女堅強地活下去，利用自己的忍耐來轉變阿蒙對猶太人的偏見和歧視。阿蒙幾乎已經愛上這個猶太女傭了，但納粹信條約束了他的情感，他要用折磨她來打消內心的動搖。到了戰爭後期，當這些惡貫滿盈的納粹軍官準備後路時，他甚至還想帶著她遠走高飛。

與辛德勒推杯換盞、以權謀私的都是一些殺人如麻的德軍和黨衛軍軍官，他們一旦放下屠刀，就能表現得如同紳士一般，打扮一絲不苟，言行彬彬有禮。他們可以在殺了人之後，轉身大談巴哈和莫扎特，甚至他們還會在把猶太人送進毒氣室時播放音樂。這些看似忠誠的納粹黨徒，執行起納粹的罪惡計劃時毫不手軟，但面對辛德勒大把的鈔票時，所有的裝腔作勢都沒了，只剩下赤裸裸的貪婪。很難把這些容克貴族、日耳曼血統跟集中營、毒氣室、焚屍爐聯繫在一起。但這就是當時的殘酷現實。當一個民族被自己想像得無比高貴的時候，它就可能癲狂，就可能去欺壓其他被它視為劣等的民族，甚至完全背棄自己的信仰和教養，把自己置於畜生不如的地步而不自知，甚至還會認為自己肩負著崇高的使命。而辛德勒就混跡於他們中間。為了拉近彼此的距離，辛德勒還要標榜自己是正統的德國人，還要端端正正地把納粹黨徽別在胸前，以示自己對組織的忠誠。他無力對抗或改變體制，只能在同流合污的偽裝下，利用體制的漏洞儘可能地多做善事，挽救更多的生命。他極力掩蓋內心的痛苦和蔑視，有時還要裝作與那些劊子手一樣心狠手辣，甚至那些劊子手也會說他「太殘忍了」。

辛德勒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心裡有個底線，那就是絕不參與屠殺。當他被迫轉型為德軍生產炮彈時，他就暗示工人們故意做成次品，無法用於殺戮。這要冒極大的風險。好在戰爭已經接近尾聲，納粹已經自顧不暇，他也矇混過關，直到戰爭結束，他也沒有生產出一枚合格的炮彈。

當和平到來時，他已經破產，但他救下了一千一百多人，包括很多婦女和兒童。儘管這些人在幾百萬被屠殺的猶太人中只佔極少數，但卻是辛德勒所能救助的最大數。他用行動告訴世人，還有比金錢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生命，自己的生命，他人的生命。那份長長的倖存者名單，是他用後半生的榮華富貴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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